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春茶煮水

3、半陷

　　金松观听似深不可测，实则是一个姓马的男人开的二手古着店。之所以取名为“金松”，是因为据说老板曾经在梦中见到了一棵金色的松树，费劲一摇，散落在地上的都是发家之法。

　　世人无人不爱财，故也难免偶尔落入俗套之中。

　　策宇寰从金松观回来的时候，只带回了一道朱砂符纸与一句话，金松观的老板托他转告周翊，事情结束之后，他定会在亲自上门拜访，拿走作为交换的三盏熏香。

　　周翊嘴上不说，脸上的表情却已是微怒，只是面对策宇寰他很少动怒，只得隐忍下来，将那仅有的三
　　一道符纸收于兜中。

　　一道，太少了。

　　不知道周翊究竟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九月一日开学那天，当他再一次换上夏初秋的容貌，脸色明显要比先前苍白些许。除却第一印象给人以病态，当周翊混迹在人群中，容貌本就不太出众的“夏初秋”，竟在一时之间感受到了来自各方并非善意的指点。

　　看不惯夏初秋的大有人在，周翊起初并不在意，班里的流言四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过去的也就过去了，只是彭昊作为班里唯一一个与他走得较近的人，自然也少不了受到牵连。

　　“老夏啊。”体育课上，趁着热身运动时杂乱一片，彭昊将周翊拉到一旁问道，“他们这样说你，你都不生气的吗？”

　　周翊反问：“他们怎么说和我有关系？”

　　“怎么没有？”彭昊似乎有些着急，“他们说的是你啊。虽然你高一期末的时候是挂了很多科吧，但起码英语一门是我们年级第一，他们这么说你，不过就是嫉妒，嫉妒家境没你好。”

　　“你是说王柯吧。”目光看向前方，不远处站着那个在返校日使唤周翊拖地的男孩，周翊冷哼一声，语气平淡且没有起伏，“他爸都没资格嫉妒，轮得到他？”

　　彭昊对周翊的这番话不置可否，他沉默下来思考，只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思绪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口哨给打断。

　　刚放完暑假的学生们颓废了两个月，听说绕场两圈后各个苦不堪言。九月虽已入秋，但还算是气象意义上的酷暑，彭昊想着怎么在跑圈之中投机取巧偷懒，却没想到周翊已经趁着人群闹哄的时候，悄悄向着教学楼走去。

　　操场离教学楼离得不远，中间置有一座喷泉与几棵蕃庑大树，偶有保洁阿姨站在池塘边清理垃圾，看见学生路过也不会抬头打上个招呼。

　　四周环视一圈，趁着其他同学与老师软磨硬泡的同时，彭昊小跑着跟上了周翊，在一个转角处终于叫住了对方。

　　“你怎么跟来了？”周翊问。

　　“你怎么不去跑步？”彭昊反问。

　　“跑不动。”周翊说，“我要回去一次，你别跟着。”

　　单从周翊的脸色来看，他的确不像是说谎的模样，脸上的气色可以说是难看到了极点，嘴唇没有血色，怼起人来虽说刻薄不减，但与之前相比，却少了一份戾气。

　　“你怎么不舒服了？”没有原路折返的打算，彭昊倒是打算死磕到底，“要不要我陪你去医务室？实在不行跟杭老师去请个假？”

　　周翊走在前方，忽然停下脚步，他回过头来直视着彭昊，语气并不算友善：“现在是我一个人翘课，如果你再跟着我，到时候体育老师拿到的翘课名单就是两个人了。”

　　周翊陈述的是事实，但在彭昊的过度解读下，这却成了赤裸裸的威胁。男孩的脾性大，即使自觉与周翊关系不错，也难免有些不悦。在周翊身后不远处跟着，彭昊下意识地与对方拉开了几米，偶尔有朗读声从走廊两旁的教室中传来，路过时男孩向里面偷瞄，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把注意力投向两人。

　　“奇怪。”彭昊轻声嘟哝着，看见身前的周翊忽然停下了脚步。瞧见周翊满脸的严肃，他犹豫道：“怎，怎么了......？”

　　周翊没有说话，越过彭昊后径直朝着最近的教室中跑去，此刻的高二三班正在进行一场开学摸底考试，对于突然闯进来的学生，监考教师并没有责骂，他依旧在教室中踱步巡视着，就连学生也没有一人下意识地抬起埋着的头。

　　“这，这是怎么回事？”彭昊问话的时候显然有些害怕，他的声音有微微颤抖，手下意识地扯住了周翊的衣角，“为什么他们没人看得见我们？”

　　语毕，走廊的深处传来一阵瘆人的饿吼，像是野兽在捕食前的虚张声势，仿佛下一秒便会有一只猛虎破壁而来，给两人当头一棒。

　　“......这是什么？”

　　没给彭昊一个回答，周翊一把拉过对方的手腕，扯着男孩猛地往回跑去。狴犴的嘶吼声越发靠近，虽不见身影，但这无形的灵压却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若非驯服，再强大的天师都敌不过一只上古神兽，周翊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不知自己究竟在哪一步时落入了他人的算计之中。

　　“原路返回！”对着彭昊大喊，周翊将对方推至自己的身前，“你在前面，别回头，一直往前跑，就算找不到出口也别停下来。”

