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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森林初见 ...

  •   云中城后山。
      山涧瀑布直流而下,冲刷在岩石之上,撞得水珠四溅,空气都要比其他地方冷冽一点。
      少女坐在老树枝桠上,任由冰凉的水珠打在足尖,墨绿的丝带在脑后绑了个发髻,垂下长长的两条随风飘荡。
      她像住在森林深处的小妖女,天真而无害。只是歪着脑袋,智障一般地看眼前不停耍宝的少年。
      “看什么看,来给少爷笑一个。”
      “你不笑?那少爷给你笑一个?”少年嘴一咧,露出一排白牙。
      少女身子往后一仰,脚尖抵住他胸口,嫌弃道:“丑。”
      谢平生顿觉受了伤害,“少爷哄你两天了,你才肯开一次尊口,竟然还敢说我丑?”
      “你讲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不如我昨天看的戏本子。”
      他一听来了兴致,“你爱看戏本子?那我带你去镇上春风渡,挑二楼最好的座席,比你画本上看得精彩。”
      “谢桓会去吗?”
      谢平生立即蔫了,“你怎么还直呼他名字啊?平邪君虽将你带回来,但不会无故宠惯你的,他少年成名,日后很可能会继任家主。你跟他尊卑有别,不能张口闭口谢桓谢桓的,知道吗?”
      少女坐在树枝上,晃荡着脚丫子,看样子丝毫没有听进去。
      谢平生见状,很是忧愁地唉声叹气。少女来历不明,平邪君将她带回来也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云中城也收留抚养了不少被遗弃的孩子,她却像是起了额外的心思。
      也不想想,盖世无双的平邪君,那是她能高攀的吗?
      谢平生同情地看着天真的少女,不忍看她春心初萌便惨遭夭折,咬咬牙狠心道:“你放心吧,平邪君不要你,那我就勉强娶了你吧。”
      少女毫不留情地一脚将他踢翻,不顾他的哀声惨叫,轻盈地从树枝上跳下来,光着脚小跑进深林中。
      谢平生装模作样地哀嚎半天,没把她骗回来。看着少女墨绿的裙裳翻飞,像极了浓雾里逃走的幽灵。想起她初来云中城的时候,那时更是不说也不笑,除了平邪君谁也不亲近,像个与世隔绝的瓷娃娃,冷静得像个小妖怪。
      她真像个妖怪。
      谢平生叼着一根草躺在树下,看山涧飞溅起的水花,似有睡意时,一张大脸突然凑到眼前,“死了?”
      “……”他大叫一声,“谢春衣,你有病啊!”
      少年怀中的黑猫飞起一脚,踢在他脸上留下一个爪印。谢平生顿时吓得屁滚尿流,抱着树鬼哭狼嚎,“猫啊!是猫!快把它抱走!抱走!”
      谢春衣翻了个白眼,“丢不丢人?你多大它多大?它还能把你给吃了?”
      谢平生惊恐怒吼,“我就是害怕带爪子的东西!你这个恋猫癖!”
      抱着果子归来的少女听到这一句,在心里默默盘算留起指甲的可行性。
      “望月城信使来访,真老爷子安排我们前去除妖,午后便要出发,你赶紧滚回去收拾东西。”谢春衣似乎很嫌弃他,抱着猫转身欲走,看见身后歪头疑惑的少女,“你看什么?”
      她问,“谢桓要去吗?”
      谢平生险些扑倒,刚刚苦口婆心说了半天,她愣是一点没听进去!
      “平邪君?”谢春衣听见这个名字还愣了一下,迟疑着点头,“自然要去。”
      “那我能去吗?”
      谢平生赶紧骂她,“下山除妖,都是危险的事,你一个小姑娘……”
      “可以。”
      “……”谢平生瞪了他半晌,“谢春衣!!”
      谢春衣丝毫不理睬他,只对少女微微点头,“你的行李,我让慧娘收拾。”
      他口中的慧娘,即是负责教导她的慧姑姑。刚来云中城的第一天,慧姑姑首先便教她认识谢氏服制,拿着戒尺痛心疾首地戳她的脑门,“你听着,宗门服制大同小异,你不认真学,日后宗主站在你面前,你都认不出身份,那怎么得了。”
      她在慧姑姑的威逼下,悬梁刺股背了一夜,才算牢记了服制上的区别。
      “总之呢,你有平邪君庇护,言行无需太过谨慎,但是系螭纹衣带的人,你可万万不要去招惹。”
      少女想起慧姑姑耳提面命的告诫,目光落在他白底绣螭纹的衣带上。
      怪不得。

      此时正清堂中,谢真老先生坐在上座,右手边是袁使者与他的随从,左手边坐了两位公子,分明一言不发,却一身神清骨秀、风采自成,让人难以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
      其中一位公子手中拿着卷轴,上面是莫城主亲笔的妖怪图志,正是这段时间在望月城中作乱的妖祟,一群牛鬼蛇神中很是突兀地混进了一张少女的脸,神态妖异诡丽,眉间一点殷红朱砂。
      谢真握着乌木手串,“敛之,你看看,图上所画女子,可是你前些日子带回来的那个?”
