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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闷葫芦 ...


  •   淡紫色的雾气从竹林间往不远处的寺庙弥漫,如一双轻柔的大手一般向前伸出,将偌大的寒鸦寺整个包揽在了臂弯里。

      徐澄照跟着温澈向前走去,走了没几步,他停了下来,转头直直地盯着温澈。

      温澈好奇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受伤了。”徐澄照看着他,眉头紧皱,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悲伤。

      温澈伸手抚平他的眉心,“我没事。”

      徐澄照抓下那只手,语气严肃:“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不想让你受伤。”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能将温澈的手完全包住,一瞬间,温澈心跳得飞快,脸也开始涨红起来。他下意识想抽回手,低头道:“那是你血脉里流淌着的诅咒,你控制不住也情有可原。”

      “我会控制住的。”徐澄照没有松开他的打算,反而握得更紧,抓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温澈跟在他身后,忽然明白了自己脸红心跳的来源,可他却不知道原因。

      为什么对着从前的十二从来都游刃有余,可对着失忆的这人却变得这么奇怪?难道自己……

      是在对他生气?

      气他和从前不一样了?

      算了,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

      温澈低着头,非常缓慢地收紧了自己的手指。

      二人顺着紫雾,走到了寒鸦寺的后门,眼前缓缓显出了一道紫色的门。

      看着那紫雾流淌的虚影,徐澄照道:“这是什么?”

      温澈道:“或许是那罗刹和疯子设下的结界,进去看看。”

      两人拉着手往前走去,那道门在身后逐渐隐去不见,结界内的天空变了颜色,弦月高高地悬挂在诡异的红色天幕上,山石树木、庙宇院墙上都泛着一片紫红色的光。

      温澈抬头看天,思索道:“紫色月亮……这应当是名为‘溯洄’的幻境。我曾在魑棽卷上见过紫月亮的记载,这是以施术者自身过往经历结成的幻境,这么看来……那两个家伙手里的残页应当不止一页。”

      徐澄照摇晃着他的手,心不在焉地问:“和‘洄梦之术’一样吗?”

      温澈正凝神细思,无暇关注他的动作,“洄梦之术只是向旁人展露过往,一切事物都与观者毫不相干,而我们此时,正身处在幻境之中。”

      徐澄照看着地上二人贴在一起的影子,用拇指摩挲他的手背,“哦,所以在幻境中若是受了伤,也是会死的?”

      “嗯,”温澈点头道,“幻境中的一切都由施术者掌控,施术者能根据自身过往中的一切,创造出极为强力的怪物,并且对他们任意改造……糟了!”

      温澈变了脸色,匆匆往庙里跑去,徐澄照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掌心,赶紧跟上,“怎么了?”

      “那一百个人也被他们关进了幻境里,小骗子也在其中!”

      幻境中的寺庙人声鼎沸,往来香客络绎不绝,袅袅青烟升起,在紫色月亮的照耀下却显得分外诡异。庙中的和尚同他们见到的行尸走肉不同,动作灵敏轻快,并无半分迟钝。

      除温澈和徐澄照外,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虚幻的影子,待到两人走到近前,它们便消散成一缕雾,离远之后又重新聚成人形。

      二人搜寻一圈,找不到通往地下石室的路,那一排房子如今是一片菜田的模样,四五名僧人的虚影正在田间挑水施肥。

      温澈闭上双眼,黑雾从他掌中蔓延开来。

      二人沿着利箭般射出的黑雾走向正殿,在门口见到了先前躺在通道里的蛇头人,温澈心生疑惑,走入正殿,里头却空无一人。

      他盯着大殿正中供奉着的大佛眉心那点红,抬手圈着下巴思索道:“有什么人施下了术法,将正殿隔绝在了幻境之外……实力应当不在你我之下。”

      徐澄照既想拿下那只手,又想将他的下巴放在自己手里,问道:“那是什么人?”

      温澈摇头:“不知是敌是友。”

      他走出正殿,站在蛇头人面前看了一阵,开口道:“既然这蛇头人在这里,地下法阵中的人应当也都被那施术人带出来了。若那人是前来除魔的修士倒还好,可如果是别有用心的魔修之人……”

      徐澄照突然开口:“会是柳牧吗?”

      温澈道:“你可曾在他身上感受到什么高深的内息?”

      “很弱,比我差远了。”

      “那就不是他。”温澈笑了一声,凝神细思,无意识地咬着下唇道,“会是什么人呢……”

      徐澄照心猿意马地转过头去,温澈突然看他:“你当时在地下是不是说过,少了两个人?”

