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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黄粱一梦 ...

  •   热气球升起的红幅围绕着高三教学区,有时上着课,“蟾宫折桂”式的豪言壮语便在眼前滚动式播放。紧张感是会传染的,伊莫也没有豁达到能在大染缸里独善其身。
      教室后墙上被大家的小字条装点,放眼望去都是响当当的名校。伊莫满意地贴上“W大”的小纸片,纵然很清楚自己心里没底。问及徐缓,他只是把小条一扔,说,“谁会给自己定个‘好’的上限啊,比如你,你会嫌钱多?”
      “干啥啥不行,牛逼第一名。”
      伊莫讪讪,白他一眼灰溜溜缩回去。转身,瞄见齐东玥珍重地写下“待定”二字。伊莫感慨,她没有班长的架子,班长的风范这条宣言却坚持到了如今。
      “别人都是不管几斤几两先嚎一嚎,你可真是滴水不漏思忖得认真。”
      “不,我是真的不知道。”她苦笑。
      “是么。”
      伊莫稍显诧异。在这样长久以来筹划的事上不难做决定吧?
      回首高三这年,伊莫做得最多的不外乎学和吃——额,话虽如此,几乎没有人不是这样。齐东玥早上买一包零食摆在两张课桌中间,饼干、薯片、牛皮糖之类的都好,饿了就伸手,伊莫自然也不会客气。下午她又从小卖部提一袋回来,齐东玥很自然地接受她这份礼尚往来。她也知道,伊莫的深层心理其实不过是不愿相欠罢了。
      过了C城三诊,挂钟下的倒计时日历薄得触目惊心。入了六月,考场名单分配下来,齐东玥和伊莫被分去了外校,被安排在本校的朴之予他们高枕无忧,甚至还能在考试当天多睡半个小时。抖着手交了五十块包车费,伊莫暗恨,路边公交才一块。
      拍毕业照的那天,徐缓一身日式学生制服出现,伊莫笑他,“哎呀呀,不赖嘛,徐缓前辈。”
      徐缓从头到脚扫她一眼,挑眉道:“太逊了,伊莫。”
      伊莫茫然:“欸,怎么?不好看?”
      “你看看人家的裙子多短,你的多长。”他一本正经。
      伊莫四顾,不少女生悄悄把水手服下裙改得极短,而她的原封不动直垂到膝盖。她怒瞪:“死变态!”
      午后,熏风十里拂动着满怀热烈。蝉鸣高起,镜头前的他们笑得张扬恣肆。相扶相持的点滴朝夕汇聚,于十八岁的今日定格成海。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离别多。

      伊莫赶到约定的登车地点,在送考车缠绕的锦簇花团下,见到了陌生的齐东玥。她一个个检查着考生的证件是否遗落,又招呼他们按部就班地入座,高高束起的马尾直落到臀部。她没有化妆,鼻尖上显出几颗极淡的雀斑。素净的T恤配浅蓝色牛仔裤,一颦一笑都是至为纯粹的美。
      “少女,你没事吧?脱胎换骨啊。”伊莫久久地凝视她。
      “人生最重要的一次考试,我不想被人误解为不规矩分子。怎么样,这样看起来跟大家差不多吧?”齐东玥确认完伊莫的考试工具齐全,把透明袋交还给她,原地转一圈,殷殷期待着她的评价。
      “你再往脸上抹把土,就跟我们差不多了。”
      齐东玥登时笑出声,睨她一眼,“好不正经。”
      伊莫展颜,继续假正经:真的真的,我说真的。

