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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答案 ...


  •   一只长着人头的机关蜻蜓扑闪着木头翅膀直直地朝着叶胜飞来,叶胜咬紧了牙,倒退几步,往慕容真身后躲去。温澈扬手劈出一剑,将那机关砍得粉碎,人头在地上滚了一圈,化作黑色的灰烬消散。

      叶胜脸色苍白,推开慕容真,跌跌撞撞地跑进一旁的林中吐了起来。

      温澈将木剑抛给徐澄照,看着匆匆追去的慕容真,问道:“他怕这些?”

      慕容真脚步一顿,回头道:“只要不是突然出现的,他也不会很怕,他小时候养过蜻蜓,见了这怪东西犯恶心。”

      温澈点头,走到徐澄照身侧,见他在用树叶擦剑,笑着抛给他一块布,拿出一张白符来。

      “你要做什么?”还是头次见到温澈用白色符咒,徐澄照擦着木剑问。

      “嘘——”温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名少年,将符咒扔向空中。

      那张符碎成齑粉,如飞雪一般纷纷扬扬落下,在紫红色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仿佛一阵缥缈的轻雾,笼罩了前方所有的一切。徐澄照隐约想起,在认识温澈之前,他好像从来都不曾见过雪。

      被齑粉碰到的怪物们改变了模样,包裹着残肢断臂的傀儡变成了木头做成的机关人形,用金银铜铁和人体拼凑起的奇怪野兽,也变成了木头做的机关兽。

      徐澄照抬手砍落飞过来的一只怪虫,那怪物落地后显出原型,是一只长着人手的蝎子,不等看清完整的模样,便已化作黑色的灰烬消散了。

      “为何对这些东西施幻术?”徐澄照扬了扬剑,“不是多此一举吗?”

      温澈将爬到脚旁的一只机关傀儡踹远,道:“胜儿见了会不舒服。”

      “哦,”徐澄照点头,又将围上来的一群砍碎,问道,“先前你施幻术的时候,没有用符,为何这次需要?”

      “先前?”温澈好奇道,“我还有什么时候用过幻术吗?洄梦之术和这类幻术并非同源。”

      “在我醒来的那个山洞里。”徐澄照道,“你用幻术做出了一个小院子。”

      “嗯……那确实也是幻术。”温澈怔了一下,转过头去,低声道,“我娘擅长许多不同种类的幻术,我功夫不到家,除去用过许多次,已熟练到炉火纯青的术法之外,只能借助于符咒。”

      炉火纯青……

      盯着他神色如常的侧脸,徐澄照愣在原地,不由得想,在他昏睡的那么多个日夜里,躺在石台上一无所知的十年间,温澈曾多少次用幻术造出二人同住的小院子?

      在那样的幻术中,是否也会有他二人曾经在歌山共度的身影?

      他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那把梳子,闷声问,“还有别人吗?”

      温澈并不回答,徐澄照有些心灰意冷,盯着他看了许久,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哪里来的别人?不管是十年里千万次的幻境中,还是歌山朝夕相处的四年间,从来都只有我和你。]

      这并不是密语咒,是他那不知何时会奏效的读心术发挥的作用。

      徐澄照欣喜若狂,心跳如擂鼓,将胸膛冲得都有些痛了起来,他一手按在心上,唯恐这声音会被温澈听到。

      这一刻,世上的一切除了他和温澈之外,仿佛全都消失了。

      他忘了那张通缉令,忘了小骗子说的那些鬼话,脑中回荡的只有温澈无意中被自己偷听到的心声:朝夕相处的四年,石台上的十年,千万次的幻境,从来都只有他和温澈两个人……

      可温澈在生什么气呢?

      从他醒来开始,温澈就一直在生气,不管是给自己梳头的时候,还是对他人温和说话的时候,不管是厉声教训陆希夷的时候,还是柔声安慰温如的时候……

      他都一直在生气。

      徐澄照仿佛被扔进寒潭里一般冷静了下来。

      温澈守了他十年,他醒来之时浑身整洁,头发也梳理的一丝不苟,可想而知,十年来的日日夜夜,温澈有多么上心照顾他。

      可他却让温澈孤单了这么多年,醒来之后居然还忘记了所有一切,时刻因为自己无端的嫉妒心对他不满,甚至连刚才又……

      徐澄照握紧手中木剑,抬手挥出,凌厉的剑光带出一阵鸣响,空气仿佛都在颤动,空中飞着的上百只飞虫形态的木机关被一击粉碎,纷纷扬扬的黑灰散落坠下,如同一场黑色的雪。

      温澈转头看他:“你怎么了?又生的什么气?”

