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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十年饮恨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 ...

  •   【煦都-王宫】朝堂深处,垂了一帘幽纱,朦胧的轮廓下,隐约可见一雍容妇人正斜倚在榻上。为首的宦官将朝臣们上奏的折子一一收好,毕恭毕敬的递了进去。

      “皇后,西望傅家的求亲队伍,今日已达煦都了。”

      “到便到了吧,本宫倒也正想问问,这西望近来是抽了哪门子疯,就算是要求娶公主,也总得分个先来后到吧。”

      “皇后,虽然是这西望旧部先行递上的婚书,可据臣所知,现如今傅家才是西望真正的权首。故而这公主的婚事,还望皇后三思啊。”

      廖元瑛远山墨黛般的眉蹙了起来,这原是个一石二鸟的绝佳机会,西望那个割据混乱的蛮横之地近日忽然想起了东追旧约,她本想趁机将那李少阳以和亲之名送出王宫,一来全了西望的迎娶之意,二来,也好将那人名正言顺的从这宫内彻底抹杀干净。

      可谁成想不到三日竟又杀出个傅良博来。他杀便杀了,竟还携兵千里登门迎娶,这哪里只是娶亲,分明是要东追,于朝于野都承认他这个西望新主了。

      “诸位的苦心,本宫都明白。既然这傅良博心诚至此,本宫也不是不能,给他一个机会。传令下去,明日晌午,本宫要在宫内设宴,为傅三公子接风洗尘。”

      诸臣跪谢道:“皇后英明!”

      “诸位满意了?本宫也乏了,如此,今日便退朝吧。”

      凤鸾之上,廖元瑛扶着宦臣的手逐渐用力,她美艳的脸上流露出狠戾之色。

      “这贱人的命,倒当真是硬。”

      “谁说不是呢,皇后,咱差点就能销了她的宫籍,可现如今,棋差一着啊。”

      “罢了,李少阳,呵,她不过就是一个潜逃出宫的孽障,且问这世间,如今又有几人见过。她究竟生的是个什么模样,还不得由本宫说了算。”

      “皇后英明。”

      “呵哈哈哈哈——”

      #

      【容华殿】

      庭院中几只八哥飞来舞去,循环往复的叫着:

      “少阳来了!少阳来了!”

      院中,一架罕见的轮椅之上,端坐着一个青衣少年,鹤发童颜,他伸出细弱的臂膀,一只八哥落下来,纯白的瞳孔倒映出人影,却没有一丝情绪,竟是个盲的。

      “我回来了,八弟。”身后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嗓音。

      李佑容眉头紧蹙,苍白的嘴角却绽开明晃晃的笑来,那笑中带哭的样子叫李少阳内心涌起一阵酸楚,那个差点被做成人彘的孩子,如今也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他不禁伸了伸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的刹那间避开了。

      彼时他们还是一道在这深宫中挣扎求存的少年,而今他归来已是一身罪孽,一切都变了吧,纵使这些年李佑容同他的传讯并未中断,可那些泼天盖日的消息他又岂会不知。

      “六哥…”似乎是觉察到空气中的疏离,少年神色黯了黯,浅色的薄唇动了动,道:“皇后打算在明日设宴,定夺你与西望的婚事。”

      李少阳山海般的眉目间蓄起一丝愁云,“听起来宴无好宴。”

      但这结局并非他能轻易左右,而今也他只能选择相信。‘但愿傅良博能争取到他想要的。’

      “六哥,你回来,除了带走李少阳的身份,可还有别的谋划。”

      李少阳无话,相顾无言的沉寂显得时光额外漫长。

      “六哥,你能不能…”话音未落,少年却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

      他再也没说出儿时天真的话,“六哥,你能不能,把我也带走。”

      李少阳也依旧,只留了他看不到的背影,只是这一次,他再无回头。

      殿外,宫墙的隐蔽之处,几抹灰暗的影子匿在幽深草木中。

      他们守在这【容华殿】外已有些日子了,果然候到了传闻中的大鱼。

      一人于怀中摸出一件暗器来,只是还未发动,便被人按住了。

      “四殿下,若此人武艺超群,属下可能擒不住他。”

      “做什么声张。”身后人厉声喝到,却是声音低哑,无甚威严。此人衣着华贵,瞧着却又一身病气,仿佛刚从阴沉的地府捡回来半条命。

      “是,属下无能,但凭殿下吩咐。”

      “人既然来了,定是有所求,咳咳,你们切莫打草惊蛇。”

      “那属下…”

      “先小心跟着,咳,探探他的作为。”

      “是!”

