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邪记》辰醉东风

65、夜谈

　　赤焱之地，神火台。

　　夜幕降临，众人渐渐散去，宽阔的神火台上，只剩下徐徐和黎纵二人。

　　“陪我喝点？”黎纵拿出了两壶酒在徐徐眼前晃了晃。

　　徐徐点头，二人寻了一个舒服的地方席地坐下，把酒对饮起来。

　　“我记得上一次来到神火台，还是十一年前。”黎纵喝了一口酒缓缓道，“那时仙魔两界终于定下了和谈日期，当天晚上，父尊高兴的带着我来到这里，说要与他的老友好好庆贺一番。”

　　“老徐，你还记得吗？当时父尊、你师尊、玉寒长老就坐在我们现在这个地方把酒言欢，我们两个，”他指了指远处的空地，“就在那里，一起比武切磋，打的难舍难分。”

　　徐徐感慨的道：“当然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跟今天一样，弯弯的，像玉钩一样。我们打累了，就躺在地上边看月亮边商量着等和谈结束后，一起去哪里历练才好。只可惜，后来……”

　　只可惜，后来，一切都变了。

　　黎纵连灌了几口酒，烈酒穿喉，呛得他眼泪都流了下来。

　　他抹了一把眼睛，抬起头看向空中那枚月芽儿，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仙魔和谈前夕，双方互换人质。他与徐徐擦肩而过，徐徐调皮的冲他眨了眨眼睛，他也咧着嘴冲徐徐憨憨的笑着，心中丝毫没有为自己即将成为人质而担忧，有的，只是对两人即将一起闯荡三界的期待。

　　对于当时的大多数人来说，三界和平已成定局，仙魔双方此次和谈，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当时的他也这么认为，然而三天之后，南边却传来了和谈失败的消息。

　　他的父尊，在仪式进行之时，突然出手杀死了当时的万仙盟盟主、蓬莱宗主玄清仙尊，并启动事先设好的法阵，令在场的仙家伤亡过半。

　　远在蓬莱仙宗的他听到了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

　　父尊的生母是人族，妻子也是人族，人生的半数时光，都是在人界度过，父尊亲眼目睹了仙魔两界的纷争给众生带来的疾苦，因而促成仙魔和谈、还三界太平成了父尊毕生奋斗的目标。

　　为此父尊苦心经营了几十年，如今却有人说仙魔和谈只是父尊的阴谋，目的就是趁此机会重创仙门，进而一统三界！

　　这怎么可能！父尊不久之前还和老友为促成仙魔和谈一事把酒言欢，眼中尽是达成夙愿的欣喜，他怎么可能亲手毁掉自己多年的心血！

　　没等他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噩耗一个接一个传来：父尊被仙门众人围攻，生死不明；叔父则见死不救，趁机夺得魔尊之位，与仙门开战，重燃战火；自己的好兄弟，被叔父当做人质威胁蓬莱仙宗不成，困在魔界备受折磨……

　　短短几天，一切都变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从这场惊天剧变中缓过来，来自魔界的刺杀便接踵而至，幸得蓬莱暗中相护及双姨的及时相救，他才侥幸活了下来。

　　刚回到魔界，他便听说了徐徐被困伤重的消息。于是他在护法乌腾的门前跪了三天三夜，终于为徐徐换来了逃脱的机会。

　　此后他便因多日的心力交瘁，大病了一场。待他完全康复，已是三个月后。

　　期间他曾向双姨打听过徐徐的情况，一直以为徐徐平安无事，直到双姨见他完全好了，才将徐徐的真实状况告诉了他。

　　得知徐徐自离开魔界后便一直下落不明的他慌了，立刻收拾行囊打算离开魔界去寻徐徐，只可惜双姨严令他不得踏出蝴蝶谷半步，他使了浑身解数仍是不能破开蝴蝶谷的结界。

　　蝶梦见他可怜，答应每隔七天便替他去蓬莱仙宗打探一下徐徐的消息，直到寻得徐徐的下落为止。

　　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蝶梦带回来的消息依旧是那四个字：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怎么可能！那家伙命硬的很，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他再次请求双姨答应自己出谷寻人，这次双姨没有阻拦他，而是派蝶梦陪他一起前往人界。

　　二人刚到人界，便听说了徐徐被蓬莱仙宗寻回的消息。他自是欣喜不已，在蝶梦的帮助下，他乔装一番潜入蓬莱仙宗，想给徐徐一个惊喜。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被伤病折磨得一脸苍白的徐徐。

　　一番打听之后，他才知道，徐徐从魔界逃出归来，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好了。

　　一辈子……

　　徐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受的了？

　　若不是因为魔界，徐徐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自认没脸再见徐徐，只得黯然离开蓬莱。

　　此后二人多年都未曾联系，最后还是徐徐来魔界先找的他。

　　二人和好如初，默契的一直没有谈起当年之事。

　　“老徐，你……可曾怨恨过我父尊和叔父？”黎纵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直以来都很想问的问题。

　　徐徐拿着酒壶的手顿了顿，随即喝了一口酒，向黎纵坦然的道：“当然。”

　　黎纵的眼神瞬间暗淡了下来。

　　徐徐见状，锤了一下黎纵的胸口调侃道：“不至于吧兄弟！你不是问‘可曾’吗，我曾经确实怨恨过魔界，不过也只是曾经而已。”

