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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秋日的阿尔卑斯山,绿色的装束渐渐染上了霜色,金色的阳光调皮地跳跃在山巅雪峰和树梢草尖上,空气中一阵成熟的香气。这里是法国南部,一条齐整的马路蜿蜒在山间,消失在山路回环处,远处山坡平缓处,可见一捆捆金色的干草垛。
      “An august summer night
      Soldiers passing by
      Listening to the wind of change……”
      一辆黑色法拉利飞驰在山路上,无论是上下坡还是拐角,都没有半点减速。车体驶过,两侧树叶在激起的旋风中拍打着阳光。
      “Take me to the magic of the moment
      On a glory night…… ”
      一个疲惫的旅人被风驰电掣的车带起的风沙迷住了眼睛。
      黑色法拉利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然后慢慢地倒回来,停在旅客身边,又等了几秒钟,从车窗探出一张年轻的脸: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深棕色的墨镜,脸色苍白,几缕富有光泽的红发从前额垂下来,显得这张脸更加精致。
      “抱歉,先生。”他对路边的旅客说,声音悠远而柔和,“有什么地方可以为您效劳吗?”
      坐在路边的旅客微笑着打量他,并没有因为刚才的冒犯而生气。他有着深蓝的眼珠,就像天空一样深邃。他的微笑温和而充满善意,虽然带着疲惫,却仍然像上帝一样吸引着人类的目光。他只穿着极其普通的登山装,可举手投足间无不显示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
      “朋友,”在对视了大约一分钟后,他说:“我的目的地是您左手边的那座雪峰,不知您是否乐意载我一程?”
      他指的是斯尼旺峰。
      车主人瞥了眼他身边的登山包,打开了副驾驶位子的车门。
      旅客拎着包站起来,车主人注意到他动作艰难。
      “您受伤了?”他帮忙拎起包,一只手搀住旅客,扶他在后车座上舒服地坐好。
      “谢谢!”旅客的蓝眼睛里表现出深深地感激之情,将手伸向他,“加隆·维斯康蒂,很高兴认识您。”
      车主人只是用指尖碰触了一下他的掌心,声音淡漠:“卡妙。”
      维斯康蒂先生没有进一步询问他的姓氏,可以看得出对方是个不喜欢多话的人。
      “The world is closing in
      Did you ever think
      That we could be so close ,like brothers……”
      疾驰的车子载着音乐,将阳光一路抛下。
      维斯康蒂微笑着注视着他的新旅伴。卡妙火红的头发在疾风中飞扬,好似跳动的火焰,墨镜遮住了他半张脸,看不清他的表情。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开得飞快,他注意到车速显示达到180公里/小时,无论是在平直的大路还是盘桓的山路,车子都是匀速行驶。卡妙的眼睛盯着前方,上身稍稍后倾,随意而又淡漠。
      维斯康蒂自己仿佛也沾染了这种轻松,闭上眼睛倚在宽厚舒适的靠背上,听着欢快的音乐从四面八方环绕着他,合着阿尔卑斯山区湿润清新的空气。
      “The wind of change blows straight
      Into the face of time
      Like a storm wind that will ring……”
      他睁开眼睛时,发现他们停在了植被繁茂的半山腰,太阳斜在一侧,明晃晃地照耀着人间。
      “马上要下雨了,”卡妙拔下车钥匙,熄了火,“你的伤口也需要包扎一下。”
      维斯康蒂疑惑地看了下天空:万里无云,天上只有阿波罗的战车懒洋洋地挂在半空。
      卡妙将维斯康蒂的登山包斜挎在一侧,伸手将他的胳膊架在肩上,小心翼翼地搀扶他在砾石中向前走。
      维斯康蒂从未想到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竟会如此体贴。卡妙的红发堆在他的脸侧,时不时有柔软的发丝在秋风的嬉戏下擦过他的脸面,酥酥痒痒的感觉。卡妙将他大部分体重支在自己肩上,而事实上——透过他单薄的衣衫,维斯康蒂可以感受到他并非像看上去那样纤瘦。他的脸上依旧冷冰冰看不出情绪。但是,在这海拔1500米以上的荒凉的山野中,维斯康蒂心中缓缓流过一丝他从未有过的暖流。感动驱走了疑虑。
      “Im not a child anymore
      Life has opened the door
      To a new exciting life……”
      卡妙轻轻地将他的鞋子取下,单膝跪在地上,仔细检查他的伤势。情况并不严重,他只是扭到了脚踝,引起了脱臼。
      “忍一下。”卡妙说,双手捧住他的小腿下端与脚掌,小心翼翼地如同手里一件易碎的珍宝。然后,冷不防卡妙双手一合,一刹那的剧痛之后,他失去控制的右脚又回来了。
