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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洄梦 ...


  •   温芙休息的破庙遥遥在望,少年温澈匆匆上前,两名身着黄衣的叶家弟子正从门内走出来。

      一人用布巾小心地擦拭沾了血的衣袖,抱怨道:“那个妖女,竟然敢咬我……”

      另一人道:“啧,还得赶紧处理了,免得少爷等会又回来。”

      头一人满不在乎:“少爷被老爷关住了,哪能回得来。”

      “那可说不准,少爷若是发怒……”

      “发怒又如何?温家的妖女这下子必死无疑了……到明天,少爷大义灭亲手刃温氏妖女之事便会流传开来……”

      “啧啧,可惜啊可惜,本是郎才女貌一对佳人……”

      “你方才砍的那几刀怎么不见怜惜之情?”

      “这可不怪我,谁让她投身在温家呢。”

      少年温澈如遭雷击一般定在原地,他浑身颤抖,双目染上了一层红色,头发迅速生长,束发的蓝色发带被撑开掉落,长发一直垂到了地上。

      徐澄照道:“那是你身上剑魔的能力?”

      温澈点头:“不错。”

      “什么人?”一名叶家弟子瞪着少年温澈。

      少年温澈仍站在原地,缓缓转动脖子,浑身关节发出“格格”的声音。

      “哪来的小鬼……”讲话的那人朝他走来,走出两步,便觉身体一阵轻盈,视线天旋地后瞬间黑了。

      直到人头落地,他都睁着眼睛。

      从他身上溅出的鲜血如雨般落下,将另一人淋了满头满脸。那人呆立在原地,直到无头的同伴尸体倒在他的脚旁,才如梦初醒。

      不等他有任何动作,少年温澈便以同样的方式让他与头一人黄泉作伴去了。

      徐澄照久久地盯着他,瞳孔微微放大,赞叹道:“真强啊……”

      温澈道:“远不及你。”

      徐澄照一怔,捏了捏他的耳朵,又摸了摸耳下那两颗坠子,道:“温澈,不要妄自菲薄。”

      温澈拍开他的手,气愤道:“我温静流少时成名,可是人人称羡的天纵奇才,怎么就沦落到要被人劝慰的程度了!”

      徐澄照的视线重新转回他的过往内,问道:“为何只有这两人?”

      温澈摇头:“当时不清楚其他人去了哪里,不过后来……我一个也没有放过。”

      少年温澈一身蓝衣被染成了深色,他缓缓抬起鲜血淋漓的手,低头看了看,伸到嘴旁舔了一口,如遭雷击一般地怔住了。

      身上的异化消失,他无力地坐倒在地,呆坐了片刻才慢慢站起来,迈步向前走去,动作僵硬,仿佛第一天化成人形的妖怪。

      那破庙近在眼前。

      少年温澈站在门口,驱动着御水术洗干净身上血腥,又抬手仔细闻了闻,才慢慢踏足进去。

      温芙伏在地上,满身血污,如一块被踩踏过千百次的破布。

      “姐姐!!!”

      少年温澈心神被瞬间击溃,嘶声叫喊着,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他最心爱的姐姐头发散乱,面无人色,身体的温度所剩无几。

      “姐姐……姐姐……”

      少年温澈将温芙搂在怀里,抬手触到她的脸,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弹开。他眉头皱起,哆嗦着抬起了手。

      那只抖得仿佛要掉下来的手在温芙的口鼻间停下,少年温澈身体剧烈地震了一下,一张脸在刹那间变了颜色。

      他愣愣地看着怀中的姐姐,仿佛在打量一个初次见到的人,盯着看了许久,又抬起头来,左右张望了一下,神色中有些茫然。

      温芙双眼紧闭,面上像蒙着一层灰,一滴泪珠落到了她的脸上,像墨滴落到清水里,脸上的脏污被冲刷开,露出一小块白净的皮肤来。

      “呜呜啊啊啊啊啊!!!姐姐!!”