      徐澄照没有回头,又挥出一剑,身前潮水般的机关群中被劈出一条通往山下的道路来。

      “气我自己,什么都忘了。”

      温澈怔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笑道:“这有什么好气的,你会想起来的,不是吗?”

      “当然会。”徐澄照点头,突然转头看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真好,你终于不生气了。”

      温澈的心猝不及防地跳得更快了,喉头好像涌上了一团棉花,脸上的笑都有些不自然了:“我什么时候生气了?不是你在生气吗?”

      “从我醒来后,对你说‘你是谁’开始,”徐澄照利落地砍碎两只冲上前来咆哮不止的机关兽,抖了抖剑身,转眼看他,“到刚才我说‘气我自己,什么都忘了’为止。”

      温澈的双眼慢慢睁大,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徐澄照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你现在不生气了,真好。”转过身去,继续对付着冲上来的机关傀儡。

      盯着他的背影,一阵前所未有的感觉从温澈心中升起,他微微颤栗着,五指慢慢收拢成拳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耳中只剩下一阵又一阵的嗡鸣声。

      十年了,他无数次幻想过徐澄照睁开眼睛看他的时候,设想了上百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他会失忆——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徐澄照就算连他本人都忘了,也绝不可能会忘记自己。

      所以,自他醒来后,温澈也怀着同样的疑问:你是谁?

      他一度怀疑,忘记了一切的徐澄照,不再是他的那一个。

      十二不会叫他“温澈”,不会跟他说“在你不在的时候”,不会说“你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更不会说什么“独自一人”——或许只有等到他完全恢复记忆后,才会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有多想真的杀了他。

      可醒来后的这一个,却仍然毫无保留地信任他,跟他说“没有轻信别人,我只是相信你”,说“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说“十七,我会一直陪着你”,甚至还说“这是约定,也是承诺”……

      这一切都令他头晕目眩,令他神魂摇荡,令他心神不宁……

      甚至令他感到恐惧。

      他回来了,可回来的到底是哪一个?

      就在刚才,温澈找到了答案。

      一切都明朗了起来,他仿佛一个在天寒地冻的冰原里跋涉了许多年的旅人,终于走到了春天。

      尽管和许多年前分别之时已经不一样了,可他还是他,是十二岁檐下看雨的孩子,是十三岁因他随口一句话而花上三个月做梳子的少年,是十四岁为了几块他喜欢的石头日日挥剑数万次的弟子,是十五岁站在月夜中虔诚许诺的信徒……

      是天下人口中,他温静流一手调教出来的那一个——

      只有他,才能这么精准地揭下温静流的面具,令他无处遁形。

      两手捧着自己发烫的脸,温澈长舒一口气,他的答案已经找到了,可等到徐澄照找到答案的时候,又会是什么心情呢?

      一想到这,他刚平复的心跳又重新跳得猛烈起来,睁大眼睛盯着徐澄照的背影,极力不让情绪从语气里漏出来。

      “等你全都想起来了,我再跟你慢慢算账。”

      徐澄照回头看他,轻轻点头:“好。”

      他再度抬手,砍向汹涌而上的机关傀儡,温澈赶紧抓住他的胳膊:“好了,你不必再出手了。”

      “为什么?”

      徐澄照收了剑,看了一眼温澈的手,抬眼看他的脸,面具上看不出来,耳朵却微微泛红,左耳下两只雪青色耳坠子轻轻地撞到一起。

      “给年轻人留一些表现的机会,”温澈转头盯着林中叶胜的背影,微笑道,“除了箭术外,我还不曾亲眼见过胜儿的实力。”

      叶胜擦了擦嘴角,接过慕容真递过来的水囊,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咕嘟咕嘟一通吐了出来。

      “呼——”他长出一口气,又喝下一大口,将水囊还给他,“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养的那只蜻蜓?”

      “脑袋被老鼠吃掉的十五号。”慕容真接过也喝了一口水,思索道,“那应该是你十岁的时候吧……毕竟之后也没再养过宠物了。”

      叶胜吸了吸鼻子,手指在鼻子底下揉了揉,开口道:“我可怜的小真十五号,我把它碎掉的身体放在窗边便去练功了,本想等练完功就去找个地方将它好好地埋了……”

      “可当我晚上回房的时候,发现不知是谁用面粉给它捏了一颗人头,就摆在我的桌上!那颗头血淋淋的,还带着桂花糕的香味,我差点都被吓死了!”