　　用自己的身体为身前的男孩打着掩护，周翊在跑动的同时，不断将随身携带的符纸贴于两侧的壁面。除却声音，不断有阵风源源不断地从身后袭来，耳边是嘶吼与呼啸声的结合，空荡走廊里回荡着的也只有他们两人不断奔跑时的脚步声。

　　突然，一阵刺痛从身体深处传来，双腿发软，周翊猛地停下，仅用一只手扶住墙壁大口喘着气。有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在此刻显得愈发弱不禁风。

　　“夏初秋！”意识到身后脚步声的消失，不远处的彭昊猛然停下脚步，他转身跑来到周翊的身边，语气十分急切，“你没事吧？”

　　“走！”周翊瞪向彭昊，“跟你说了别停下！”

　　若是他一人身陷狴犴守护着的这片灵域，脱身虽不容易，但即便拖着这幅病怏怏的身躯，全身而退也绝非完全不可能。周翊在对方沉默的同时打量着男孩，心中百味杂陈，即使对方此刻的举动的确帮了倒忙，他也无论如何都不想冲着彭昊发怒。

　　彭昊有些左右为难，但并没有犹豫太久，他还是选择搀扶起了周翊，故作平静道：“我们一起走。”

　　男孩的身型并不高大，搀扶人的力道却很稳，两人在走廊中行走的速度不快，仅仅几间教室的距离，似乎比在操场跑圈还要令人疲倦。

　　“这到底是什么？”大口喘着气，彭昊拉着周翊前行的步伐却不敢放慢。两人不断往前走着，走廊却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不断地延伸，和着阵阵朗读声，让这原本就诡异的气氛显得越发阴森。

　　“不知道。”周翊说，“家里老人说，这一般叫鬼打墙，被困在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但我们现在的情况好像又有些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们能看到其他人。”周翊皱眉，“一般来说真正进入鬼打墙的人，是无法接触到外人的。”

　　彭昊的悟性很高：“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进入了，却没完全进入？但我们为什么会进入？”

　　周翊点头，却在独自思考彭昊的后半句话。从返校日起到现在，接连两次进入狴犴的灵域，一定有被他忽视的细节。

　　“老夏，你看上去比我镇定得多。”彭昊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些气短，“这点，这点我挺佩服你的，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挺怕鬼的，我其实早就怕死了，要不是，要不是有你在......”

　　“都是道听途说。”周翊回答，“话别多，找我们班级，我们去那里看看。”

　　似乎把周翊当成了救命稻草，如今的彭昊对他说的一切唯命是从。不知道路过了多少个班级，两人一遍又一遍在这些重复出现的班牌之中寻找着高二五班，身后的咆哮一声比一声猛烈，四周的气温越发回落降低。

　　阴气变重了，周翊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若是再不快些把彭昊送出这片灵域，一旦在这种情况下被动身陷，恐怕他不免会落入和夏初秋一样的地步，即使时候能营救出那部分魂魄，身体也会因此落下病根。

　　“找到了！”忽然，彭昊指向前方大喊，“高二五，前面！”

　　“轻点！”周翊训斥道，“还嫌后面那东西没找到我们？”

　　彭昊猛然住嘴，紧紧跟在周翊的身后走进教室，此刻明明在操场上着体育课的高二五，不知何时已然全部回到了教室，教室里被坐的满满当当，唯独在第二排的中央有一个空位。

　　讲台上的杭谨庭正滔滔不绝讲着课本上的诗词，台下同学听的认真，同其他班级一样，没有人注意到突然出现在教室里的这两人。

　　“这......”彭昊拉着周翊的手同声音一起开始抖动起来，“这不是我的座位吗？老夏......为，为什么你在座位上坐着，我......我这却是空着的......”

　　周翊自然不会说出他不是正主的事实，只得用一句“不知道”随意糊弄过去。彭昊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放，他便牵着对方径直走向夏初秋的课桌。

　　教室中的夏初秋正埋头在课本上记录着什么，虽然模样相同，但却不是周翊正在寻找的那片魂魄。或许夏初秋的魂魄同样来过这里，才在这间高二五的教室里留下了残影，周翊将手搭在了对方的肩膀，同他预料的一般，的确没有实体的触感传来。

　　“老，老夏.......”彭昊充满恐惧的声音再次从耳边传来，“你看你，就这个你，他在书上画的东西......”

　　以敕令二字为主体，一尾上挑，二点圈涂，收尾时笔锋转之画四圈，只不过从顺时针的方向变成了逆时针。

　　周翊皱起皱起眉头，似乎看出了一些名堂——镇鬼符的逆符。

　　教室中授课不停，夏初秋画符不止，周翊和彭昊看得有些出神，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知何时，杭谨庭已然站在了两人的身后，嘴里依旧叨念着书里的必考知识点。

　　只是一个转身，当周翊拉着彭昊准备离开这间教室，男孩一声惊叫刺破耳膜，他看见杭谨庭不知怎的忽然放下了手中的书本，两只手却牢牢握着彭昊和周翊的手腕。

　　杭谨庭的眼神依旧直视黑板，出口的也仍是诗词中的文言释义，唯独一双手扯着两人不松。周翊暗道不妙，在自己刚触摸到口袋中的符纸，准备出手时，却没想到此刻的杭谨庭猛然将两人向着身后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