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影交错》大号玩具猫

49、那一晚

　　与江清澄道别后，令止就回了香江。

　　Gofor的事情还在跟进中，不过已经只需要偶尔远程沟通一下就好了。

　　这一年多来，他虽然大部分时间待在滨海，其实也捎带手把原来在内地的工厂又扩建了一倍。增建了集团的研发基地，把从非洲运过来的矿产投入研发中。

　　Gofor的技术已经差不多了，等到把Gofor纳入进来，研发的进度势必加快，那非洲的开采速度和物流速度也就该提速了。

　　他必须亲自跑去非洲优化整个流程，这些事情拖不得。

　　对石红竹的追踪，原本一直在进行中，但大半年前被赵老叫停了。

　　当时赵老跟令止说，目前白色庄园那边因为权利内讧，有人开始曝光他们。

　　白色庄园成立的时间很长。几百年前，有些旧势力到了新大陆。当时他们为了不要因互相抢夺、自相残杀而导致全军覆没，选择了结盟。

　　然而，利益未必能捆绑彼此，犯罪才能保证互相之间的忠诚。当彼此之间互有把柄，盟约就变得牢不可破。

　　那些人原来就是从旧世界到新大陆淘金的赌徒，贪婪和残忍使得他们很早就在新大陆积累了财富。

　　随着同盟关系代代相承，势力也变得无比强大，渐渐地成为了法外之地。

　　然而，新世纪后，技术新贵崛起，资本流转到新兴产业，很多旧时代的规则不再被新势力所认同。

　　那些技术新贵，并没有过于显赫的背景，也没有所谓的家族传承或庇护。他们是靠学识和才能创造了新的技术，当全球资本为了逐利而选择了他们，他们也就在资本的扶持下，裂变式地成为席卷全球的新资本和新势力。

　　这个群体，从小接受的教育和价值观，是被那些顽固的老牌资本和老旧势力当成奴役民众而沾沾自喜甚至嗤之以鼻的那套理想主义。

　　当老势力意识到新势力的生命力，想要吸纳他们的时候，价值观上的南辕北辙就冲突激烈了。尤其白色庄园那帮搞极端手段，诸如暗杀投毒陷害之类的手法，太惊世骇俗，超过了正常人的想象，更让这些自诩人类之光的新势力难以认同和接纳。

　　偏偏他们各自都掌握着媒体资源。

　　随着信息或真或假的披露，已经在民间掀起轩然大波。要去彻查白色庄园这个神秘组织的声音很多。

　　在这个阶段，他们为了保护自己，必须更加低调和隐蔽。

　　像石红竹这类的杀手，也被要求隐身起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内部要是乱起来，灭亡的速度就加快了。赵老要求令止不要在这个时候撞到枪口上，省得遭了池鱼之殃。

　　这个阶段，追踪的难度也加大了，令止只好偃旗息鼓。

　　对令止来说，抓石红竹是私仇，搞垮白色庄园则还有公义。这是他这么多年夜不能寐、殚精竭虑的首要目标。这件事不做成，他一辈子都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可他也不是莽夫，任何一件事情，要做成，都离不开合适的时机。他纵有千仇万恨，也不能逞匹夫之勇，反而把自己折进去。

　　他于是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上。

　　这也是他这一年多能对Gofor那么上心的客观原因。

　　可工作之外，情感上的变化让他始料未及。

　　这一年多来，随着跟江清澄相处日久，了解日深，对她的感情已经开始深到自己也无法否认的地步。他怕自己再也抑制不住这份感情。

　　江清澄是喜欢他的，他知道。

　　可他害怕，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好好爱人？

　　他认为对现在的他来说，他眼中的江清澄，早已经跟石红竹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可又怕自己会在精神不济或什么特殊情况下认错人，就像从西港逃到暹粒的那晚。

　　当时在大巴上，他发着高烧，恍惚间把照顾自己的江清澄当成了石红竹，差点就伤害了她。

　　哪怕已经过了这么久，没有再发生这样的意外，他仍然不敢保证这种事情不会重来。

　　再说了，这一年多，他跟江清澄的相处，虽然看起来挺多，其实从不曾有过亲近到那种距离的时候。

　　他如何能打包票呢？

　　告诉江清澄他要走了的时候，江清澄眼里的失望和难过，他一一看在眼里，却只能假装没察觉。

　　白色庄园一日不灭，石红竹一日不杀，他都无法翻篇。

　　令止想起，刚回滨海市的那晚，因为樊叔的建议，他回了老宅......