      少年温澈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

      他搂着温芙,哀痛欲绝,哭得浑身哆嗦,头发散落,眼泪浸透了胸前的衣衫。

      呜呜咽咽的哭声像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徐澄照胸口一阵钝痛,几乎也要落下泪来。

      回忆之外的温澈双眼紧闭,两行清泪从面颊上滚落,几缕从额间垂落的散发被泪水粘着贴到了面颊上,徐澄照替他拨开头发,晶莹的泪珠连成了一条线。

      徐澄照叹息一声,仔细地替他擦去眼泪。

      少年温澈哭得渐渐没有了声音,双目仍然泪如泉涌,一连串珠子般的眼泪一颗颗滚落,滴到他的衣服上、搂着姐姐的双手上、姐姐的脸上。

      他搂紧了温芙,顶着一脸泪水仰起了头,双目通红,目光像是望到九重天外,哀求道:“不要……不要带走我的姐姐……”

      少年温澈仰头呆望了一阵,抽抽搭搭地哭了片刻,又低下头去,盯着温芙看了许久,扯着嘴角低笑了一声:“嘿嘿……姐姐,我跟你说,那次你睡着了,是我偷偷在你脸上画圈圈,害得小羽挨骂了……”

      他摸索着自己的衣服,撕下最干净的一块,轻轻地替温芙擦脸,口中喃喃道:“姐姐……姐姐……”手抖个不停,始终无法替温芙擦干净脸上的血痕,捧着温芙的脸,试了又试,最将那块布撕碎,捏紧拳头咆哮道:“姐姐!!!!”

      他将气息全无的温芙安稳放好,在地上布下法阵,咬牙切齿地割开了右手手腕。

      鲜血一滴滴流入阵中,少年温澈浑身不住地颤抖,嘶哑的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晦涩难懂的咒语,黑色的雾气从阵中向四周弥漫开来。

      回忆之外的温澈哽咽着开口:“见羽曾教过我‘回神凝魂术’,也就是世人口中的‘起死回生之术’,那是将临死修士的元神凝到某种器物上的法术。可那时并没有什么强大的器物能让我保住姐姐的元神,我只能动用魑棽卷上的禁咒,将她……”

      他低下头去:“当时别无所求,只想姐姐能醒来。”

      随着少年温澈的颂咒声,阵法之中的温芙一头青丝逐渐变为白发,少年温澈替自己止住血,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阵法中的姐姐。

      只见温芙的指尖轻轻动了动,少年温澈欣喜若狂,慌乱地放下衣袖,遮住伤口,低头蹭干净眼泪,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阵法中的温芙缓缓睁开双眼,少年温澈赶紧上前扶着她坐起,颤抖着喊了一声:“姐姐!”

      温芙转头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不解,似乎在看一个陌生人,少年温澈面色一僵,呼吸都滞住了。

      温芙看了他许久,眨了眨眼,两行泪水从脸上滚落。她缓缓抬起双手,两手在空中慢慢地比划着。

      徐澄照问道:“怎么回事?”

      “这是手语。”温澈吸了吸鼻子,“以前温家有个哑仆,我们姐弟四人都曾跟他学过一些。”

      少年温澈重复着温芙的意思:“你要……让我,活着?”

      他皱眉问道:“姐姐,你怎么不能说话了?”

      温芙双目含泪,缓缓张开嘴巴,本应该是舌头的地方空空荡荡。

      少年温澈又惊又怒,颤抖着倒退几步,跌坐在地,放声大哭。

      毫无预兆地,一场暴雨盖地而来。

      风暴席卷了整座空明山,雨势比之前更加猛烈,山间万物被遮掩在白色的水帘之后,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先前见雨势停歇,走出亭外的修士被浇得如同落水的家禽,又骂骂咧咧地跑回六角亭里。

      哗哗的雨声不绝于耳,像无数根裹挟着狂风的鞭子席卷大地,打在温澈回忆里的破庙外,打在二人身处的温氏别院的屋顶上,也打在徐澄照的心头。

      温澈神色漠然地望着面前的火堆,低声道:“我心情不好。”

      徐澄照将那只抓在掌心的手握得更紧了。

      在温澈的回忆中,温芙拖着身体爬到少年温澈的身边,他这才发现,姐姐的双腿也已经折断。温芙用瘦如枯枝般的手捧着弟弟的脸,待他情绪平复后,为他拭去泪水,慢慢比划着手语。

      “不要哭,姐姐陪着你。”

      “我会保护你。”

      “你一定要活着。”

      少年温澈哽咽着点头,搂着温芙哭得浑身发抖,几近昏厥。

      回忆中的景象慢慢消散,温澈垂下眼睛,低声道:“那之后,见羽带走了姐姐,温如也由他抚养。叶胜被留在叶家,我孤身一人到了歌山,遇见了你。”

      徐澄照点头:“嗯。”

      “那时因我的冒险之举,姐姐得以用凶尸的模样现世。这么多年来,我和见羽一直在找寻让她复原的办法,可惜……”

      徐澄照问道:“你的二姐呢?”

