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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皇后 ...

  •   皇帝回到寝殿时已近午夜。红烛光暖,暗红的天鹅绒帐垂散,猩红锦衾如浪涛翻滚。娇小的少女在一片大红之中白得发亮,正坐在床上,垂着头昏昏欲睡。

      桑被换上了一件漂亮的象牙色珍珠网束胸,下面是一条相配的短裙。这装束很不合皇后的体面,但侍女们借口这是皇帝的旨意,对她适才的抗议无动于衷。

      冰凉的权杖挑起她的下颚,逼她望向他。

      “皇后觉得今日册礼如何?”

      桑没有立刻回话,抬眼打量了他片刻。男人正侧头望着她,碧眸里满是戏谑,金边白缎暗云纹长袍在腰部松松系住,下面漂亮精炼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左手提了一壶酒。

      桑垂下眼,“陛下该早些休息,明日还要——”

      她话音未落,他提高声音又问了一次,“朕问皇后,今日的册礼如何?”

      权杖末端的红宝石硌得她颌角生疼。桑侧头避开,心里一阵阵发堵。

      这就是她拼尽性命所保之人吗?

      “时候不早了,妾为陛下——”

      她刚站起身,‘更衣’ 二字还未出口,下颌就传来一阵冷硬的痛。塞洛斯狠狠捏着她的脸,把她推回了床上,权杖和酒壶咣啷啷落地,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同样的话,朕不想再问第三次。”

      男人阴沉冷厉的眸泛着幽蓝的寒光。桑这次没有躲闪,冷冷回望,轻声道:“你醉了。”

      塞洛斯下颌骨微动,似乎因动怒而咬紧了牙,声音冷得像浸过冰。

      “朕坐拥天下,却被深爱的妻子背叛,焉能不醉?”

      桑心中酸涩,垂眸。

      “陛下是草原上翱翔的雄鹰,岂能因妾而……失了体统?”

      塞洛斯冷眼盯着她,沉默了良久,最后低声冷笑,随手将她甩在了床上。

      “皇后害羞不肯说,朕倒觉得册礼很不错。白日里优雅高贵,聪慧端庄的皇后,晚上要被朕锁在这里……严刑处罚……”

      桑被摔得晕晕乎乎,还未反应过来男人话里的意思,就觉得床脚冰冷的镣铐扣住了她双脚的脚踝。

      塞洛斯从床尾踱回床头,握住桑的右手。桑来回挣扎,腰间的短裙被蹭得上卷。男人眼神忽然晦暗,将她右手在床头铐好,大掌压住她的左手,细细摩挲捻抚,拨弄她手腕上串着白玉的红绳结。

      …………

      桑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身边枕席已凉透。她手脚上的束缚已被除去,娇小的身躯被严严实实裹在锦衾里。侍女们鱼贯而入,替她更衣。

      “陛下说不让奴婢们打搅娘娘,” 一个年轻的姑娘掩面而笑,一副对什么都了然于胸的模样,另一个姑娘红着脸接口,“对对,陛下留了话,今晚陪娘娘晚膳……”

      岂止那晚?

      夜夜如此。

      ——————————————————

      十月之交,日有食之,凶兆。

      桑决定,她不能再在皇都待下去了。她得走,得赶紧走。

      做皇后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她有了某些实权,塞洛斯没法再像以前那样把她和外界完全隔离开来。事实上,他忙着攻打和吕底亚结盟的亚述,也没时间像以前一样折腾她。前线战况吃紧,塞洛斯几乎日夜都在和军机大臣商量对策。桑偶尔在晚膳时见到他,觉得他像变了个人似的,下颌覆着一层胡茬,眼底血丝网布,眼下沉淤着阴影。

      桑学会了骑马。更好的消息是,塞洛斯决定亲征西北,并且破例带她一同随军,而跟在她身边的只有哑女塔米和福柏。没有了皇城森严的守卫,这可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桑知道,福柏是塞洛斯特意派来看着她的,但这并没有影响她的计划。为了走的更方便,她一直私下服用塔米为她准备的避子药汤。这是欺君之罪,但塔米不会说话,别人是不会知道的。

      大军经过安善的时候,桑做好了逃跑的计划,在黄昏将尽时分出发。可惜,她对周围不熟悉,长相又太过特别,没多远就被几个斥候认了出来。他们怕她再跑,又不敢对皇后动粗,只好用丝巾将她的手绑在一起,把她送回了中军营帐。

      塞洛斯气疯了。他以前发火儿都像冰碴子一样,冻得人肝胆俱寒,但桑从没见过他现在这种狂躁到失控的怒火。他险些杀了把守军营的十几个将官,要不是桑拦着,说是这些人只是遵从她的命令,他们真的要血溅当场了。

      对于一个视军纪为性命,视手下为手足的人来说,把一个女人带进军营就已经够例外的,要是因为她杀了将官,那可就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桑猛然间发现,她似乎是塞洛斯唯一的,也是所有的,例外。

      但现在,皇帝已因繁重的军务心情烦躁。而她,得独自面对他前所未有的怒火。

      深红色黑束腰的军装勾勒出了男人身型的所有优点:劲长的双腿、有力的手臂、精练的腰身、健硕的胸膛和臂膀,一切都暗示着骇人的强悍劲力。桑以为他会打她,甚至杀了她,没想到他在她面前蹲下来,欲用手背轻抚她的脸颊。桑下意识一躲。男人脸色更阴沉下去。下一秒,修长的指捏起她的脸,逼她与他对视。

      “就这么想要离开我?”

