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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生命中有许多事是无法圆满的,失去了也就无法再得到,若是重拾,面对自己的将是痛苦和对往事的无尽的悔恨,可人们依然幻想着重新回到过去、回到足够挽回一切的那一刻,并为此陷入无尽的癫狂。
      枝洛看着天花板,在心底冷笑起来。
      “枝洛!”稚嫩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枝洛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有眼球轻微颤抖后微微倾斜了几分,一个身影跌入眼底,她只看得出声音的主人神情焦虑,似乎刚经历过什么惊吓,“枝洛……你还好吗?”
      枝洛……是的,我是枝洛。枝洛想。
      “不是说不会严重吗,为什么枝洛还没法说话?”他压低嗓音怒声质问身边人。
      从喉咙深处传出的血腥味让她模糊的意识瞬间被拉回□□,五脏六腑拧结的挤压混杂着脑内针扎般的刺痛,枝洛开口还没回答,便将淤血连同胃中的食物一并呕了出来。
      身边的人群再次混乱,恶心的气味与稠腻的触觉再一步恶化了枝洛的病情,她险些窒息,被扶着坐起强行催吐,直到吐出的肮脏之物只剩黄绿色的胆汁,终于勉强缓过了呼吸。
      灌下几杯清水,又被不认识的人喂了一堆不懂的粉末,枝洛的瞳孔缓慢地恢复了些许焦距与神采,她无法让自己抬起头来,只是像个破旧的木偶玩具任由他人摆布,只从余光扫过那火红的身影。
      “忒弥谢……”枝洛含糊不清地说。
      听到枝洛竟然开口,还叫了自己的名字,忒弥谢欣喜若狂地扑在床边,不嫌弃枝洛刚呕血呕胆汁的气味,如同宝藏失而复得,手足无措地说,“枝洛,你没事吧,那马已经、我已经把它处死了,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原来刚才自己是从马背跌落的,难怪四肢五脏都像挤压破碎的棉花玩偶一般。枝洛想。
      忒弥谢又在床边满眼心痛地说了很多,枝洛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甚至扭头闭上眼,这动作像极了昏厥,忒弥谢再次恐慌地喊人来观察照顾,枝洛更加烦躁,厌烦的情绪立刻让她心口抽痛不已。
      直到窗外的光线暗了下去,枝洛的身体都被温水反复擦拭干净后换上新的训练服。被彻底包扎了一番,乱七八糟的药粉更是吃到口中发涩,全身发寒,身体的内部却燥热无比,小拇指的末端都失去了知觉,而自始至终,忒弥谢一直在旁边等候,只在她换洗的时候避开。
      医生们给仆从叮嘱再三,对着忒弥谢行礼后纷纷离开,屋里这才安静了不少,枝洛哑着嗓子说,“殿下……我想回家。”
      “不行。”刚才的直呼其名似乎只是幻觉一场,忒弥谢·冯·奥温古斯一口否决了枝洛,“你至少要静养到明天,我已经让人通知弗厄罗公爵府了。”
      “不,不……阿德会知道的……”听到熟悉的姓氏,枝洛条件反射地挣扎起身,拉着忒弥谢的袖口,“我不能,不能让他知道我……”
      “我知道你不忍心阿德为你担忧,但是,”忒弥谢的脸色沉了几分,伸手拉住枝洛的手,“你看,你伤得这么重,明天我会让你回去的,好吗?”
      短暂的失控后,再次夺回身体控制权,枝洛的脑中回荡着自己刚才说出的话,那段话似乎确实来自这具□□,但却不来自枝洛的控制,□□与意识的割裂让枝洛再次无法自已地感到反胃,可她已经吐不出什么了,只是推开忒弥谢,在被褥上留下一摊清水的印记。
      无数的记忆压进大脑,枝洛原有的一生电影切片一般在眼前闪过,她看到了所有人的终结,包括自己那平稳到无趣的结局。
      她抬眼看向慌张的忒弥谢,纷杂的信息让她一时间无法选出一句合适的台词,甚至第一句就叫错了称呼,她知道忒弥谢不会介意,甚至受用非常,但她还是立刻改了回去,光是捋清这一点点信息,眼球便持续胀痛。
      忒弥谢还在倾诉着担忧,枝洛知道他不是这样啰嗦的性格,大概是自己跌下马的画面让他不安,刚才呕吐的架势对一个小孩来说过于惊悚,毕竟他现在看来只是个孩子,而不是那段陌生记忆终点的那位成年人。
      陌生且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枝洛却感到抽离,如同隔着一面巨大的玻璃幕墙。
      这不是她的世界,不是她的□□,不是她的记忆。

      公爵府半夜依然派人来接枝洛,枝洛浑身烧得滚烫,意识不清地被人抱上马车,恍惚间听到马车外争执不下,一声更比一声高,头痛,枝洛带着哭腔闷哼几声,一双冰冷的手覆上了她的耳朵,隔绝所有噪音。
      后来的事记不大清,等枝洛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另一处熟悉的房间里,她把全身摸了一遍,似乎退烧不少,虽然四肢还残留着无力与疲倦,但最初那排斥感消失了大半。
      她环视屋内,过于豪华的装修风格让枝洛暗暗吃惊,一个孩子蜷缩在不远处的沙发上,谨慎地看着她。
      “阿德,”她不自觉地强撑起一个笑容,“你是一直在这里陪我吗?”
