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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黎明的脚步不知何时到的。

      再次睁开眼,微弱的天光探了个头进来。插在夹石中的火把早已熄灭,几只在洞穴深处栖息的黑鹞骤然从昏梦中惊醒,扑棱棱振翅高飞而去。

      奚骊珠愣了好一会儿,急忙返身去探那人的鼻息——

      活着!

      还活着……

      巨石轰然落地。

      奚骊珠喜极而泣,失态地抓握住那只温热的大掌,眼泪不觉滴落在其手背上。

      然而很快,一颗心重又提起。

      屏息静听——

      山洞外,隐约有脚步声在逼近。

      不似昨夜獾奴打探消息归来时的跫音,这次动静很大。

      除了脚步声,还有马蹄声,以及铁甲相撞的声音。

      果然还是料错了么?奚骊珠绝望地想着。魏军还是清扫到了此处。

      不待她有所反应,大批的甲士已朝他们藏身处围拢而来。

      洞口光线一暗,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当先闯了进来。他身后是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再后则跟着两列士卒。

      看其甲胄式样,果非燕军……

      奚骊珠松开手,缓缓起身,竭力稳住身形。

      她直视来者,尽量不让自己露怯。似是想凭这副单薄的身骨抵挡住面前这些人马。

      当然是抵挡不住的,甚至连身后的人也遮挡不住。

      也知晓这个时候做什么都没用了,可总还能做些什么。至少,至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重伤的燕兵在她眼前被杀害……

      思绪纷乱如麻,是而她并未注意到当先那人闯进来时脸上的焦急,以及随后迸发的惊天狂喜。

      “陛下!!”

      这一声激动的大喊久久回荡在洞穴中,也让奚骊珠心神为之一震。

      尚未回神,就见那些披坚执锐的兵将齐刷刷跪地,跪在她面前,口中皆呼陛下。

      奚骊珠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缓缓回首,后知后觉看向被她挡在身后的人。

      那人不知何时醒的。

      才度过艰险的一夜竟已能半坐起身,面庞虽无血色却已不见昨夜的虚疲,唯有莫测与威严。

      “寡人无碍。”

      寒风呼啸着灌进山洞,寒意浸透心肺,体内流动的血液似乎也随着这句话冻结了。

      奚骊珠怔怔望着他。

      恰在此时,那双深若渊海的眼睛也朝她看来。

      脑中嗡地一声——

      奚骊珠抬脚,却不是向前,而是后撤。

      面前人已不是亟待她拯救的伤患,变成了张着血盆大口的洪水猛兽。

      在他难窥情绪地注视下,奚骊珠不断后退着,一步、两步……摇摇欲坠。

      -

      “陛下,该喝药了。”突兀地一声打破了满室死寂,也牵引着两人的思绪回笼。

      穆崇渊收回视线,接过冯度递来的药碗一饮而尽,将空碗搁回去后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冯度直起身,欲言又止。

      一瞥眼,似才注意到地衣上掉落的玉簪。

      搁下漆盘走过去将玉簪捡拾起,啧啧摇头:“这玉石呀,看似坚固,实则忒不堪摧折。呶,只不过摔了这么一下,就碎了。”

      一声细微的脆响过后,躺在他掌心的玉簪已然断裂成了两节。

      冯度皮笑肉不笑,将断簪递到奚骊珠面前一展后又收起:“娘子太不小心了些,不过也无碍,咱家再挑一支合用的,稍后给娘子送去便是。”

      奚骊珠耳中嗡嗡作响,脑中昏昏沉沉,连冯度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晓。

      穆崇渊倚靠向身后的三足凭几,隔案平静地端详着她的五官,感到稍许意外。

      这是极清艳的一张脸,下颏尖尖,肤色晶莹宛若美玉精瓷。只是过于白腻了些,就连秀挺的鼻梁也是苍白的,两片丰润的唇血色亦极淡,唯上扬的眼角四周透出些晕红之意……

      她在害怕。

      虽克制了,但是显然,她并不怎么善于掩饰,这份惶惧克制得不算好,连同她眼中那抹憎恨,直白地展露在他面前。

      穆崇渊未提方才之事,随手从书案旁侧装着数个瓷瓶的木匣中挑出一个把玩:“听闻你不愿为寡人医治。”

      话自然是冯度说的。

      找到陛下当天,随军的侍御医尚在赶来丘桓城的路上,陛下既坚持要将这燕女带回,冯度便请她先行为陛下诊治。

      孰料竟被一口回绝。

      冯度观她态度有异,不敢冒险,那事才作罢。

      奚骊珠眼帘低垂,先是落在那些瓶瓶罐罐上。都是她行囊之物。

      视线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缓慢上移,直到此时才算真正看清对方的面容。

      肤白鼻高,凤目含威……这般英朗高迈的容止、端严若神的风仪,很难不让人心生赞叹。
      可惜,他是敌国的君主,再如何一副好形容也只让人觉得可憎可怖。

      镇定下心神,对他所问并不否认。

      穆崇渊长目微狭:“医者悬壶济世,仁心仁术,立德为先,竟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我,”奚骊珠微一顿,“并非医者。”

      即便她是,她所通的医理多与妇人病相关,对他的伤根本爱莫能助。

      纵使她能,她能吗?