      “什么?”徐澄照盯着他湿润的嘴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点头道,“司空家那群人一共有十二个,地下法阵中只有十个,有两人不在其中。一个是掏钱给小骗子的矮子,披着一件枫红色斗篷,看着不是很聪明;另一人靠着他睡觉,眼睛没睁开过,好像是个瞎子。”

      “这么说来,或许是司空家的人……”温澈点头,相识这么多年,仍然还会为他过目不忘的能力而惊叹,心内生出一阵埋怨,“呵,明明记忆这么好,怎么还会失忆?”

      “我……”徐澄照脸上露出内疚的神色,“对不起。”

      看着他低眉顺目的模样,温澈心又软了下去,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徐澄照抬眼看他,抬手覆上那只手,轻轻抚了一把,掩在人.皮.面.具下的眼神灼热。

      温澈猝不及防被烫到,分不清那温度是来自徐澄照的眼睛还是他的手,赶紧收回了手。

      徐澄照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温澈慌乱的模样,只觉得替他挑的那些鱼刺都扎进了自己的心里,不可置信地问:“温澈,你嫌弃我?!”

      他好几次去牵温澈的手,总是被他挣开,难道那个做梳子的家伙的手比他的好牵?!

      “我没有……”看他一副受伤的可怜模样,温澈能想象得到面具下是一副怎样的表情,过往的许多片段一瞬间将他淹没。他转过脸去,“我不嫌弃你。”

      “怎么没有?”徐澄照不依不饶,走到他面前,低头盯着他,“你为什么不看我?”

      温澈两手捂脸:“我没有。”

      “你就有。”徐澄照去抓他的两只手。

      温澈低下头去:“我真的没有……”声音里似乎带了哭腔,“我要是嫌弃你,怎么会守着你十年呢?”

      徐澄照一楞,松开他的手,放轻了语气:“我知道了……你,你不要难过……是我不好……”

      明明都决心不再去计较那人,可他却又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又让温澈这么难受了。

      温澈轻轻摇头,“我只是……我不明白……而且……你现在不还什么都没想起来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连我都忘记呢?”吸了吸鼻子,一滴管不住的泪珠即将坠落。

      “我,我……”

      温澈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徐澄照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脆弱的模样,只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也不敢伸手抱他,低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几乎马上就想跪下去。

      “算了,没关系……你醒了我就很高兴了。”温澈用手背捂着眼睛,过了片刻后,抓过他的衣衫蹭了一把脸,转身向寺庙外走去,“走吧,我们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人也被关了进来。”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徐澄呆在原地,一瞬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紫月亮高高地悬在天边,温澈走进紫色的虚影之中,好像要回到天上去。

      见身边没人跟上,温澈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闷葫芦,你还愣着干什么?”耳下两个坠子摇摇晃晃,闪着晶莹的光。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徐澄照的脑中破土而出。

      “来了。”他快步上前,和温澈并肩。

      梦境也好,现实也罢,温澈在他身边,他就在人间。从前如此,现在也一样。

      两人走出寺庙,站在正门口远眺,紫色的天空一直绵延到远处山下的秋雨村中。

      温澈皱眉道:“那两只怪物竟然能撑得起这么大的幻境,我们去山下看看。”

      徐澄照跟上他,“十七,你从前没叫过我闷葫芦。”

      温澈回头看他一眼,转过脸去:“哼,你从前也不会叫我温澈呢,就叫你闷葫芦怎么……你,你,你?”一脸不可置信地又转过头来。

      “嗯,只要你高兴,你愿意叫什么,我就是什么。”徐澄照笑了笑,往山下走去。

      温澈愣在原地,偏着头一阵费解:他到底是想起来了,还是没想起来?

      沈尧走出正殿,见到天边竟然挂着两个月亮,银盆一般的皎月照亮了远处的大地,而紫色的弦月却如同一道虚影,辽阔的天幕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分界线。

      清冷诡异的紫红色月光笼罩了整座落霞山,沈尧向前远望,道:“山下的秋雨村好像也在这术法范围里。”

      丁罗接话道:“叶胜应该到了秋雨村吧。”

      “什么?!”

      叶影冲出寺庙,瞬息之间已经到了秋雨村。

      二人赶紧跟上,沿途路上不仅没看到人,鸟兽都不见一只,村内更是凄冷荒凉,仿佛这片土地早已死去多时。

      丁罗站在一处枯井前,踹了踹一旁的那颗大树,六角形的树叶纷纷扬扬落下,落到了树下的三个坟包上。他捡起一片树叶,递给沈尧,道:“你看,这叶子好奇怪,我都没见过这种树。”

      沈尧道:“这是‘六角木’,鋫州特有的树。”

      “这里不是灵州吗,怎么会有鋫州的树啊?”