      黑影们四散开去,形如鬼魅般于那人身后亦步亦趋。

      李少阳对身后那些影子视若无睹,这宫中除了谢辽,其他人倒也还不足为惧。他虽比不得从前强悍,但在这区区王宫,还真有没几个敌的过他的高手。

      如今统领宫廷内卫的,应是四皇子李宴海。一个自小被廖元瑛扳倒的痨病鬼,如今却成了皇后的狗。只是如今看来这狗也并非忠心不二,既如此,他此次行动,倒是要方便许多。

      他需得找到帝玺,才能别开生面,为这王宫内外挣扎求存的众生,闯出一条生路来。

      可廖元瑛,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哪儿呢。

      【凰仰宫】麽?但此时撞见谢辽,非他所愿。不如去那【政要司】看看。

      “四殿下!他进了【政要司】。”黑影之一传信回禀道。

      “咳咳,知道了。我这便,咳——去会会他。”

      李宴海对这个自小逃出王宫的弟弟心思一直颇为复杂,彼时他和八弟曾真心实意的羡慕过他,后来他离经叛道,变得人人喊打,又对他心生龃龉,只是,若他真如传闻般狠戾,此番回宫,何不再大展拳脚一番。

      李宴海怀着几分复杂的心思弓着身子推门而入,只是甫一入内便被司内那人察觉了去。

      “四哥来了,又何必躲着我呢?”司内之人嗓音清朗,却是只闻其音,未见其人。

      “你——咳,今夜来此为何?”李宴海被揭穿,只得僵直了身子,现身司内,循着声音辨别此人方位。

      “实不相瞒,我于这王宫夜探,是为了帝玺。”

      “帝玺?!”李宴海被这大胆的回答惊了一跳,心道此人莫不是要来夺位。

      “很惊讶么?若没了东追帝玺,即便是廖元瑛,一时间也很难发号施令吧。”

      原是个釜底抽薪的法子,李宴海想了想,倒也不失为一条好计。远侧的书简动了动,他踩着细碎的步子踱了过去,终于看见了阔别多年的血亲。

      他好像清瘦了些,略微带着点儿憔悴,比起统领南天时那副金尊玉贵的样子差了点儿,但论相貌仍是东追数一数二的绝。

      “可惜,咳——你要找的东西,我也没有头绪。”他浅浅的叹了口气,面对这个经历坎坷的弟弟,似乎任何言语和词汇,都很难概括其万一。

      他不是很了解,也不太明白他那些离经叛道的作为。只是许多年以前,他同李佑容,和他李少阳,刚好是生在了同一个王宫的可怜虫罢了。

      大皇子李南珣一早便被寄予厚望,享受着父王的和群臣的审视的目光,二皇子同五皇子在同一处殿内承着皇后的荫蔽,可怜的三皇子大抵是再也醒不过来,幸运的七皇子被远远的抛出了宫门,剩下宫内三个任人欺凌的可怜虫,曾浅浅的,通了通有无。

      可最终,皆是这般苟延残喘的结局罢了,谁又比谁更幸运呢。

      “四哥不必介怀,八弟都不知道的事,你又如何能得知。”李少阳见了他,绽出一抹安抚的笑意来。

      李宴海点了点头,“皇后对他一直颇为防范,莫说鸦雀,咳——,她附近连虫蚁咳——都见不得。”

      “既要找帝玺,咳咳——你何不去【凰仰宫】看看。”

      “那里还不归你管吧,谢辽何等凶残,我若去了,被抓住可怎么得了。”

      “你——咳,也不必指望我太多。何况,凭你的本领——”

      “呵,找到了。”

      “咳咳,什么?”

      “批文记录,这些奏章全是百里加急的批文,不是可以拿回寝宫慢慢处理的。但从这记录册上发出的时间看来,却无一不是即刻批下。”

      “咳——所以,帝玺在这【政要司】?”