      英语进场之前,伊莫对齐东玥夸校门外值勤的武警哥哥好帅,结果考完试出来,层云暗沉,大雨不知何时已滂沱不止。被雨困住的考生在主楼前挤得满坑满谷,加之大考结束后的喧闹混乱,伊莫费了好大劲才拽住齐东玥。
      今年也没能摆脱“逢高考必暴雨”的魔咒。怎么就不长记性带把伞呢?伊莫心想,失策失策。
      “饿不饿?先去吃点东西吧。”
      “也行,得避开考生多的店。”
      “你的袋子怎么办?找个东西挡一下?”
      最后一场考试,齐东玥除了背个必要的书包,手上提着的服装纸袋让伊莫侧目。虽然好奇,但她不说,伊莫也不问。
      “不用,我抱在胸前护着就好。”
      考虑到回了学校还是得自己想办法辗转回家,两人向开到楼前的送考车师傅打了个招呼,说另有安排,就不跟着回学校了。齐东玥要打电话麻烦齐家的司机送她们到奶茶店门口,伊莫本想婉拒,但考虑到眼下骤雨毫无转小的迹象,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家店的烧烤不错。”伊莫说着推开门。
      一路冷风冷雨,店内与世隔绝般的温暖令伊莫如释重负。踩着微震的木制楼梯上二楼,深紫色沙发拼隔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简易包间,天花板低低压下来,北欧风的吊灯直坠到头顶。齐东玥说自己随便什么都行,看她,伊莫便奔下楼去点烧烤。奶茶店不主打奶茶,怎么看怎么喧宾夺主。伊莫忽而想起什么,向店长借了把伞,冒雨去了隔壁超市。
      伊莫回来时,齐东玥正懒懒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隔壁嬉闹。“苟富贵,勿相忘”的老调飘来,约莫也是来此半避雨半聚餐的高考生。伊莫将怀里的三瓶百威排在桌上,笑嘻嘻地坐到对面。
      齐东玥眼前一亮,下午开始周身没来由的沉重肃穆融化了些许。她弯起眉道:“我正好口干舌燥,雪中送炭。”
      “那个没有践诺的约定我一直记着呢。其实我这个人吧,记性特别好,记恩记仇百发百中,尤其是谁欠我钱没还我能惦记他一辈子。”
      齐东玥默然,出乎意料地没被逗笑,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原来百毒不侵的冰美人。伊莫思忖着是不是自己的玩笑不合时宜,心里有点发窘。
      “伊莫你想去W大对吧?”
      齐东玥驾轻就熟地咬瓶盖,就着瓶嘴灌一口,酒精霎时的刺激让她嘴唇紧抿。
      “好家伙,你牙口可真牛。”伊莫吐舌赞道,“想去,但去不去得了就听天由命了。”
      “那你和徐缓怎么办?我这么说你别多心,你的成绩确实和他不在一个水平。”
      “在不在一个大学不是问题的关键。”
      齐东玥轻笑一声,半晌道:“别太天真。”
      “你呢?想去哪儿?基本都能随便挑吧。”伊莫对她的反应不置可否,只好转移话题。
      “我早就拿到英国的录取了,在伦敦。”
      “啊?什么时候?”伊莫咋舌。服务生端着烧烤送上楼来,伊莫点头道谢,敛了敛神。“从来没听你说过。”
      “这有什么好说的。”
      “这有什么好不说的?真是个一意孤行的人。不过伦敦也挺好的,好大学多,而且那么国际化,应该是个适合你的好去处。”
      “希望吧。”说话间,齐东玥差不多已喝完了一瓶。她俯身提起桌脚边的纸袋,拿出一个细长的国画锦盒,递给伊莫:“送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伊莫接过,有些不明所以。她无法不去想,特别的时间与特别的地点,这份礼物是否包含着她难以预料的涵义。翻开盒盖,一卷由丝带缚好的素描纸跃然眼前。徐徐铺展开,伊莫打量着这幅速写,先是似曾相识的困惑,而后恍然。
      画中的少女微低着头,凝视着怀中满满一束盛放的满天星,漾开和风般的笑容。三轮车上的卖花老妇睡容安详,手中松松握着的蒲扇垂到身前。公交站牌静静屹立于马路对岸,满树葱茏之下,一只飘逸的金毛沿街奔跑。
      谁给了谁的静好岁月。
      三年前的自己忽然回到身边,伊莫说不出的震惊与困惑,刚想开口询问,一道黑影从对面压来,后颈被揽住,她不自主地仰起头。唇上浓烈的酒气袭来,逐渐加深的温热触感让伊莫骤然失去一切行动力。她眨眨眼,满脑子都是齐东玥曾留在她心中临水照花般的影像。
      尔后,齐东玥放开她,从脑后收回手时带散了她一缕头发。对面的人从容坐回,似笑非笑道:“有人来了。”
      伊莫心里一阵发紧,极力保持冷静。确认无人经过,她转回头看着她:“骗人。”
      “我以为你会被吓坏呢,没想到你面上还是尊雷打不动的石菩萨。”齐东玥一副失望的模样,笑容苦涩。“怕什么?我们都成年了。哦,我忘了,你还没有。”
      伊莫手指胡乱刮着手里的啤酒标签,借此紧急整理思绪。她努力调整紊乱的呼吸,不知道直视眼前人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觉得我们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有什么错掉了。”伊莫正色,仿佛方才的一幕仅是清晨未醒来的梦。无奈她又太清醒。“我们是一起努力的同桌,一起喝酒的朋友,我们一道走了许多路,未来也还有许多黄昏等待经过,但是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之外的什么。”
      “这些我又怎么可能会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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