      听到她温柔的呼唤,阿德杜尔眼中闪过欣喜,他兴冲冲地跳下沙发正要跑过去,枝洛却因为不受控的言行而干呕起来,阿德杜尔被吓得不知所措,连摇铃喊人都忘了,僵在原地快要哭出来。
      阿德杜尔·弗厄罗,她的双胞胎弟弟,虽然只比自己晚了十几分钟,但恰好跨过了零点,两人便在纸面上差了一天。
      他人生的结局是……
      排斥感再次淤积在心口,枝洛咳出一口鲜血,她怔怔地看着视野中赤红的色块,又看向阿德杜尔,陌生强烈的心痛感让她说不出半句斥责的话,不属于她的习惯推着她再次开口,“姐姐没关系……”
      交错不清的记忆里,她的一生大抵对阿德杜尔说过无数次这句话,生的时候,死的时候,痛苦的时候,绝望的时候,她总是不舍得这孩子为她担忧的,他光是为她多一丝紧张的眼神,她就肝肠寸断。
      感受到这里,枝洛被这身体原主人的感情逗得发笑,冷笑几声后突然后知后觉地停了下来,因为阿德杜尔正在看着自己,目不转睛。

      以静养的名义,枝洛将所有人都赶出卧室,谢绝一切探望,只允许医生和侍从出入。哦,还允许自己的父母和胞弟。
      与这身体的父母见面的次数不多,最近这个国家的王正在对邻国进行灭国战,公爵夫妇都政事缠身,抽不出精力,等他们从王宫回到府邸时,枝洛都因为这幅年幼的身体,无法抗拒地沉沉睡去。
      倒是阿德杜尔经常来看望,但他只是躲在远处观察她的行为。
      “阿德喜欢下棋吗?”枝洛问。
      “不喜欢,”阿德杜尔小声回答,“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
      枝洛的太阳穴猛地一抽,记忆中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总是记起得慢一拍,她略带歉意地笑了,不再提问。
      或许是第一面的事故还在心里留着芥蒂,无论此后枝洛再怎么柔声呼唤,阿德杜尔只是一昧地摇头拒绝,一旦枝洛试图下床靠近,他就会一边喊医生一边逃走。
      随着意识变得清晰,第一天时多次不受控制的举止现在已经鲜有发生,意识与身体的相互排斥也在降低。排斥感甚至让枝洛在最初的几天出现了强烈到休克的过敏反应,反复不断的病痛让枝洛几度在鬼门关外徘徊,阿德杜尔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他一直和自己十指相扣,伏在她的身边。
      好不容易适应了这副身体,每天清醒的时间终于多了起来,但四肢依然使不上力气,坠马导致了轻微的脑震荡和骨裂,也没法下床,每天要做的事情只剩下吃药、被全身检查和看书。
      让侍从带了许多历史书来,再三比对后,枝洛确认这里真的不是她熟悉的世界,而是一个存在魔女与龙的没有魔法的位面。而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枝洛·弗厄罗,弗厄罗公爵长女,第一顺位继承人,确实已经在坠马事件中死亡,而自己只是以意识附体的形式寄宿在这具身体上。
      “阿德,你读过这个童话吗?”枝洛指着书中的一段童话,试图和阿德杜尔搭话,“可以讲给姐姐听吗?”
      阿德杜尔探出头,小声说,“你不记得了吗?”