      “不,是在廖元瑛身上。”只有随身携带着帝玺,才可能在短时间内随时处理这些紧急的要务。

      “有道理,咳咳,可如此,你我取不到它。”

      “活人难,人死了,便不再难了。”

      “你——果然!咳咳——”李宴海闻言,双目泛红,扶住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不会是要劝我吧?四哥,我以为,你当站在我这边。”

      “那是,咳!自然。”李宴海用力的点着头,他从前只敢深藏于心的念想,竟有可见天日的一瞬。

      “只是,单纯的杀人多没意思,何不,咳,去那【五德殿】看看,咳咳——”

      “【五德殿】?”李少阳淡淡点了点头,“好,不过,我这里有一事,还望四哥协助。”

      “若能助你成事,咳,但说无妨。”

      “我成婚那日,切莫让御卫拦了迎娶的队伍。至于谢辽,他自会掂量究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主重要,还是宫内其余的皇子更重要。”

      “好,御卫你尽管放心,只是谢辽,咳,我也管不了他。”

      五皇子的宫殿外一片寂寥,显然守卫被人放了水。大殿仿似若冷宫一座,倒是稀松的叫人不安。

      五皇子李五德,是当今皇后的唯一亲儿。不过在他那权倾朝野的母后眼里,不过是蠢笨如猪,不堪大统的废物,是她廖元瑛垂帘把政的借口,更是夹在诸位皇子中间的傀儡牺牲品。

      他趁着夜色雕琢着一口漆黑木棺,口中念念有词:“去死吧,愚蠢如猪的东西。”“你也配,配登这朝野信口胡言。”“我若是你,不如先将自己身后事办妥,省得日后被人抽尸踏骸。”

      他可是她最听话的好儿子,自小廖元瑛让他往东他便不敢往西,让他吃肉便不敢喝酒,既然让他死,那他便该死。

      他受够了,终于亲自为自己备了一口木棺,就安置在他的寝宫,当真开始,着手准备起后事来。

      从棺中不断飞出木屑碎渣,五皇子眼中噙着泪。三年了,他独自刻棺雕碑了整整三年,她竟也不阻,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啊,全天下只有一人能对他妄加凌辱。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原以为,自己会和别的皇子不一样。却未曾想到,到头来,李宴海都能是条狗,而他竟连狗都不如,只是头饲以待杀的猪。

      他望着棺中繁复的雕花,眼中浮现出癫狂的笑意。

      “快了,快了!呵呵呵!”他爬出黑棺,因于棺内长期纂刻而绷直的身体,使他看上去像是具推棺而出的僵尸一般。

      李少阳蹲在大梁上,目送着这个几近疯癫的天之骄子,行尸走肉般,一步步的,推门离去。

      ‘廖元瑛,原来你也没有放过自己的孩子。’

      他顺着柱子滑落下来,黑棺醒目的安置在居中的正位,乱七八糟的纸扎散落在殿内各处,散着阴邪可怖的气息,一介皇子的寝殿,瞧着竟比冷宫还要萧瑟凄楚,他于棺前驻足,漆黑的内里形同深渊地狱,叫人瞧不清楚。

      李少阳伸手摸了摸棺内雕花纹样,不由得心下一惊。

      ‘这李宴海,还当真是,要杀人诛心。’

      #

      翌日,繁荣的宴席铺展开来,东追以向来隆重而高贵的礼仪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

      傅良博一行携着繁多的聘礼入宫觐见。众臣观之,倒是对他的求娶之心颇为感慨。全因李少阳于东追确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公主,东追人或许知晓王宫内有一位公主,但他们大概连这位公主叫什么名字也未曾记得。

      廖元瑛坐在高高的鸾凤榻椅上,神情慵懒。

      宦官丹红于旁呼道:“来人,赐酒。”

      盛满美酒的玉盏被呈至傅良博眼前。似与寻常佳酿不同,竟是鲜红颜色。

      廖元瑛于榻上举杯,雍雅的笑道:“这是鸩酒。”

      荣安闻言大惊失色,这东追皇后,竟当众赐了来使一杯毒酒!心道好一个言笑晏晏,却言辞可怖的女子!