      桑不想再激怒丈夫,垂眸不答。他反而更怒,手上加力,捏的她脸颊生疼。

      “连我们的女儿都不要了?”

      泪水模糊了桑的视线。艾莉亚是她心里唯一割舍不下的牵挂。桑也想看着她长大,看着她读书认字,看着她学琴画画,看着她出落得亭亭玉立,让皇都所有的男孩子寤寐思服。

      可是,桑又有什么办法呢?艾莉亚是她的孩子,但远征军的上万将士也是他们母亲的孩子。

      她抬起眼来,极力控制住声音里的震颤。

      “妾说过,陛下不该立妾为后。吕底亚人本愿意与帝国结盟,可您却用个乐姬取代了他们的公主,这是对克罗伊斯莫大的侮辱。”

      垂下头,声音轻了几分。

      “国库空虚,陛下初登大宝,又要弹压朝廷权贵。如果陛下现在废黜妾,富饶的吕底亚不会再接济亚述的军需,远征军才能多些胜算。”

      塞洛斯听妻子说完,默默望了她良久,神情莫测,目光暗含失望,终于幽幽开口。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

      她一头雾水,愣愣望着他。塞洛斯缓缓从书案上抓了把什么东西,低头睥睨着桑,嗓音嘶哑。

      “我的玫瑰,看看我在你的行辕发现了什么?”

      他打开紧握的手。

      掌心里,是桑吩咐塔米埋好的药渣。

      桑的呼吸乱了一瞬,瘫坐在地上。

      “贱人。”

      他一扬手,药渣碎块打在她长裙的前襟上,撒落一地。

      “不想怀朕的孩子,信不信朕把你扔给外头那些人,让你怀上不知谁的野种?”

      在达里奥斯军营那日的回忆涌入脑海,桑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双手发凉。恐惧如同藤蔓,在胸口和腹腔里肆无忌惮地滋生蔓延。

      塞洛斯在烦躁的盛怒之下,丝毫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反应。他猛俯下身,大掌轻而易举环住桑的脖颈,唇边挂了个瘆人的笑。

      “那些人……还有他们的狗和马。它们可从来没尝过皇后的滋味儿呢……”

      泪水刺痛眼眶。桑脑子里像有一根弦绷断了。她匍匐在地,爬到塞洛斯脚下,抱住他的腿,连声哀求,长发凌乱垂散在地。

      塞洛斯微微皱眉,没料到他气头上的话竟会造成妻子这样的反应。他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弯腰将踢喊挣扎的桑一把拎起,几步进了内帐,把她扔在军榻上。

      桑双手被丝巾捆住,如困兽般奋力挣扎。但这些小打小闹对塞洛斯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一手轻松把她双手摁在头顶,另一手去剥她肩头的丝袍,然后用膝盖强行顶开了桑的双腿。

      垂眸谛视哭喊的你,眼里是最后的忍耐。

      “皇后就这么恨朕?背叛朕、服避子药…… 逃跑、连亲生女儿都忍心抛弃?”

      桑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歇斯底里般哭喊挣扎。他更加躁怒,干脆用大掌压住她的嘴,眸光阴鸷,声音轻了三分。

      “宝宝,我说过。你是我的人,到死都是。”

      然后,开始的毫无预警。

      桑还没做好准备,猛烈疼痛让她的呜咽一瞬失声。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口咬在了塞洛斯的虎口上。他剑眉深锁,依旧紧扣着她的脸颊,动作丝毫不缓。

      军营那日的记忆山崩海啸般扑来,桑这次并没有被愉悦的浪潮袭卷,而是在疼痛和恐惧中度过了之后的一个小时。

      发泄过后的男人心绪渐佳,随手用毯子将妻子裹好,发现她正侧身向内,低低抽噎着,纤瘦柔美的肩哭得一耸一耸的。他给她盖毯子的手一僵,似乎想拍抚拍抚她,但最终却什么也没做,收回手,起身披上外袍,走出了内帐。

      刚在案前坐定,忽然听见帐外有人喧哗吵嚷着要见他。塞洛斯想到还在内帐休息的妻子,立刻吩咐手下把人带去别处问话,自己也跟了出去。

      帐外的人是福柏。她一见塞洛斯就噗通跪了下来,抽泣着连连磕头。

      “陛、陛下,有件事……婢子实、实在没法再、再隐瞒下去了!娘娘去年从您书房里抄走的那封信,根本不是她要带出宫的呀……”

      ———————————

      塞洛斯一回到帐中就翻箱倒柜,终于在一只大木箱的最下方找到了那本《罗马故事汇》。

      他颤抖着手捋过书页,终于在其中一页里找到了写满妻子笔迹的羊皮纸。

      羊皮纸最上面写了 “C. Socii” 两个词。

      C.,是他名字在拉丁语里的首个字母。Socii,是拉丁语里的 ‘盟友’。

      按题目看,纸上其余的内容应该是他的盟友。

      但并不是。名单里的人,大多是他私下列为政敌或有可能会支持达里奥斯的人,其他则包括达里奥斯身边的亲信。

      难怪。难怪去年年底的时候,达里奥斯像疯了一样,自掘坟墓般地肃清他身边的支持者。他本以为达里奥斯只是蠢,原来却是他的小姑娘在帮他挑拨离间。

      福柏适才的话在耳边乍响。

      “娘娘她从来都是为了陛下和帝国啊!”

