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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渔樵问答 ...

  •   “陈吟洲今晚要唱首新歌,跟姐一块儿去看看?保证让你惊为天人。”
      “新歌?”
      “他新写的歌,连我都没听过,你可有耳福了。”
      期中考试刚结束,伊莫正温习着不知看了第几遍的电影,想到生病接连着考试,许久没有正经透过气,出去晃一晃也无可无不可。而李来佳也中止了她的cosplay游戏,摇身一变从古代穿越回现代,看起来终于与商场里时常邂逅的年轻姑娘如出一辙。用卷发棒烫作大波浪的黑发披散而下,灰色百褶裙束着灯笼袖薄毛衣,灵动得像一只满山春色里的百灵鸟。
      伊莫看了看手机。“今天只有11度,你活腻了?”
      “温度,我所欲也;风度,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温度而取风度者也。”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上大学后,伊莫去过C城著名的酒吧一条街。夏天的夜晚踱过江水潺潺的南桥,拥挤中与各色俊男靓女擦肩而过,远处飘荡着食物的香味,近处则为荷尔蒙的甜腻所萦绕。上海的酒吧较之C城更多了一层时尚的光影,晚风拂来的灯红酒绿,是属于不夜城的旖旎浪漫。行走在其间,更衬得伊莫像个不识人情三昧的女高中生。
      路过一间酒吧的外墙,伊莫漫然瞥了几眼其间热烈的氛围。窗内一名瘫靠在沙发上的女人忽一抬眼,朋克风的打扮,浓厚的烟熏妆,眼珠在长睫之下冷不丁朝伊莫一瞪——或许对她本人而言只不过是寻常的一眄,吓得伊莫左移两步紧紧抓住李来佳的手臂。
      “怎么啦?”
      李来佳搜寻的视线从络绎不绝的美男身上收回来,流着并不存在的哈喇子傻白甜地问道。
      “没、没什么。”
      伊莫惊魂未定,再转回头,那个女人已经恹恹地别过了脸。
      “稀客啊。”
      “蓬头垢面的稀客今天是专门来衬托你家属的美貌的,”伊莫把李来佳往前搡了搡,笑着说,“怎么样?还认得这位美人吗?”
      李来佳捧着脸对陈吟洲眨眨眼,极俏丽的模样。
      陈吟洲活像一尊望妻石,一看见李来佳前脚进来,后脚就跟来把她俩引到预留的座位上。短短的路程里他一直腼腆地笑着,始终没好意思对李来佳说出那句,“你真好看”。
      陈吟洲看来人气颇为不薄,李来佳沿路接受各种目光的扫射,她假装浑不在意,目不斜视地跟在陈吟洲后头,只是骄傲地视之为享受。
      “认真听,待会儿一定要认真听哦。”临上台前陈吟洲一遍遍叮咛,直到李来佳一遍遍点头,他才满足地小跑开。
      “喝什么果汁啊。”李来佳啜了一口鸡尾酒,高脚杯里的冰块叮当有声。“好不容易来一次酒吧,真是暴殄天物。”
      “爸爸要是也喝醉了,到时候谁送我儿子回家呀?”伊莫戏谑道,“再说了,橙汁是连外星人都称赞不绝的饮料。据说就是为了抢夺地球人的柑橘树苗,才掀起了星际大战。”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今日今时,主唱让贤,陈吟洲站在舞台中间拿起了话筒。
      “下面这首自作曲自填词的新歌,送给在座的某个人。”
      场下的酒客们闻言疯了一般地起哄,狂呼乱叫中,陈吟洲脉脉地望向李来佳所在的角落,红着耳朵轻轻起唱。
      俗不可耐的场景,一朝有幸身临其境,却是言不尽的极致浪漫。
      李来佳嘴角点着沉醉的微笑,细细聆听这阕献给她的歌,笑着笑着却被不知名的哀愁吞噬,黯然垂目。
      伊莫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伊莫啊,如果你有一个男朋友——”
      “我暂时......还没有真正拥有这种财宝。”
      “我是说如果!”
      “好好好,我将来就算是强抢民男也会有一个的。”
      “如果你的男朋友想做一个浪迹天涯的大侠,而你只想安安稳稳做一个春种秋收的村妇,你会怎么办呢?”
      “他可以农忙的时候和我一起种地,农闲的时候带我去仗势欺人啊。”
      “哈?”
      “哦不,行侠仗义。”
      “我在很认真地问你,别给我打哈哈!”
      李来佳虚张声势,板着脸拍桌。伊莫虎躯一震,收了调笑,认真思索起来。“假如我真的爱惨了他,会不顾一切陪他颠沛流离。”
      李来佳眼底本就失落的光彩愈发黯淡。“他果然不是刁奴,而我的确是贱婢。”
      “枳棘非鸾凤所栖。”
      “海南非英雄所留。”——伊莫心中下意识闪过下句,但终究不忍接出口。
      “他的理想太大太远,我该怎么办?”
      “系铃人来了,看他怎么解铃吧。”
      一曲毕,陈吟洲跳下台往这边走来。东边日出西边雨,究竟会是雨水打湿了太阳,还是太阳消散了雨滴?
      伊莫戴上眼镜,走出了酒吧。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鱼和熊掌不可得兼。
      伊莫倚靠石桥,双臂搭在桥栏上,远远望着陈吟洲驻唱的酒吧,脑海里不停盘旋着这句话。台上换了个女摇滚歌手,引得更多人三三两两在门外驻足观赏,叠起的人墙几乎遮断了伊莫的视线。叫卖氢气球的小贩吆喝着走过,臂上挂的兔耳发箍莹莹有光。
      市井间的烟火气令伊莫身心愉悦,想着要是有引车卖浆的小贩更是锦上添花,然而在当今的上海几不可见。
      流水之下灯影泠泠,九霄之上星月高悬。月光皓洁的难得佳夜,此时身在南京的徐缓又正做着什么呢?