      傅良博颇有礼数的回敬道:皇后好雅兴,此酒,我傅良博领受了。”

      廖元瑛的凤眸微睁,似是也被这胆大包天的行径给怔住了。本想以这鸩酒来个下马威,岂料此人软硬兼吃,遇上这么硬的骨头,竟也就这么啃了,还当真是不怕死的不成。

      杯酒下肚,鸩毒入喉,可那人却毫无反应。

      台下群臣亦是惊惧万分,一来皇后虽向来行事乖张狠戾,但多半实为威慑,如此不卑不亢选择硬接的还是头一回遇见;二来鸩毒已为万毒之首,这傅良博,竟是万毒不侵之体。

      他举杯,笑的颇为纯良:“元瑛皇后,我干了,您随意。”

      廖元瑛捏着杯盏的手微微晃了晃,她优雅的将那酒杯置下,笑道:

      “你很好,不愧是能来我东追求娶之人。只是,要迎娶吾国尊贵的公主,只凭一腔孤勇,怕是不够。东追旧诺,许的是西望王储。可你,一介平民出生,于乱世间凭粗勇方拾得一席之地,莫说在这东追籍籍无名,恐怕就连西望各部,也未必尽数俯首称臣于你吧。”

      “皇后担心,并无道理。我傅良博此行前来,定要将这西望权属与您分说明白。”

      他高举手臂,吹了一记嘹亮的哨音。

      天空掠过一只大鸟,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只海东青。

      那海东青稳稳的停在傅良博的胳臂上,喙中衔一物,材质纯朴,形貌却又夺目异常,绝非东追之物。

      席间众臣皆面面相觑,貌似他方传说中的名玉现身,众人一时间也不敢贸然确定此物真假,但强烈的好奇心依旧促使一些颇有见地的官员上前一探究竟。

      “这…莫非,是传闻中的望月璧?”

      一位胡子黄白的老臣,抖着颤巍巍的双手,眯缝着老眼问道。

      “这位臣官好眼力,不错,此物正是西望名玉——望月璧。”

      傅良博笑了笑,他有些庆幸,得益于国土的富饶强盛,东追到底还是识货的人多些。

      听闻此言,前来围看的臣众显然多了起来。

      “什么!望月璧?若是真品,那可是上古大荒时期流传至今的古董了吧。”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别挤别挤!”

      有道是对一个文明的尊重,首先得从他的文化遗产开始好奇。

      东追不是对西望没有兴趣,只是西望常年处于魔墟和诡域的霸凌之下,实在叫人望而生畏。但若有朝一日,邻国亲自带着他们的镇国之宝上门,东追人显然会像如今这般的喜闻乐见。

      傅良博颇为大方的将一国之宝递交出去任人观看,望月璧并不像它的名字那般脆弱,相反,作为嵌在城楼关隘上具有象征意义的瑰宝,不如说它的材质简直是达到了坚不可摧的程度,这也是它作为一块玉石却能够长久的留存至今的原因。

      东追的文臣显然被这件旷世奇珍迷了眼,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涌了过来。

      廖元瑛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人气氛弄得有点儿晃神,她显然没有被这虚晃一枪的奇珍迷了眼,相反对这块来历不明的‘望月璧’起了疑心。

      她颇为冷淡的哼笑了一声,抬起凝脂般的柔夷轻轻拍了拍掌。

      “好一个望月璧,傅公子,本宫亦曾听闻,此璧乃上古神玉,无坚不摧,如此,方能于世间历经千万载不毁不灭。若为真品,众卿何不试之,看看它是否真如传言那般坚不可摧,倘若这玉璧果真不负盛名,本宫便承认,它是望月璧——传闻中的西地至宝。”

      此言一出,众臣皆是面面相觑。

      当面折辱他国至宝,似乎于理不合。一时间,众臣无话,那位持璧的老臣更是郑重的将那宝物递还,口中念念有词道:

      “老臣年事已高,死不足惜,上古玉璧流传千万年不易,还望皇后莫要无端毁损文物。若要验明真伪,传闻此玉透月光可照山河万顷,乃世间唯此一璧的铁证。”他说的慷慨万分,微微炸开的胡子都在不住的抖动。

      皇后麾下的臣众显然读懂了上位者的心思,抢先一步接过那望月璧,势要通过一些行径来维持皇后的颜面。

      只是现下并无月光,众人只能将它迎着日光一探究竟。

      透过光华,它看起来晶莹剔透,一副司空见惯,属于玉石的脆弱模样。

      捧着它的大臣不免有些心有余悸,这玩意儿当真可以随意处置?倘若是假的,倒也不必心疼,可这万一,就是自己一时失手,毁了这留存千万年的至宝,届时莫说西望要杀人,这东追文人的唾沫星子都该把他活活淹死了。