　　“曾……经？”黎纵一脸不解的看着徐徐。

　　“是啊，”徐徐解释道，“伤病缠身之初，我怨恨过很多人，恨你的父尊、你的叔父，怨我爹，怨老天，内伤发作的时候，甚至怨恨一切。”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慢慢习惯了每日服药、内伤时不时发作的日子，想着与其终日呆在宗门自怨自艾，倒不如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如今我很庆幸自己当初的这个选择。在外这几年，我结识了许多来自三界不同地方的生灵，在这乱世之中，他们生死聚散大多都身不由已，却依然满怀希冀的活着。相比他们，我要幸运很多，又何必总是怨天尤人呢？”

　　“这几年的不断历练，也让我见识到了人心的复杂，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的。当年之事，我相信令尊是清白的。如今，我对的你父尊和叔父，只有敬重，并无丝毫怨恨。”

　　黎纵舒然一笑，感叹道：“若仙门各派都像你一样能相信父尊就好了。若能再见到父尊，我真想问他，为促成仙魔和平奔走半生，却落得如此下场，值得吗？”

　　徐徐道：“仙魔两界嫌隙已有几百年，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化解，要想促成两界和平，前路势必困难重重。令尊如此通透之人，想必早已知晓其中利害，却仍义无反顾的踏上这条路，或许在他看来，只要曾经竭尽全力努力过，哪怕没有成功，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但愿如此吧！”黎纵长叹一声，灌了口酒有些气愤的道，“今天仙魔会谈，种种证据都表明当年之事或许另有真相，可仙门一些老顽固仍旧不断往父尊身上泼脏水，真是气死我了！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我早就当场翻脸胖揍他们一顿！”

　　想起那些人的嘴脸，徐徐也一脸嫌恶的道：“他们这些人，自诩名门正派、修道之人，却早已被名利权位冲昏了头脑，即便他们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承认的。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而已，你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黎纵点点头：“不管别人如何看，我始终坚信父尊是被人陷害的，我一定要找到十一年前的真相，还父尊、魔界以清白，好好打那帮老顽固的脸！”

　　徐徐举起酒壶道：“算我一个！”

　　二人酒壶相撞，相视一笑。

　　黎纵喝了口酒，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今日我看你和你爹之间有些怪怪的，怎么，你们又吵架了？”

　　徐徐闻言有些别扭的道：“也…...不算吧！”

　　接着他便把前日罚跪一事简单的向黎纵讲了一遍。

　　黎纵无奈的抚了抚额道：“凤羽说的没错，你一遇到与你爹有关的事就脑子犯浑，你爹明明是气你总是不顾自己安危，你却总以为你爹是爱惜自己的面子，老徐啊老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徐徐心虚的看向别处，嘴硬道：“谁让他以前总训我，搞得我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发火！我也是一时改不过来嘛！凤羽说我就算了，连你也说我！”

　　黎纵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我们说你，也是为你好。老徐啊，你可千万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我，连自己的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只能在这里喝着酒思念他；相比之下，你可比我强多了！”

　　他拍了拍徐徐的肩膀：“好好珍惜吧，兄弟！”

　　徐徐也知道这回确实是自己曲解了父亲的意思，闷闷的“嗯”了一声。

　　“哦，对了，还有凤羽。”黎纵一脸暧昧的看着徐徐，“说，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我怎么觉得今日她有些魂不守舍的？”

　　徐徐苦笑道：“我向她表白了。”

　　“噗——”此话一出，黎纵登时喷出一口酒，“老徐，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徐徐瞥了他一眼：“很意外吗？”

　　黎纵点头：“我还以为，就算三界都毁灭了，你们两个都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咦，不对呀！”

　　他回想着二人今天的表现，一脸坏笑的问徐徐：“你被拒绝了？”

　　徐徐有些苦恼的叹了口气：“没有，不过也没答应我。我跟她说给她几天考虑的时间，不过今天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有些后悔不该那么冲动……”

　　黎纵听徐徐这么说立刻否定道：“这有什么可后悔的，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是要勇敢的说出来！”

　　徐徐嗤笑了一下，脸上一副“你还有脸说出这句话”的表情。

　　黎纵辩解道：“我、我和你不一样嘛！哎，不说我了，还是先说说你吧！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你跟凤羽早就‘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凤羽之所以迟迟未回应你，或许是有什么顾虑吧！”

　　见徐徐依旧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黎纵替他出主意道：“说实在的老徐，与其等凤羽答复你，倒不如主动出击。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让凤羽彻底正视对你的感情，要不要试一试？”

　　“主动出击……”徐徐喃喃道，抬头看向黎纵，“说来听听！”

　　黎纵道：“办法很简单。我扮成坏人偷袭凤羽，你则为了救凤羽身受重伤躺在她的怀中奄奄一息。凤羽见你快要死了，定然会不顾一切的向你表达自己的心意，如何？”

　　这……还真是个办法。

　　虽然老套，却最是有效。

　　徐徐不免有些心动，然而下一刻，脑海中却浮现出在百转千回林里，凤羽哭得伤心欲绝的模样。

　　还是……算了吧。

　　徐徐沉思片刻，忽然站了起来，下定决心道：“老黎，你说的没错，我应该主动出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