      “这段你在七年前的晚上跑到我房里抢我被子的时候已经说过了。”慕容真收起水囊,拍了拍他的肩,“后来你高烧了三天,师父还莫名发了一通脾气,是不是嫌你耽误练功了?”

      “不是……他、他好像是骂我不知好歹?我也不记得了……反正后来我一年都没吃桂花糕!”叶胜惊魂未定,拍着自己的胸口,“整整一年!”

      “后来不还是吃了吗……”

      “那还不是因为桂花糕太好吃了嘛,我之后也忘了这件事……”

      叶胜从往事中抽身,叉开手指,虎口托着下巴皱眉思索道:“方才那只大蜻蜓,好像是用机关术造的,可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老家伙的亲信当中,还有会用机关术的人?”

      慕容真道:“说不定老头和司空家的人有些私交,说不定那个叶家叛徒从别处学了机关术,说不定这山里除了当年盗走珠子的叶家叛徒外,还有……”

      他抬眼望着叶胜,叶胜也正在看他,二人一同回想起在空明山中见过的镶金戴玉木头人来。

      叶胜握拳在掌心砸了一下,点头道:“如果是这样那便说得通了,能让司空家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子亲自带人追查的叛徒,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就被解决掉。”

      “嗯。”慕容真点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人或许已经和盗走那颗珠子的叶家叛徒——你的二叔叶听泉勾结上了。”

      “叶听泉这个名字是你取的吧?”

      司空渊捡起断肢,安回自己腿上,又重新在井旁坐下,双手捧着两腮,直勾勾地盯着身侧的男人。叶洵坐在他身侧,下半身的黑雾落到井里,仿佛鲛人的尾巴,他想伸手去捞,却怎么也捞不到。

      “不是。”叶洵望着井中的月亮,“是父亲取的,母亲怀孕时喜欢去竹林听泉,”转脸看向司空渊,“若那个孩子平安生下来了,应当是你如今的年纪。”

      “哦?可这个叶听泉可比我小三岁呢。这么说来,你现在这个弟弟,不是你母亲生的?”司空渊歪着头,神色中带着几分天真,“他是你创造的吗?”

      “创造?”叶洵低笑了一声,重新将视线投到井中,月亮比先前更亮了些,语调轻柔,“他是为了保护我而诞生的。”

      “保护?你这么厉害,还需要保护吗?那他是怎么来的?快说快说!”司空渊高兴地凑近他,两手揽着他的手臂,“还有还有,他身上的罗刹之力又是怎么来的?你们共用一具躯体,为什么你身上却没有那样的力量呢?”

      一阵轻风吹过,叶洵的声音和风声一样缥缈。

      “我记得,那也是一口像这样的井,深不见底……”

      二人头顶的暗红色苍穹无边无际,上头挂着的那轮弯钩般的紫色弦月逐渐满了起来,像半只眼睛一般,阴恻恻地盯着天地间的一切。

      带着冷意的月光照亮了落霞山上山的路,成群结队的机关人前赴后继,沿着长长的石阶往顶上冲去,却都在靠近半山的时候不再动弹。

      林中的枝叶抖了抖,温澈转脸过来,抬手解除定身术,被他用幻术改头换面的机关人又重新“咔咔”地活动起来。

      两道闪着寒光的刀气掠过,靠近他的几只被劈得粉碎,温澈抬头看去,从林中飞出的叶胜身姿矫健,宛如一只振翅而来的夜枭。

      “二位前辈辛苦了,稍作歇息,这些东西就交给晚辈吧!”

      叶胜又抬手挥出几刀,将底下扑上的十几只机关傀儡一起斩落,在空中翻身,轻巧落到二人身前,手中两柄小臂长的短刀闪着寒芒。

      他面色红润,一双眼瞳亮如星辰,嘴角带着肆意张扬的笑,温澈从未在温如脸上见过这样的神色,心中涌上一股暖意,上前一步,笑道:“你实力高强,这些东西一定不是对手。”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温和,“去吧,我在这看着你。”

      叶胜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向来不爱与外人过分亲近,信得过的人也只有师父和慕容真,可不知为何,对这位明明才初次见面的前辈,竟然莫名生出了一股熟悉温暖的感情……

      慕容真已经拿出笔在结咒,见叶胜还傻站着,偏头问道:“你在干什么?”

      “啊?我、我上了!”

      叶胜回过神来,握紧了双刀,快步冲进机关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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