      她不晓得一个真正的医者在同等情形下会作何选择。或许真会以治病救命为先,不论贫富贵贱,也不管他是何身份,都能一视同仁。

      她是没有那等觉悟的,有一瞬间甚至后悔起先前拒诊之事,否则大可借诊治之机……可惜时机稍纵即逝。借医杀人,她也过不了心里那关。

      “纵然是医者,医者也是人,有国亦有家——”奚骊珠深吸一口气,目视对方,“家国残破,由尔一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这番话无异于指着鼻子斥骂对方“凶君暴主,得而诛之”。

      日影西移,室内陡然暗沉下去。

      明与暗在案后之人的脸上交织,压迫之感又增添了几分。

      奚骊珠始终挺直着背,似一竿秀挺不折的竹,在对方如有万钧重的视线下,不闪也不避。

      她本也没打算活着走出这间屋室。

      只恨自己太过无用,大错已铸,却没能手刃仇雠,无以对己心,亦无颜对国人……

      “陛下,”冯度再次出现,趋前禀道,“宣南王有事禀奏。”

      宣南王步履匆匆,与一人险些撞个满怀。那人未施礼也未致歉,径直去了。

      回首瞥了一眼,觉其身影宛若飘魂,也未多想,整整袍服径直入园。

      -

      奚骊珠浑浑噩噩走着,忽有清香拂过鼻尖,微风中隐隐携着一丝水汽。

      脚步一转,从长廊沿阶而下,进了梅园。

      跟着她的侍女面面相觑。

      她们并不知晓方才正园内发生了什么,见奚骊珠未被留下,以为希望落空,心情都很低落。

      又见她入园后专心致志地欣赏着梅花,几人咋舌于她的心大,也就没跟上去,留在廊下闲言碎语、为明日发愁。

      穿行在满园莺黄中,奚骊珠一路走一路看。

      这些冲寒而开的腊梅,迎霜傲雪,久也不凋,料峭春寒中仍兀自绽放于枝头。

      整座城中唯一不曾受到战火波及的,恐也只有它们了。

      阿爹最爱此花,常言梅有四德,初生蕊为元、开花为亨、结子为利、成熟为贞——元为万物之始生,亨为万物之成长,利为万物之遂成,贞为万物之坚心。

      自然,亦有忠贞之意。

      不比阿爹只钟情一种,阿娘所爱有许多,但凡是开得吉庆的、热闹的,尤能得她青眼。

      至于梅花,应属爱屋及乌。

      但比起其高洁孤傲的精神,她更喜其五福的喻意。

      关于四德她则另有一套说辞:抽芽意味着万物更新,开花意味着诸事亨通,结子意味着处处得利,成熟意味着一生圆满。

      和父亲的解释大差不差,却又有着微妙的差异。

      奚骊珠原是站在母亲这一边的。

      此刻看着落花满地、随风飘卷,心下却只剩黯然。

      这一生要落得圆满二字,何其之难……

      梅林深处有一处人工凿引的湖泊,湖边叠石堆山,湖畔遍植花卉。只是眼下尚未春深,触目不免有些萧瑟凄凉之意。

      再等等就该到花时了,杏花桃花次第开放,枯杨衰柳亦会回春。届时这满园的腊梅就该凋谢了。

      世间好物总是难以两全的。好在花不似人,春去依然会来,花谢明年仍会再开。

      水面澄碧,清可鉴人。

      奚骊珠久久伫立着,良久阖目一叹。

      没有沧浪之水,有这一泊清流便也足够了。

      几个侍女聚在廊下正说着闲话,见冯常侍急匆匆追赶来,吓得忙噤了声,起身行礼。

      冯度见她们中没有奚骊珠身影,急问道:“奚娘子何在?”

      “进、进了梅园……”

      冯度噢了一声。

      本该松口气,心下总觉不妙。

      随即想起这园中似有一湖,眉头一皱:“坏了!”

      侍女们不知发生了何事,见他折身进了梅园,也慌慌张张跟上。

      “娘子?奚娘子!——”

      一路疾奔带急呼,哪里见着半个人影?

      很快到了湖边,湖边亦不见人,仅留下数个不甚分明的脚印。

      看清脚印的方向,冯度拊髀一叹:“快去叫——罢了!”

      想起陛下的吩咐,等不及叫人,冯度褪下外袍,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湖里。

      -

      醒来已是后半夜。

      室内一灯如豆,奚骊珠躺于榻上,隔着帷幄盯着那点光亮,眼神木木的,一瞬不瞬。

      “娘子醒了?娘子醒了!!”守候的侍女见她醒转,高兴地叫喊着跑了出去。

      不多会儿冯度便出现在了榻前。

      榻上美人拥衾而卧,恍若失魂,见到他来亦无动于衷。

      因着下晌那番折腾,更有拒绝为陛下诊治一事在先,冯度对奚骊珠其实很有几分成见在,觉得她忒不识抬举。

      可谁让她实打实救了陛下呢?

      陛下危困之际,亏得身边有个她,不然……

      冯度稍想想那晚发生的事,以及稍有闪失可能引发的后患,每每都要惊出一身冷汗来。

      那等险恶之境,陛下想必感触最深,是以即便她拒诊在先、行刺在后,也不让与她为难。

      冯度之所以能及时赶到把人从湖里救起,亦是陛下料事如神,猜到她会想不开,才派他去劝说。

      谁知就与宣南王廊下寒暄了几句,前后脚的功夫,就出事了。

      亏着他腿脚快,晚上一步,再美的胚子也是芳魂一缕无觅处,到这会儿该过了孟婆桥排队等投胎了。

      侍女捧来坐具后识相退下。

      冯度落座,以一副温和的语气道:“奚娘子,咱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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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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