      如果不是她故意让福柏诬陷,心甘情愿在地牢里被他摧折,达里奥斯怎么会相信那份名单?那些视奴隶为草芥的上层贵族怎么可能会抛弃达里奥斯,转而支持他?她牺牲自己的自由和尊严,只为让贵族们以为,他塞洛斯,终究和他们一样,残暴不仁,骄奢淫逸,以折磨他人为乐。

      他的小姑娘,为了他和他的国家,非但甘愿冒险欺骗达里奥斯,更一直独自承受他的误解与怒火。

      他太愚蠢了。

      胸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裂了开来,对她的愧疚和疼惜掺杂在一股暖流里,溢满了脸颊。

      他早该知道,她从来都是为了他,为了他的天下。

      ———————————

      桑醒来时浑身都在痛,枕上一片湿凉。

      帐里烛光摇曳,有人正坐在床边。

      是塞洛斯。

      桑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往床角缩去。

      塞洛斯放下手中的军报,注意到妻子的动作,眼神一颤,沁出丝丝哀痛。

      “桑……宝宝,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我不该…… 无论如何都不该……”

      他哽住,深遂的瞳孔沁着层薄光,看上去有些湿润,线条冷峻的脸也显出异样的柔软脆弱,唇边浮起哀伤的笑。

      “我的玫瑰,你最终还是看错了人。我和达里奥斯那个人渣比,并没好到哪儿去。”

      他铮的一声拔出随身的匕首,在妻子来得及躲闪之前抓住了她的手,将金柄硬塞进她手里。

      “即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说罢,垂下高贵的头,等待她的判决。

      桑呆呆望了塞洛斯一会儿,余光终于瞥见了床头柜上红封面的书。她缓缓放下了匕首。

      “陛下知道我为什么把羊皮纸夹在《罗马的卢克丽霞》那一页吗?”

      她没等他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

      “卢克丽霞在被国王幼子强.暴后自尽而亡,死前要求丈夫和父亲发誓为她复仇。她的死所引发的革命缔造了罗马共和国。

      “我想,她或许不是为那可笑的贞洁而死,而是为自由而死的。为全罗马人的自由,为不受昏君和暴政胁迫的自由。

      “陛下,我的每个选择也是为了自由。或许未必是我的自由,但一定是每个人、所有人的自由。

      “所以,事情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陛下。

      “一千次,一万次,千千万万次。无怨无悔。”

      桑发现,塞洛斯碧眸中泪光滑落,晶莹剔透得像贝加尔湖春日的融冰。他忽然拿起匕首,一扬手,刺入了左肩。

      桑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却被丈夫握住了双手。男人将匕首拔出,擦净,还刀入鞘。

      “拿着它,我的小鸟。如果我辜负了你的期望,你就用它,刺在这道伤往下三寸的地方。”

      那里,是他的心脏。

      黄金在她手里沉甸甸冷冰冰的。她把它收在怀里,从床头拿过纱布,为塞洛斯包扎。

      “我相信,陛下会信守承诺的。”

      好一会儿,二人都没再说话。桑专心替塞洛斯清理伤口,塞洛斯低头沉思。

      “你会去哪儿呢,我的天使?”

      这话来得突然,桑手上动作一顿,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陛下如果要找我的话,就去设拉子吧。无论陛下还愿不愿见我,我都会在那儿等着陛下凯旋的消息。”

      临别,桑将早就缝制好的那套锁子甲折叠整齐,放在了塞洛斯的床头。肩甲和臂甲之间绣着的殷红罂粟花依稀可见。

      “等陛下凯旋还朝,可否……好好照顾艾莉亚…… 告诉她,她母亲爱她……”

      桑话音未落,忽然被塞洛斯紧拥入怀,感到颈间渐渐一片湿濡。

      “她也爱她母亲。她父亲也是,很爱很爱她母亲。”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看懂了没有,女主的两封信其实是有不同作用的。夹在书里的第一封是一道离间计,为了让达里奥斯自掘坟墓,众叛亲离。给福柏的第二封信是一道苦肉计,一石三鸟。一、让达里奥斯相信第一封信的内容。二、让贵族和大臣们觉得塞卢斯是和他们一路的人(像塞卢斯这样思想理念太超前的人,往往会被同时代的有权人打成异类,直到他能掌权并改变他人的想法)。三、让塞卢斯彻底厌弃她,去和一个公主或贵女联姻。女主始终认为,这才是他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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