      堂上众人屏住了呼吸,平邪君前日带回来一位少女,从来矜贵自持、君子冰清的他,毫不避讳地抱着少女踏进了云中城,几乎轰动了整个谢氏宗门。他为了那个素昧平生的少女,几乎忤逆了整个世族家风,无谓她的身份与来历,纵容她直呼他的名字,甚至让她住进了「空谷幽兰」。
      所有人私底下都在说他中了妖怪蛊术,想少女刚来的那两天,不吃不喝,不说话也不笑,可不就像刚修炼成形的小妖怪吗?
      当初很多人都来劝过他,谢真老先生也不例外,他依旧清贵温柔,既理智又固执,“她是我带回来的,无论她是人或妖,我会教导她,也会保护她。”
      他让整个云中城都清楚了他的立场,因此哪怕少女身份存疑,也没有人再试图当面为难过她。少女拥有他毫无保留的爱与偏宠,整个谢氏既喜又忧,喜的是清心寡欲的平邪君终于动了凡心,忧的却是少女来历不明。抱着这样矛盾的心情,云中城对少女的存在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一直蹉跎到如今。
      直到莫城主的使者到来,这幅妖怪图志呈到眼前,少女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谢真出声打破了沉默,“事到如今,你还要袒护她吗?”
      “我早就做好了她是妖怪的准备,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谢桓放下卷轴,眼眸低垂,“但恕平邪不能交出她来。”
      正清堂内空气凝滞了一瞬,谢真难以置信道:“你竟糊涂至此么?”
      谢桓身旁的蓝衣公子出声,“真老莫急,焕之对此事倒有一些疑惑,烦请袁使者解答。”
      此人相貌风流气质洒脱,言语不卑不亢,正是平安君谢浓。他出身高门士族,与平邪君不分伯仲,两人君子相交惺惺相惜,正如伯牙遇子期。
      袁使者看情况也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他本不愿牵扯进谢氏家事,但事已至此也不得不从容应对,“平安君但问无妨。”
      “焕之想知道,这画上少女当真是作祟的妖女吗?如果是,她至今伤过几人?最近一次犯案是哪天?并且此画为莫城主亲笔,那这女子的样貌是莫城主亲眼所见,还是听他人转述?”谢浓思绪缜密条理清晰,抽丝剥茧的发问点醒了众人,目光纷纷聚集在袁使者的身上。
      袁使者照实回答,“此妖女凶暴残忍,喜食小儿脏腑,至今城中已有三户人家共十四条性命丧于她手,最近一次作案是袁某出发前夜,大约四五天以前。”
      “四五天?”谢怀安惊讶出声,其他人面色微异。
      谢浓面露微笑,“那此事定是另有隐情了。袁使者不知,半月前谢氏门人下山捉妖,平邪君在森林沼泽中捡回了一位姑娘,正与这画中妖女相貌一样,但这半个月她一直在云中城内,由平邪君亲自看管,未曾踏出一步。”
      “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谢真皱起眉头,分析道,“想必是妖女借了她的容貌,在凡间为非作歹。”
      “妖怪狡猾,会化形蛊惑他人,也实属正常。云中城是百年望族,不能因为一幅卷轴,平白冤枉一个无辜的姑娘。”
      “敛之,你如何说?”谢真老爷子看向他。
      谢桓起身行礼,“我会亲自前往望月城一探究竟。不论她是人是妖,若她没伤害无辜,敛之请求真老能给她一个机会,如若她当真有罪过……我也自会处置。”
      谢真神色复杂,最终浅叹了口气,“相识不久,何以用情至此。敛之,老爷子怕最后受伤的是你。”
      他恍然失神了一瞬,忆起那个奇幻诡丽的夜晚。他追猎妖怪进了丛林深处,误入一片燃烧着幽蓝妖火的沼泽,他在遍布妖怪的森林里遇见少女,她昏睡在溪水中,漫天萤火照亮了她的脸,眉间一点殷红朱色。
      他担忧少女安危,急切呼唤她苏醒,少女睁开眼睛的瞬间,森林结界霎时破灭,漫天妖魔从结界裂口纷涌而至。谢桓来不及多想,抱起少女从漫天妖魔中御剑飞出,少女抱着他的脖子,吻上了他清隽的侧脸。
      谢桓前二十年的君子生涯中,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姑娘,一时间简直惊呆了,险些从剑锋上跌落下去,错愕地望着她。
      她在森林微光中朝他笑。
      骤然心神大乱。
      他鬼使神差地将少女带回了群玉山,但少女来历始终是个谜。森林沼泽妖气冲天,她却安然无恙,究其原因,她却说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问起家住哪里,亲人何处,也一概不知。
      谢桓捏紧了手,“只要她安分守矩,敛之便护得住她。”
      他起身离座,朝真老爷子深深一拜。
      正清堂外,湖上九曲亭廊,少女墨绿的衣裙随风翻飞,怀里抱着一篮刚摘的浆果,微笑着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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