      “交个朋友吧。”
      一枝百合花忽然从天而降,盛开在伊莫眼前。粉白色花瓣向四方微卷,点点花蕊与今宵的月是一般颜色。
      伊莫呼吸一滞,先是垂眸瞥见一双鞋,尔后抬眼,馥郁馨香的来处,是一个笑意盎然的少年。他以和伊莫一样的姿势倚靠在桥栏上,不知这样立了多久,大概是花香开始弥散的时候吧。而他身边的女孩正仰头望月,兀自惦念着远人,完全没能注意到他的靠近。
      “我在校媒上挂了你那么久,你好歹出现一下吧,这都快成校园十大悬案了。我死党甚至都说我是不是大白天碰见白衣女鬼了。”说到这里,他好不容易收起的笑又没忍住,全部从嘴角跑了出来,小声道,“那是白衣仙子好不好?”
      伊莫惊得微张着嘴,因为终于反应过来来者何人,眉眼中的戒备却尽数消失。伊莫往前倾了倾身子,盯着仲珩另一只手里的一袋烧烤笑说:“好吃吗?”
      “好吃。”
      “那给我吃吃。”
      “你吃你吃。”
      仲珩愣了一下,伸给伊莫,她随便取了一串,嗅了嗅,满足地大快朵颐起来。
      “是吧是吧?那家烧烤店真的良心。”仲珩见伊莫喜欢,兴致勃勃地夸起那家店来,忽而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
      “喂,伊莫,这花你是收还是不收啊?我手都举酸了。哦,感情你以为在这种地方又是给你送花又是向你搭讪的陌生人都是皮条客啊?我可不是什么不规矩的人,朋友过生日,兄弟们一起来聚聚。”
      不然嘞?伊莫觉得好笑,结果被辣椒面呛到,咳出了眼泪。
      “所谓不规矩的人,就是花柳客。你有花无柳,想算都还算不上。所以这枝百合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等待你那株最明媚的‘柳’摇曳而出。如果你只是因为我雨天为你撑了把伞而过意不去,谢礼,”伊莫扬了扬手中光秃秃的竹签,“一串烧烤就够啦。咱们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可是我好几次在图书馆遇到你,你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说明不了两个人的问题。”伊莫不禁又抬头望着周而复始的云破月来,“那么,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伊莫到底还是问了出来,虽然她早已对当代大学生的神通广大见怪不怪。这无所用心的一问正中仲珩下怀,男孩颇显得意,恨不得一口气讲完来龙去脉。“有次排队借书,我刚好排在你后面,自助借书机出现了你的名字。”
      拱桥上,一个小孩牵着气球快步追逐走在前方的父亲。仲珩继续笑呵呵地“认亲”:“期中备考的时候我和你一直在同一间自习室,可你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从来没有认出过我。真是没眼力见儿,四只眼睛都没能拯救你。”
      伊莫微笑不语,看向远处霓虹闪烁的塔尖,只是点点头。
      “你看,朋友,”仲珩举着那枝百合在无悲无喜的眼前把玩,“烧烤凉了,花也冷了。”
      他举手猛地一抛,百合花越过桥栏坠落水中,在月光灯影下,随流水清泠泠荡向未知的尽头。
      既无柳,花亦不可留。

      仲珩主动请缨送伊莫回酒吧,伊莫实在不好意思提醒他,路程连五百米都不到。
      既然被定义为普通朋友,伊莫松了口气,那么就可以老不正经地开玩笑了。“小朋友,我看你幼稚的言语做派,今年只有十八岁吧?”
      结果他丫真的只有十八岁!
      “什么?!”
      伊莫本打算拿他开涮,没想到到头来让自己吃了瘪。
      “我骗你干嘛?”仲珩无所谓的模样,可见伊莫是他遇到的第无数个做出这种反应的人。“出生日期改早一年,提前一年上学,再跳一级,可不就现在大三了嘛。又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牛。”伊莫对他竖起大拇指,“小小年纪就能上F大的管院,未来可期。哪像我们这种老阿姨,就只会写写酸文歪诗,将来两袖清风,挣点稀饭钱。”
      “不是老奶奶吗?”
      “……”
      “这可是你自己当时的金口玉言。”
      两人大眼儿瞪小眼儿,末了,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你丫可真欠扁,迟早把你的女人缘给败光咯,一辈子打光棍儿吧。”
      “谁说的?”仲珩不服,狠狠咬一口凉透的烧烤,气闷道:“我之所以来上海,起因就是为了前女友。”
      伊莫立马竖起耳朵。“哦?展开讲讲。”
      “我初恋立誓要考F大,我满怀憧憬地陪着她考同一所学校,结果我上了她没上,她一气之下跟我分了手。真是奇妙的因果。”
      “噗。”伊莫捧腹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笑的。”
      “笑吧笑吧,反正也不差你一个。”
      “后来呢?”
      “后来和前学生会主席有过一段,晚些才知道她是个姐弟恋癖。不过她对我挺不错的,本来也就是玩儿玩儿,没什么感情,她毕业我们就分手了。”
      伊莫长长地“哇”一声,对仲珩可谓刮目相看,轻咳后道,“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你虽然只有十八岁,但感情经历丰富得像八十岁。真是不好意思,本老奶奶今后再也不敢小瞧任何一个小屁孩儿了。”
      “快进去吧,待会儿我死党们该以为我跑路了。”
      仲珩把伊莫送到门口,摆摆手,拖着细长的影子走进一排酒吧绚烂的彩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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