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水生瑰》长松旧时绿

3、送嫁

　　神秘男子是首领之辈，又是水族人，水族老城主已经仙逝，那么最可疑的就是这未婚夫婿，新任城主过月。尽管心中迷雾重重，玫曦并未将猜测吐露给任何人，没有实质证据，对于神秘男子的所知近乎空白，一切仅是推测而已。

　　眼见此毒虽不致命，但食不下咽玫曦恐将形销骨立，族医取血测毒之事也是毫无进展。不知身中何毒，自然束手无策。

　　唯一的解毒之法便是水族的圣泉，圣泉为水境中心水脉，滋养水境所有地脉渊流，对水族有生死存亡的重大影响。一汪清泉传闻可解世间奇毒，然为水族私密所在，为城主所有，连族人都不可近。事已至此，只能提前婚事，作为城主之妻，自然可有名分用圣泉解毒。

　　玫曦苦笑，这便是命运吗？怕什么，来什么。心弦又一丝收紧，去往水族的话，离迷雾中心就更近了，更能一探心中猜测是否属实。

　　甫和传信于水族，告知玫曦中毒之事以及提前婚事的请求，很快收到了水族同意的答复。婚事紧锣密鼓，一干复杂筹备事宜由王后操持，玫曦毫不在意，这桩婚事于她本是无奈之举，实为对命运的妥协。

　　叶歧数日借酒浇愁，不再出现在玫曦眼前。烈酒烧肠，只觉胸中火辣如滚烈油，灼烧刺痛着，脑中走马观花万般过往，又似心中空空如也。因着两族关系的大事，因着玫曦身中奇毒，因着自己不为人道的光明过往与黑暗未来，他什么也不能做，如山压顶的一切窒息了他。

　　叶歧的沉默让玫曦心中窒闷，他从来寡言少语，沉默地陪伴自己、保护自己、包容自己。她以为她习惯了他的沉默，此时的沉默却让她如此难堪不适。他竟是从未喜欢过自己吗？所以明知自己将要出嫁也是如此冷淡吗？云淡风轻，毫不在意。不知不觉中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

　　因着从小知道自己有不可拒绝的婚约，女儿家的羞怯，玫曦不曾向叶歧剖白过心意，她以为他们有心照不宣的情意，此刻却感到了可笑。是啊，他毕竟从未说过喜欢自己啊……

　　她数次流泪着请求父王取消婚约，自己离不开生养自己的风玫瑰族，只想嫁于族人，于父母膝下承欢。一向疼爱她的父亲告诉她，过月芝兰玉树，才能卓异，与她十分相配。这时的父亲如此陌生，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痛苦，只是冰冷无情、为族人利益计的风玫瑰族王。有时沉默良久，终言:你是公主，你有自己的责任。

　　出嫁那天，风和日丽，碧空似翡翠又似稚嫩孩童的眼。高台上的父母拉着玫曦的手，父亲叮嘱她要做贤良的水族之母，不可辱没风玫瑰族的门风，万事以两族利益为先。母亲摸着她的头，眼中含着泪，告诉她要花心思让夫妻关系亲密坚固，永远彼此坦诚，彼此信任。一声声分外清晰，掷地有声，密密麻麻地涌入玫曦耳中，她的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要离开父亲母亲了。人言道，父母在，不远游，身为女子，却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此身若飘萍，无根可依。

　　哥哥们握住她的双肩，告诉她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家中，他们永远是她的后盾。嫂嫂们的嘴一张一合，叮嘱些婚后与夫婿相处之道，她不想听，心思飘忽起来。那个人在人群中身姿笔直，似一棵寂静的青松，宽阔的肩膀似能担起千钧，却再也不是她的依靠了。

　　嘈杂的丝竹声喧天震耳，红色的喜幡环旋飘逸，密密麻麻的人头，向父王母后说着颂词，向她道着恭喜的话，她穿过人群，与他擦肩而过。

　　他破败的心家徒四壁，她清凌凌无波无澜的声音在其中炸响:好看吗？

　　他愣了一瞬，随即明白她在问自己，她好看吗？鲜红的嫁衣完美勾勒了她袅娜的身段，盘起的发髻规整利落，彩绣辉煌的发冠，隐约于发尾的莹白玉簪。灿烂盛大的笑容，波光流转的眼，似春光妩媚。病痛在她的身上毫无残影，这样的美，似朝霞，亦似晚霞。

　　“好看。”他的声音有些颤，心中波涛汹涌。

　　“我要你永远记住，我今天的样子。”她停住脚步，擦近他耳边，声音轻似气音。

　　要他记得她最美的样子，要他永生难忘。

　　她很快走向远方，登上喜轿，头也不回。四四方方的盒子，她是装进其中精心装点的礼物。叶歧成了失魂落魄的偶人，脚步机械地追随喜轿，向前走，向前走，这样他们还有一时，还有一刻……

　　喜轿顶端繁复的珠饰中藏匿着一只泛着绿光的蝶，冷眼旁观了一切，好一对欲语还休的痴儿女。

　　玫瑰盛放，如火烈焰，燃烧天际。喜轿行至洛河，无数族人送嫁，浩浩荡荡的人群，庄严盛大的音乐，一只蝶隐匿其中如汪洋中的一滴水。强烈的风玫瑰族血脉灵气席卷下，蝶安然无恙地渡过了洛河，连同喜轿挖空了的辕木中的一副尸骨。

　　来时轻松自如，去时因着重伤，渡过洛河，只能以婚事为路。白骨森寒，友人永逝不返，盛大的喜，永生的悲，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玫曦，曦曦！”叶歧猛地朝喜轿内呼喊，玫曦心中震惊，他竟还在吗？

　　一只素白的小手打开了轿帘。“怎么了？”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心跳慌乱。

　　“我一定会找到你，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语音缓慢，肃然郑重，仿佛许下某种承诺。

　　言及此，他不再往前，身影站定，遥遥目送她远去。他的身影慢慢浓缩成一个小点，针一样刺进她的心里。

　　她缓缓闭目，心中消化着刚刚洪水猛兽般的讯息，一句话，她却觉得是一万句。她可以等他吗？他会找到自己，她会挣脱婚姻，他们有无限自由的未来。

　　一粒希望的火种燃烧在她荒原样的心中。今天沉痛绝望时，她并无眼泪，此刻流出的泪，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