      沈尧摆手:“我也不知道。”

      丁罗嘀咕道:“村里的人都被关进幻境中了吧,就算红崖秘卷上有这么厉害的术法,可叶听泉哪来那么大的本事呢?”

      叶影盯着那口枯井,冷声道:“他手里有寒血珠,那是翎上城十万百姓的怨念凝成的珠子。”

      “原来那珠子这么邪门,老不死怎么还让叶胜去找呢,这下好了,他也被关进去了吧。”丁罗叹了口气,接着道,“我知道这种幻境很厉害的,只有杀了施术者才能破解,关在外头的人也不能再进去了。那施术者肯定在里头哪个角落躲着呢,哪能那么轻易找得到……”

      感受到叶影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沈尧伸手在丁罗的头上拍了一下,丁罗赶紧闭嘴,双手捂着脑袋躲到了他身后。

      沈尧道:“大哥,不用太担心,那温静流是叶胜的叔叔,我们方才没有找到他们,说不定也到幻境里去了。”

      丁罗附和道:“是啊,他为了探查叶胜下落,三番五次来犯叶家弟子,用心良苦啊。”

      叶影转头看着他,黑纱后凌厉的视线令人不寒而栗,丁罗吓得一抖,往沈尧背后缩了缩,探出一双眼睛,道:“不过老大,你肯定是叶胜最好的舅舅,都把你所有亲信都派去保护他,连我们都……”

      “你们跟着我只会拖后腿。”

      “哦,老大,你这么说我有点伤心了。不过你还是一个非常好的舅舅,又是教射箭又是教耍刀,还酿酒给他喝,还给他做扇子,还亲手做糕点……”

      “闭嘴。”

      “哦,我闭嘴了。”

      沈尧问:“大哥,我们该做些什么?”

      “去找一张门,”叶影抬头看着湛蓝色的天幕,冷声道,“找到了,砸碎它。”

      “是,大哥。”沈尧一口应承下来。

      “啊?找什么门?”丁罗一脸疑惑,叶影却已化作黑雾离开。

      他从沈尧背后钻出,嘀咕道:“老大酿的酒都没什么酒味,做的糕点也没拿去给叶胜,是不是给你吃了,什么味道?”

      回想起大哥若无其事地把那一叠不可名状却散发着桂花香味的东西放在他桌上的时候,沈尧语气严肃:“我劝你不要好奇。”

      “你这么说我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味道?我也想尝尝!”

      “你记得七年前,我中毒的那次吗?”

      丁罗点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此种奇毒,你倒在我房门口,就跟死了一样,我给你扎了三天针才醒。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可是哭了好久呢。”说着,他抱住沈尧,头靠在他胸口哭了起来。

      “好了,别哭了,一时半会还不会死。”沈尧拍了拍他的背,脑海中浮现出他一边哭一边把自己扎成刺猬的往事,若有所思道,“我们以后都不可能再吃到大哥亲手做的糕点了。”

      丁罗在他衣服上蹭干净眼泪,抬起脸来,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那还真是太可惜了。”

      一阵风吹过,两人身旁那颗大树被吹得哗啦作响。

      叶胜见到几片树叶掉落在面前的井里,将倒映在井中的月亮击碎。

      “好冷,怎么突然刮风……”他抱紧自己,搓了搓双臂。

      慕容真脱下外衣披到他身上,见到井中荡开的涟漪,愣在原地:“这不是枯井么……你方才跳下去的时候,里头没有水吧?”

      叶胜警觉地看向四周,天空不知何时已变了颜色,一轮紫色的弦月缓缓升起,高悬于赤红的天幕上,仿佛触手可及,另一轮圆月隐没在远处的群山之中。

      二人身侧的大树已经不见了,那间草屋也不如先前破旧,从半开的窗口中能看到屋内一家四口坐在桌旁,一个白发红瞳的幼童被一名少年搂在怀里,睁大眼睛看着窗外的二人。

      慕容真道:“那小孩是个天煞。”

      叶胜道:“既然有人,那就进去看看,说不定还能让他们带我们去寒鸦寺。”

      慕容真无奈道:“我的大少爷,你心可真大啊……”

      白发的幼童伸手指着二人,口里喃喃道:“阿怪,怪,怪物……”

      少年轻声哄着他:“尘儿乖,该睡觉啦,哥哥给你讲妖怪的故事好不好?”

      二人顺着幼童手指的方向回头看去,慕容真顿时被吓得毛发悚立。

      一个体无完肤、鲜血淋漓的影子蹒跚走来,每走一步身上都掉落一块不知是衣服还是血肉的碎片,星星点点的痕迹滴了一路。那人慢慢走到井边,悄无声息地栽了下去,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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