      温澈长叹一口气,道:“我二姐闺名一个‘嫣’字,及笄之时爹为他取字‘言笑’。她与当年上门游学的苏家二少爷情投意合,远嫁桪州苏家,自温氏灭门的十几年来,我和见羽一直都在打听她的行踪,却始终下落不明。”

      眼泪静静滑过脸庞,温澈轻声开口:“嫣姐姐长我四岁,从小便养尊处优,是全家人宠着的掌上明珠。她平时最爱笑,也最怕疼,若她已不在人世,只希望不曾遭遇过痛楚和折磨。”

      “嫣姐姐有一双巧手,会做各式各样的点心菜肴,我的厨艺便是从她那里学来的。她平时也喜欢自己做一些金玉首饰,我的那根白玉蝴蝶簪子,便是她亲手做的。”

      徐澄照一怔,拔下温澈为他束发的白玉簪递还给他,温澈接过那根簪子,轻轻地抚摸上头的蝴蝶。

      他眼睛红红地望着徐澄照,声音有些沙哑:“好了,都说完了……好久不曾流过这么多眼泪了。”这些过往,当初二人同在歌山共度的岁月里,他也不曾对徐澄照透露过半分。

      簪子上那只蝴蝶翅膀轻颤,在徐澄照心中扇起一阵微风,他将簪子插到温澈发间,顺势将他头上的梳子摘下,放进自己怀中。抚上温澈哭得泛红的脸,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以指腹拭去流到腮边的泪珠,柔声道:“十七,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看了一眼葫芦,又把视线移到那张可怜巴巴的脸上,认真注视着温澈湿润的双眼:“也会和你一起,保护你的姐姐。”一字一句,坚定虔诚。

      温澈睁大眼睛与他对视,神色中隐含期待,徐澄照有些茫然无措,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要说。

      温澈带着泪珠的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用衣袖蹭了蹭脸颊:“你可要说话算话。”抓过徐澄照的手,手指在他掌心仔细写下一串咒法,抬头看他,“记住了吗?”

      徐澄照握了握手心,闭上双眼,那些咒法只字不差地浮现在他的脑中,睁开眼睛点头道:“记住了。”

      温澈道:“方才我驱使的这门显露过往的术法名为‘洄梦’,是我娘最擅长的术法。”

      徐澄照有些迟疑:“这是你娘教你的术法,我也能学吗?”

      “你救过我的命,当然能学。”温澈毫不在意。

      徐澄照心灰意冷,难道我没救过他的命,他就不会对我这么好吗?若没有那“救命之恩”,在他心里,我又算什么人呢?

      他有没有还教过别人这样的术法?

      怀里那把梳子,突然开始变得比面前的火堆还要滚烫了。

      “再说了,”温澈随手抓过一根木棍,拨弄着面前半明不灭的火堆,又添上几块木头,转脸看向徐澄照,“我和你同生共死这么多年,难道还能再分什么畛域吗?”

      同生共死这么多年……

      徐澄照心中愁绪荡然无存,将“趁温澈不注意把梳子扔进火中烧了”的想法抛之脑后,从他手中拿过木棍,点头道:“嗯!”

      外头雨声渐歇,变得微不可闻,温澈又拿出那支黄金箭在手中把玩,思索一阵后,掏出了温如给的半块玉佩,冷不防见到面前的火光已经快燃到房梁上去了。

      他制住徐澄照继续添柴的手:“好了好了,够了够了。”

      徐澄照一张俊脸被火光照得通红,神采奕奕地点头:“嗯。”

      温澈轻笑一声,一指戳上他的额头:“怎么傻乎乎的,你从前虽不懂事,可不像这么木头木脑的。”拿出一张黑色旗子,将那半块玉摆上,低声念诵起咒语来。

      徐澄照被戳得往后一仰,温澈耳旁两颗被火光照成深色的坠子发出“嗒”的一声,声音落到了他的心底。他盯着温澈眼底抬高的泪痣,若有所思:我从前不懂事吗?

      二人身侧涌出一团黑雾,往四周弥散开,一道鬼气森森的人影从雾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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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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