　　樊叔有心，家里的布置跟当年一模一样。

　　当日所用之物，仍然放在当初的位置，干净得一尘不染。

　　父亲的书房，所有的书籍和账本笔记，倒是比当初要整齐得多。令止发现，书柜里，甚至多了很多这十几年令氏集团和繁盛集团等公司的资料，有一些他存在集团档案室或服务器数据库的，还被樊叔又备份了纸质版，放在父亲的书房里。

　　阳台门旁的那套躺椅和茶几，让令止恍惚看到父亲当年工作间隙坐在那里休息的模样。

　　花园里，母亲当日亲手种下的盆栽，仍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每一盆花都开得娇艳欲滴，就像母亲当日精心栽种的样子。只是那套自动灌溉系统，已经不见踪迹......

　　沿着楼梯往上，令止走进自己当日的卧房。

　　高中时的所有学习材料和笔记，也全都被保存下来。还有他的网球拍，他的游戏机，他的吉他，以及父亲送给他的第一套高尔夫球具等他用过的器物。

　　令止轻轻拿起那些自己的用品，那些东西虽然旧了，却又还被精心维护着，干干净净。看着上面留下的当年的划痕和污渍的印迹，不敢设想樊叔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细心地呵护着那栋老宅。

　　那一晚，令止想，那栋老宅，只要樊叔还在一天，都不会被卖出去吧。

　　他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坐下，忍不住摩挲着沙发的绒面......

　　“我这一生，只爱你妈妈......

　　“你不知道，十八年前，你来到这世上，我和你妈妈有多开心......

　　“如果有得选，我愿意用我的命.....”

　　久远的记忆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在脑海中出现......

　　“啊啊啊啊啊啊啊！”突然剧烈的头疼让令止在脑中大喊，双手伸向虚空中，妄图抓住什么，却只有一片虚无。

　　那一晚，他最终从自己当年的家里落荒而逃！

　　一旦江清澄真正进入了他的生活，见识到他理智精明的面具下，那脆弱不堪的精神状态和伤痕累累的身躯，她会吓到吧？他在她面前所有光鲜的形象，会瞬间碎掉吧？

　　如果她嫌弃他，他一定无法接受。

　　如果她都离开他，他要怎么办？

　　他不敢冒险，不能冒险。

　　从集团总部忙完，已经很晚了，令止满脸阴郁地走出办公室，驱车回大宅。

　　过往的记忆、最近的记忆、这十几年的努力，所有的这些事情浮现出来，和让他躁动不安又恐惧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折磨着他，让他焦躁难耐。

　　进了家门，谢绝刘姨给他安排的宵夜，他径直回了卧室。

　　洗涤掉一身的疲惫，却洗不去脑子里的杂音。

　　他始终无法安眠，这失眠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好多年。

　　从酒柜里拿了瓶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走到放在阳台门边的沙发椅处。令止窝进椅子里，边喝酒边眺望着远处漆黑一片的连绵山脉。

　　每一个睡不着的夜晚，他都是这么度过的。

　　那片黑色，总能在黑夜里，好像能吸纳他内心所有的悲伤和失意一样，帮他面对自己，安抚他的情绪。让他第二天还能抖擞精神，假装一切正常，去商界里厮杀。

　　啜饮着红酒，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回荡。

　　他其实不爱喝酒，但这么一杯，能为他助眠，又不至于伤了他的脑神经，让他第二天要面对宿醉和疲惫。

　　忍不住拿起手机，想要给江清澄打个电话，想要跟她解释一句。

　　告诉她，她误会他了，他帮她争取股权和未来的权益，不是想要用钱与她划清界限。

　　他只是，太知道她有多努力，太知道她这一年来成长有多快，太知道她有多优秀，她很好，她值得，那是她为自己奋斗而来的成果，是她应得的。

　　跟任何人，不管是他，还是任诗槐，都没关。

　　可他看着手机，迟迟按不下拨通键。

　　颓然地把手机放到一边，再次望向远处那片黑暗中。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奇怪。看远方看得久了，突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远处山峦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这个感觉让他全身紧绷，下意识开始防备，好像即将有什么危险在靠近。

　　可远处明明什么都没有，一如过往多少个夜晚一样黑暗冷峻。

　　这种错觉和幻觉，让他惊恐和自厌。

　　如果江清澄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他决定再次把自己投入到忙碌中，这样，他就能不去面对这些无法面对也无法解决的情绪了。

　　重新拿起手机，给助理发了封邮件：给我订明天的机票去非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