      卡妙将他的脚放在自己屈起膝盖上,从医药箱中取出绷带和纱布,小心地将他的脚踝固定。
      在打好最后一个结的时候,轰隆隆的雷声挟着乌云铺满了天空。
      “谢谢。”维斯康蒂说,从心里对眼前的年轻人产生了钦佩。
      卡妙没有理他,转过身去将略显长的头发箍在脑后,又将墨镜取下放好,熟练地打开小木屋的储物柜,取出罐头装的食材,动手开始做晚饭。
      维斯康蒂终于可以看清他的脸,他有着北欧人一样白皙的皮肤和一双泛着冷冽的光的浅蓝色眸子。五官精致得像童话里的王子,神情却出乎意料地冷漠。
      “这是你家?”维斯康蒂环顾四周,问。
      这是一幢木石构造的小房子,坚固得足够抵御暴风雨和野兽的肆虐。两盏煤油灯被放在石桌和木板床头上,墙上木板门后的石锞(穴果)是用来储存食物的绝佳场所。总之,这是一个井井有条的庇护所。
      “不是。”卡妙切着手里的熏肉,头也不回地说:“这是供登山者休息的房子,几乎每座吸引登山者的山上都会有。”
      维斯康蒂脸红起来,幸好卡妙专心于手里的事,并没有怀疑他。
      “山的另一侧有一些热心的农场主,如果你从那边登山,可以寻求他们的帮助。”卡妙建议。
      “谢谢。”维斯康蒂想了一会儿还是说:“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卡妙先生?”
      “那是你自己的事。”卡妙如是说。
      “I’m so curious for more just like never before
      In my innocent life……”
      卡妙的手艺非常棒,维斯康蒂在劳累和饥饿的驱使下吃掉了二人份饭菜中的四分之三,他有些不能想象这些精美的食物竟然出自那些简陋的食材。但想到卡妙是这样一个雅致而又酷爱登山运动的人,也就不奇怪了。
      晚饭后,卡妙从车厢里搬出一个盖着雨衣的箱笼,将房间里的一盏灯熄灭,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黑魆魆的土壤,他就伏在上面仔细观察着什么。
      维斯康蒂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也向它倾下身子。
      “那是什么?”他问。他看到松软的土壤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蝴蝶的蛹。”
      “你是昆虫学家?”
      “不是。”卡妙仔细地在土壤中洒上几滴水以使其保持湿润,然后扣上盖子,“我甚至分不清这是哪种蝴蝶的幼虫,它们羽化后究竟是大是小,是什么颜色。”卡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将箱子收好,“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每年这个季节,是阿尔卑斯山上蝴蝶羽化繁殖的时间。我来这里,是为了让这些在人工条件下养育的幼虫能够在它们羽化的第一个清晨看到它们出生地的太阳,它们一生中最灿烂的时光能够在大自然中自由飞翔。”
      “可是,如果有价值连城的蝴蝶,你也这么放走它吗?既然如此,又为何不辞辛苦地将它们养大?”
      “价值吗?维斯康蒂先生,在我的眼中,每一个生命都有同等重要的价值,无论人类也好蝴蝶也罢,从生命的本质和生存的权利上讲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饲养蝴蝶是因为我自己也是一只蝴蝶,看着每一个生命的诞生以及从我手中摆脱枷锁自由飞翔,也即是我生命中最绚烂的时刻。”
      奇怪的人!这是维斯康蒂对他的评价。
      阿尔卑斯山区的夜雨击打着半山腰的小房子,雨点一阵紧似一阵。然而房子内却温暖而干燥。维斯康蒂躺在床上,侧头看着坐在地铺上的卡妙。他在看一本书,神情专注,头顶桌子上的油灯洒下昏暗的光,使他笼罩在一片安宁而祥和的氛围中。
      他们相处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这样的沉默中,然而酷爱交际的维斯康蒂现在却被这种宁静所吸引。
      他们的价值与观念截然不同,然而他却不讨厌他。
      静静地听着打在房顶和门窗上的雨点,维斯康蒂耳边响起日间所听到的歌:
      “Time stands still when the days of innocence
      Are falling for the night……”
      卡妙察觉到了那注视的目光,抬头,正对上维斯康蒂那双含笑的眼睛。他疑惑地用目光询问,然后目光落到了头顶的油灯上。
      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了,小石屋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只听到窗外雨点砸下的声音。也许会暴发山洪,维斯康蒂想。但他心里并不紧张,有一个经验丰富的人在身旁,让他安心。他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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