      思及此,大臣的双手不禁颤了颤,众人火热的目光似乎要将自己灼穿,手中的望月璧似也是烫的要握不住了。可王榻上皇后的目光,亦是令人寒意四起,如芒在背。

      终于,汗流浃背的大臣眼一闭,手一松,玉璧“啪!——”的一声跌落在地。

      过了不知多久,周围只留下众人劫后余生般的吸气声。

      他心有余悸的半睁开眼,却见那玉璧静静的横陈在地,瞧着倒是无恙。

      可他不敢大意,有些玉石的崩碎,往往从一道微小的裂纹开始,而这‘望月璧’今日哪怕被他摔出一丝裂痕,也难以自圆其说。于是他咽了口唾沫,缓缓将那玉璧拾起,妄图从那晶莹的璧身找出一丝端倪。

      廖元瑛见他不语,蹙眉道:“葛中丞,如何?”

      “哈,哈哈,没,没有,竟然什么都没有……皇,皇后…”

      “嗯?”上位者显然对这样的回答很是不满,葛中丞急忙抱起玉璧奋力一摔,浑圆的玉盘一路磕碰着从高高的台阶上跌落下去。

      满座的臣众无不张皇的垂眸遮眼,惧怕见证一代名器的破损陨落。

      荣安见状已是气极,望月璧好歹算是西望至宝,今日却形同玩物般的在他国臣众手上惨遭凌辱。他握剑的手紧了又紧,咬牙切齿的低哼出声:“有眼无珠…”

      傅良博却在一旁淡然的就着盛过鸩毒的杯盏饮酒,一介无畏的看客模样。

      望月璧一路跌落,撞上了阶下御卫的铁甲方才止歇。那御卫莫名承了这无妄之灾,只得配合的将这历经坎坷的宝物拾起。

      阶上众臣小心翼翼的问道:“如…如何了?”

      “回大人,望月——此璧,尚且无恙。”

      此言一出,众人形色各异,几多欢喜几多愁,葛中丞却是憾恨的冲那御卫暗暗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遂不知是这落地无损的玉璧给了他勇气,还是王榻上的皇后意欲杀人的目光威慑力太强,那御卫抽出随身佩剑,咬咬牙,狠狠砍在了玉璧上。

      “锵!”金石相撞,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然而刀剑崩裂,竟是断成了几截。

      宫内御卫的佩剑已是硬度极强的材质,然而对上望月璧,竟没有讨到丝毫便宜。

      皇后的脸色暗了又沉,她廖元瑛的颜面,也似这断裂的刀刃般,崩榻殆尽。

      而阶下那完好如初的玉璧,仍耀眼的闪动在众人眼中,那桀骜的身姿不无骄傲的彰显,它是这世间最为坚韧的玉石——望月璧。

      明明是玉石,却胜过了岩石、甚至钢刃。老臣浑浊的双眸已然泛起热泪,众人亦被这不屈的意志所折服撼动,垂下泪来。

      传说中的望月璧,一如饱经风霜的西望民众,百折不摧。

      “老朽这般年纪,能在临终前见过西望至宝,也算死而无憾了。”年迈的老臣捧起这一方至宝,于众人艳羡的视线下将其完璧归西。

      “承蒙东追诸位厚爱,望月璧不过是我西望一块有点年纪的玉石罢了,东追如此丰饶,定然不会缺少像这样的美玉。”傅良博双手接过望月璧,冲众人还施一礼。

      “但月望关乃天下第一易守难攻的关隘,这点应是无人不知。此物一出,代表西望关隘已尽归傅家,所谓旧部,不过图有其表。”

      众臣闻言纷纷颔首,若非控制住了这至关重要的关隘,又岂会得到这传闻中的西望至宝。

      傅良博昂首,双手持玉,郑重道:“元瑛皇后在上,从今往后,东追逐日,西望狩月,敦睦邦交,守望相助。还望皇后通达,秉承东追旧诺,西望人众此行唯愿迎六公主李少阳回京。”

      众臣纷纷注目,拱手以示恭请。

      廖元瑛懒懒的翻了翻眼皮,不置可否的浅哼了一声。

      “傅三,你确有些本事,可如若本宫还是不允,你又当如何?”

      傅良博拱手淡然道:“既如今旧部已平,按照临行前的约定,我父兄将携二十万傅军候于阜连山脉以西,恭迎公主回京。”

      此言一出,满座皆是哗然。

      “什么?二十万大军,这到底是来求亲还是打仗!”

      “是啊,这送嫁公主事小,国之山脉的安危事大。”

      “东追西望本有姻亲,何必因小失大,痛失友邻!”