      “有点……”
      “你不是早就背完帝国史了吗,我,我背不下。”
      这是枝洛近期来最大的疑惑。童话和帝国史,这本该是最不相容的两个词语,却同时出现,即使拥有原主人的记忆,枝洛依然无法理解为什么帝国史中明确记录了一段童话。
      不仅仅是历史书,就连报纸杂志、教学课本,乃至童谣儿歌中也记载着这段如同谶语一般的童话。
      “国王在位八十年,漫长的统治期使四位智慧卓绝的王子之间终于展开了激烈的权利争夺,大王子屠杀了国民,二王子背弃了追随者,三王子抹去了人性,四王子将三位兄长杀死,最终四王子迎娶了灵魂永世不灭的魔女,这凄惨的恶意吸引了极北以北的恶龙,恶龙咽下了所有的恶意,用恶意在魔女的血脉中刻下不死不灭的预言,从此王族血脉都将继承那四位王子绝顶的智慧,并不再重蹈历史的覆辙。”
      童话的前因后果简单露骨,传唱的效果则绝佳到令人发指,奥温古斯王室的统治从童话中那位四王子登基后,尽管历代国王的执政能力各有高低,国家的局势也各有不同,而王族成员无论在任何时代都保持着对王权的绝对忠诚,只有继位的国王独享魔法的特权,整个国家居然数百年来从未发生过王族内部的政变,甚至连王权下移都屈指可数,国内情势空前稳定。
      这不是被文学艺术家用想象力美化的童话,而是真实的历史。大家这么坚信着,将这段童话写进了所有形式的媒介,一代代地传唱着。
      从枝洛的记忆看来,至少在她的一生中,王室依然维持着团结,再一次验证了童话的真实性。
      “虽然谁也没有见过魔女,谁也没有见过龙,但童话是真实存在的,对吗?”枝洛感慨。
      阿德杜尔显然没有听懂枝洛的话,又埋下头去继续玩弄手中的棋子。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几天,等到枝洛总算不再咳血的时候,阿德杜尔也终于和她亲近了很多,就跟她的记忆里一样,阿德杜尔会在侍从离开的时候,爬上枝洛的床榻,他们的额头抵在一起,窝在温暖柔软的床榻之间,如同再次成为了羊水中那对□□相拥的胎儿。
      清醒的时候两人也会一起看故事书,或者听枝洛给他念帝国史,有时候枝洛也会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检查阿德杜尔的功课进度。
      枝洛理解为什么真正的枝洛会如此疼爱阿德杜尔,尽管年纪一致,但阿德杜尔总显得比她年幼很多,诱发自己无尽的慈爱之心,即使长大成人后,他们也会一直保持着这样和谐亲昵的关系。
      记忆在一天天时间的流逝中逐渐被枝洛理清,她似乎真的完全成为了枝洛·弗厄罗,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想起得越多,属于自己的记忆就越少,而枝洛甚至在不知不觉中丢弃了“失去自我”的恐慌,连自己原本的人生都快要想不起细节了。
      枝洛自认为自己属于会演戏的,装着枝洛的样子度过一段日子,竟然谁都没发现她的异常,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枝洛意识到自己正在像一个上帝视角的旁观者一般,参与着这个世界的所有活动。
      注视着镜中黑发黑眼的少女,枝洛只感到自己与这世界万分疏离。

      “坎森殿下今天要来。”阿德杜尔不情不愿地喃喃道。
      听到这个名字,枝洛从床上猛地爬了起来,腿部骨裂还在隐隐作痛,她有些不悦地问,“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啊,他什么时候来?”
      “我不想他来。”阿德杜尔说,“应该,已经快到了……”
      枝洛摇铃喊来了侍从,把阿德杜尔赶了出去,临出门前还不忘说“回头我再教育你”,立刻招呼人为她梳妆打扮,还没当侍从抱着她从床榻挪到梳妆镜前,一个冷淡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
      “早上好,姐姐。”他说。
      “早上好。”枝洛只穿着睡衣,头发也只是随意盘在脑后,更别说佩戴饰品,她咬牙切齿地示意侍从将自己放回床上,故作镇定地回答,“美好的一天,坎森殿下。”
      阿德杜尔跟在坎森身后,拉着坎森的衣角说,“我都说了姐姐病得很重,不愿意见你,你别进去了。”
      “阿德。”枝洛高声打断了阿德杜尔的发言,“我怎么会不愿意见他呢,坎森殿下可是我从小就敲定了的未婚夫人选,你不能乱说哦。”
      坎森·冯·奥温古斯的表情冷淡得看不出什么变化,在枝洛的记忆里,坎森即使是长大了也是这么一副看不出心情的扑克脸,但与外表不同的是,从事实来看,坎森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但更重要的是……
      坎森快步走了过来,摸了摸枝洛的面颊,“已经不再发烧了吗?”
      “是。”枝洛观察着坎森的表情,谨慎地回答。
      奥温古斯王的第三个儿子,坎森·冯·奥温古斯,未来的军神。她可以装作厌烦去翻二王子忒弥谢·冯·奥温古斯的白眼,因为他们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也可以在阿德杜尔面前说错话,因为他们是胞胎,但唯独拥有绝对战斗直觉的坎森,她必须像枝洛那样,无时无刻都在乎在他眼中的形象是否完美,伪装中不能有任何松懈。
      无论是想要改变原有的平淡人生,亦或是成为任何伟大的人……自己都必须让坎森成为自己最坚定的支持者,无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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