《dirty river》落絮游丝

5、知恩图报

　　我强硬的过去，“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去医院，我带你去医院。”

　　闫程躲开我去抓他的手，“不用，没事的，不用去医院。”

　　他睁着那双湿润的眼睛望着我，“我没想让你看见的。”

　　“我其实不想告诉你……可是我也不想隐瞒你。”闫程站了起来，安抚性的对我微笑，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在了床上。

　　他转身去找他来时穿的棉外套，在棉服内侧的口袋里他翻出来了一个手工缝制的小布袋子，那只小布袋应该有些年头了，布料有些微微的发毛，针脚却格外的细密。

　　闫程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只镯子。

　　是一个纯金的镯子，款式比较老土，克数也没有很大。

　　他走到我旁边俯过身，镯子被他托在右手掌心里，送到了我的面前。

　　“卓明溪，给你。”

　　给我？为什么要给我？

　　我感到不解，疑惑的望着他。

　　“这是奶奶给我的……”闫程在我身侧蹲了下来。“你可能不知道，我奶奶去世了。”

　　闫程的位置依然是要比我低，只能仰着头望着我。

　　“当时，我在外面，在工作，没有人联系我，我不知道，所以没有回来。等我回来的时候奶奶已经没了。她的两个儿子没给她办葬礼，直接过去火化了。她走了，走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闫程的奶奶对待两个儿子其实都是有些无可奈何的、过度的溺爱。她没有文化，贫苦出身的妇女，没有了丈夫，两个孩子，也各有各的毛病。她没有知识储备能去掌控孩子的行为，从始至终接受到的教育就是传统的对于女性逆来顺受的教条。

　　我没有见过闫程的奶奶，两次来到他的家里，都不曾见过这个可怜的妇人。

　　她应该是勤快的，自强不息的，她始终在破碎的家庭里苦苦支撑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应该也是善良的，闫程似乎对于奶奶颇为怀念，那她一定是善待了闫程的。

　　我低着头看他，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隐含着水汽，“奶奶对我很好。她对那个家里每个人都很好。”

　　闫程对于奶奶的感情很复杂，爱，一定有，讨厌也是有的。

　　闫程讨厌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包括奶奶。奶奶无数次袒护父亲，她拦住了他想要反抗父亲家暴的双手，在他辛辛苦苦兼职把赚来的钱交给她之后，就悄悄地给了父亲……太多时候了，他讨厌奶奶。

　　他低下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去过那个家的，你知道那个家里所有人的情况吧。那个家里贫穷，闫喜和闫庆对着你们可能会装成老实人的样子，看不见你们的时候，他们就会换上另外一种派头。”

　　“那个家里唯一的财富应该就是这个镯子。我上高中那年，奶奶就给了我。现在奶奶去世了，闫喜和闫庆一直在翻箱倒柜得找它，角角落落都翻了遍，他们就怀疑到了我的身上。确实的，东西在我这里。”

　　“是他们打你的吗？”我伸出手想碰一碰他的额角，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伤口，已经结了痂。

　　闫程抓住了我的手，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我能感受到手心下他皮肤的温暖细腻。

　　暗暗发力，想把手给收回来。可是他牢牢的握着我的手，我挣脱不了。

　　他说，“给你吧，怎么处置都好。我愿意给你的。”

　　可是我怎么能要他的东西呢，这是不对的。

　　我对他好，是我单方面主动的，是在我有足够的条件下做出的决定。我并不需要他的回应，也不需要他的回报。

　　再进一步讲，知恩图报那是他的事。但是我一旦接受了，我们之间的行为就成了交易，像是一种买卖。

　　他虽然已经十八岁，是成年人，在法律上是具备了完全民事行为能力。

　　但是我依然无法把他当成与我一样的常人去看待。

　　我了解他的家庭，我知道他生活到现在的来之不易，所以我习惯性地从上位者的角度去看待他。

　　终于我挣脱了他握住我的手。

　　我问他，“那跳河呢,怎么回事？”

　　“我说失足，你会相信吗？”他依旧仰望着我，面上是在微笑，眼睛却湿漉漉的。

　　闫程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副旁观者一样的毫不在意。

　　他没有告诉过我，很多次、很多很多次，他都产生过想要放弃生命的想法。

　　或许应该说，一直以来他都持续的对生命感到厌恶。

　　在他父亲粗暴的对他的殴打中，在他穿着破旧的衣服站在人群里，在母亲失控的声嘶力竭的尖叫声中......太多时候了。

　　闫程一直品学兼优，那些大人总是喜欢对自己的孩子说：“你看看人家闫程，爹不管娘不问的，成绩都能这么好。我对你多上心啊，你怎么就是不如人家呢？”

　　那些小孩心生妒忌，年少的狠毒带着无知，所以没有底线。小时候的孩子们不辩美丑，没有人会因为闫程漂亮的外表而对他心生怜惜，大家都不喜欢他，同龄人恶意地从大人那里听来谣言，跑过来讥笑他，从对闫程的侮辱当中获得莫名其妙的，高高在上的凌驾感。

　　后来长大了，在闫程绝对客观的美丽外表下，周围人对他的恶意中伤减少了很多。但是大家开始会用可怜的目光去看他，闫程觉得那是一种过分搞笑的夸张眼神。

　　这些怜悯就仿佛在耳提面命的告诉闫程，他的人生不幸。

　　每当有人用那种复杂的眼神望向他的时候，他都会觉得恶心，生理性的恶心。

　　很多年之后闫程告诉我，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觉得我很恶心。听到这个我真的很生气，于是单方面和他冷战。不过最后还是被他哄好了。

　　我对他很难说不，但这都是后话了。

　　“失足？失足掉到河里。你怎么不失足掉到外太空呢。”

　　闫程从地上起来，坐到了我的身边，他依靠着墙，有些羸弱的样子。

　　“好吧，不是失足。是我想下去游泳，我不是又游上来了吗？只是没想到会被热心市民报警。我没想找你的。是那个警察一直让我联系家人。我不知道联系谁？于是想到了你……卓明溪，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名字很好听？”

　　开始转移话题了吗，我的名字好听吗？

　　我是不会被他转移注意力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你怎么知道我是卓明溪？”

　　“12月29号，元旦的前三天，圣诞节后的第四天，我第一次见到你。卓明溪，你当时有说过你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