      座下群臣纷纷慷慨激昂,却丝毫没有影响到王榻上主人的心绪半分。廖元瑛冷冷一笑道:“呵,诸位臣工,我东追几时竟成了这般听风就是雨的惶惶之姿,二十万大军?且不说这虚无的消息从何而来,就算真有,当真便如此可怖吗?”

      葛中丞等人立马附和道:“皇后言之有理!我东追泱泱大国,岂是贪生惧死之辈?”

      岂料他话音刚落,就见一轻骑快马加鞭的从宫门方向赶来,不消须臾便人仰马翻的摔倒在御榻前,倒地的轻骑仍高举着手中的传讯令旗,哑声道:“报!报——煦都瞭望台收到狼烟传讯!西望大军今日集结大队人马于阜连关外!人数,人数约莫二十余万!”

      这讯报倒将傅良博适才所言坐实了,众臣闻讯皆是心下一凉,这西望新贵当真是所言非虚。

      这下即便是葛中丞都不由出了一把冷汗,他是元瑛皇后亲手提拔上来的臣官,自是对皇后的所思所想更为深谙。

      他深知廖元瑛是不甘示弱的性子,但绝不是好战黩武之徒,充其量是要在这位新贵面前树立东追泱泱大国的威严,最好是叫西望永远绝了对东追阜连的妄念,至于他们的公主,先帝遗诏,她生来便是要去邻邦和亲的。

      眼下群臣激愤,元瑛皇后亦在上位含恨不已,可眼下是得先以大局为重,他今日说什么也要促成这段姻亲。为人臣子者自当愿效犬马之劳,现如今正是他成桥铺路,架梯为阶的绝好时机。

      于是葛中丞不动声色的从怀中掏出一卷诏书,对着身边内侍使了个眼色,将这卷诏书朝傅良博递了过去。

      荣安从内侍手中得获了这卷诏书,打量了一番,瞧着竟有几分眼熟,他同傅良博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的将诏书抖开。

      元瑛皇后敬启:

      敦睦友邦,昔年贵国有诏,意结两国姻亲,然叹吾族人丁不兴,令贵国公主佳婿难觅,吾国上下,抱憾难言,而今终寻得吾弟慕容莲,其姿容俊秀,武艺冠绝,可担公主良配。今西望上下,唯愿求娶公主,慕容氏愿奉黄金百万,骏马万千,吾国上下,将谨遵盟约,永不犯境……

      落款:西望慕容习

      这诏书,竟正是传闻中西望旧部求娶公主的那卷!

      傅良博朝葛中丞处看了几眼,对方亦是翘首以盼的点了点头,傅良博心下了然,顿时心领神会的持诏跪地。

      “元瑛皇后,旧部实乃湮灭之姿,担不得照拂公主的重任,眼下傅家虽举兵临境,可此行唯愿迎娶公主,断然没有旁的念想。我傅良博愿代傅军向天下宣誓,有我傅家掌权一日,西望铁骑,绝不会踏足东追领地!”

      言罢,傅良博于帝榻前虔诚叩首,姿态庄重。

      落在廖元瑛眼里,这固执冥顽的西望使者可算是给了她几分薄面,那人冷酷的唇角,终于微泛起一丝涟漪。

      葛中丞那察言观色的本领是是何等的炉火纯青,他窥见皇后有些许松动的可乘之机,赶忙扑过来一齐跪地叩拜道:“元瑛皇后威武!东追百年!定将长治久安!”

      众臣领悟过来,纷纷加入跪拜高呼,直把榻上的皇后,敬得如同神明在世一般。

      如此臣服之态显然极合圣心,廖元瑛于榻上换了个更为恣意的形态,神色慵懒道:

      “呵,如此,那便不劳尔父费心了,既然月望关已然尽归傅军,尔等求娶之意又如此真诚,我东追也理当信守承诺,少阳公主定将不日出嫁。”

      廖元瑛虽心有不甘,但也知晓,送嫁这个年近四十的公主与在阜连山脉开战相比,显然不值一提。

      “那么元瑛在此,恭祝了。”杯盏已是焕然一新,盛上了丹红准备的佳酿,座上皇后的笑容依旧璀璨浓烈,颇具深意,仿佛眼前的颓败也只是盛宴开席的区区一道前菜而已。

      ‘好一个傅良博,好一个西望权首,既是迎娶了吾东追的公主,万望你能有福消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十年饮恨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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