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深处有绣家》珠奇

2、少女的雨天邂逅

　　【这人，咦，有点奇怪。他说送我回家，不会是想半路图谋不轨吧。不会吧，不会吧。】袁素文边走边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身边这个男人见她没有带伞，主动提出送她回家，原本是件好事，但素文对于过分热情的人总是保持一份警惕，尤其是她感受到男人刚遇见她时流露出的激动之情。
　　“你家在哪边？”身边人突然开口说话，低沉的嗓音打破了二人之间沉闷的宁静。
　　素文指了指小巷的尽头，含糊其辞道“就那边”。
　　又是一阵沉默。素文浑身不自在，这是自己母胎单身二十二年第一次和男生走在同一把伞下。蝉鸣声忽远忽近，烟雨朦胧前路看不真切，似是到了天上仙境，小巷里偶尔飘来家家户户饭菜的香味，夹杂着泥土、河水的气息，增添了人间味。
　　【有东坡肉！嗯，还有六月黄的味道。】素文饿了，贪婪地深吸着，一副要“吸人精气”的样子。“嗯?”除了饭菜香，素文还闻到一股清香怡人的淡香，似有若无，霎时感觉自身漫步于雨后松林。
　　她定了定神，心脏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怎么的，剧烈跳动了起来。她似乎察觉到这是身边人身上的香气，便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原来这个男人比自己高一个头，硬挺的侧脸、刀削的下颚，墨镜后那双丹凤眼噙着笑意，【嗯，虽然看不清，但不像是个人贩子，反而感觉有些眼熟】。似乎是感觉到身边的目光，男人微微侧过头，向素文的这一侧靠了过来，突破了她原来小心保持的距离。
　　素文的脸涨红，立刻抽回目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明明是两个陌生人，但有种暧昧的氛围在空气中涌动，不禁让人失了分寸、浑身燥热。【该死，老树开花？怎么自己的心似小鹿乱撞。】素文垂眸，不敢再看身边人，整个人回到了浑身紧张的状态，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你送我到桥头就好了，我家就在附近。谢谢您了。”
　　“好的。”男人的视线肆无忌惮，直勾勾地一直侧目望着她。而素文被望得心里紧张，不自在地假装往另一边看去，尽量避免视线交错。
　　这短短几十米的路，走起来却感觉格外漫长，时间像是随着这场雨凝滞住了。终于到了桥头，她匆匆一瞥男人，发现他右侧的肩头被雨水淋湿。“谢谢您，我家快到了，送到这儿就行。”素文刚想冲出伞下，却没想被男人一把拽回。【妈！这么好看的人没想到真的是人贩子！莫不会要“强抢民女”，把我卖了吧？啊！】素文刚想喊出声。
　　“你拿去用，女小孩外头淋雨不好的。我家就在附近，没事。”这个男生居然说起了沪语，将伞硬塞到了素文的手里。
　　“啊，这。这多不好意思。”素文一时语塞，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好心，一下子又惊讶又愧疚，随手掏出一块叠放整齐的洁白方巾，上绣有两三瓣桂花，递到男人的手中。“不好意思欠你人情，古镇南边‘素蓁绣坊’。有机会你可以来找我。”
　　男人“噗嗤”笑出了声，将丝帕小心翼翼地放入外衣口袋中。可能是刚刚那一瞬头脑混乱，居然将自己的丝帕作为信物送人，实在唐突，素文有点懊恼，但眼下又不知怎么表示感激。
　　“你不要会错意，你我素昧平生，这丝帕没有别的意思，我绝不是要轻薄你。”刚说完，素文恨不得抽自己嘴巴，看到男人又“噗嗤”一声乐开了花，她只觉得当场社死，想找个地缝把自己填进去。
　　涨红了脸，素文不管不顾撑着伞跑了，怕再被男人笑，也怕再望向男人那张脸。【若再不走，自己可要在人面前丢尽脸面啦。】
　　三步并走两步，袁素文怕这雨势变大，更怕外公外婆等自己着急，急匆匆加快了脚步。
　　远远望去，大门紧闭许久的绣坊今日“破天荒”地开了门，昏黄的灯光从屋里蔓延倾泻到门外的青石板路上，为雨天在外的孩子指明了归家的方向。白发苍苍的老妪坐在屋子深处绣着双面屏风，精细严密的针脚、活灵活现的雀鸟让人惊讶于这竟是眼前这位古稀老人所做。
　　甩去伞面上的雨水，收起雨伞，素文闪进了店里。“外婆？”她轻唤一声屋里的人，悄悄绕到老妪的身后，盯着她手上的动作。
　　老妪全神贯注地绣着画，并没有听到来人的呼唤。一双布满皱纹、宽厚的大手一边理线，一边在棉布上翻飞。厚重的老花眼镜后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计算着下一步下针的方位，动作利落干脆，丝毫不见因年老而有的手抖毛病。素文看着外婆佝偻着身子，就着老台灯昏暗的灯光，心里一阵发酸。她将甜粽放在旁边的柜台上，打开了屋子里的灯。
　　“圆圆回来了啊，今朝烧了侬最欢喜吃的红烧肉，我去帮侬热一热。”外婆停下了手中的活，站起身，准备往院子里走，回厨房为素文热菜。
　　“外婆，不用，我现在不饿，等会儿我自己去热一热再说。侬做生活老是不开灯，对眼睛不好，不要噶节约，这钱不需要省的。”素文将外婆拉住，陪她一同坐下。
　　“一米八几，丹凤眼？侬讲的要不是萧先生？”外婆继续着手里的活，时不时抬头看自己外孙女绘声绘色地讲着今天回家时的遭遇，眼含宠溺与温柔。素文所讲的男人她并不陌生，来过店里好几次，听说在古镇北面开了一家什么二手品店，离圆圆和他分手的桥其实是反方向，外加四五百米的路。
　　“这个人真是奇怪，明明和我并不顺路，却坚持要把我送回来。”
　　“人家萧先生平时就热情。偶尔路过我们小店，会搭把手。譬如讲，早上晨跑碰见，会帮我们搬搬关板。一来二去，就认得了。”
　　“哦？外婆你小心点。现在外面有种人专门骗老人买保健品。”
　　“瞎讲有啥讲头的，他也不是经常来，从来也没要我们买过什么东西。不用担心额。”
　　素文总是不放心的，这个萧先生已经让她起了疑心。若他是专门骗取老年人信任、贩卖三无保健品之类的坏人，她绝不会放过，一定会为古镇上的乡里乡亲“惩奸除恶”。
　　外婆见素文痴笑，就知道她定是又在白日发梦。
　　素文担心外婆身子弱，见她又忙个不停，便劝她晚上不要再做。外婆只是一味地赶她回屋里，催促她去吃晚饭。素文劝不住，只好从后门往院子里走，看见自己的外公躺在竹编椅上，摇着蒲扇。雨刚停，空气里残存的水气在夜里悄悄酝酿为清晨的甘露，初夏晚风拂过桂花树，卷走落在叶子上的雨滴，带了凉意。“外公，现在晚上天还是有点冷，回屋等吧，外婆还要好久呢。”
　　外公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哪儿也不去。
　　吃好晚饭，素文上楼进了主卧，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外公外婆这样的生活状态。从小，外婆每次外出，外公便在主楼二层的窗边等外婆，勉强能看见街上的动静，而外婆在前面绣坊里做工时，外公会搬着他的小竹凳或竹编躺椅，坐在庭院里等，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苏州的古镇没有大城市夏日的燥热，入夜渐微凉。素文刷了会朋友圈，便裹紧薄被，枕着蝉鸣水流缓缓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