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欢》天弋

5、第 5 章 两两归鸿欲破群（中）

　　寿康宫内，烛光幽暗，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芙蓉香，一室暗香疏影。
　　太后燕姝依旧是不施粉黛，身着缟素眯着凤眼慵懒的斜倚在凤榻之上。
　　朱裎宪立于凤榻左侧，他身材清瘦俊逸，两颊染着少许潮红，稍许咳了咳，身上皮肤已是因咳嗽而发红，眼神淡漠微有局促。
　　“你这身子，那么多年了，还是如此，恐是母后怀你忧思过滤，伤及自身，落下病根儿传至于你，都是母后过错。太医院这帮人养着也不知何用，天下间最好的灵丹妙药都在此，仍是毫无用处！”
　　燕姝呵斥
　　“咳...咳...咳,母后无需自责，太医院对儿臣尽心尽力从无懈怠，母后也无需责怪太医院。恐是儿臣福薄，儿臣...儿臣，命之如此随之。”
　　“你是我的儿子，大武的皇帝受命于天，仰万民之福，如何福薄命薄。”
　　“母后说的是。”
　　朱裎宪安抚的朝着燕姝笑了笑，附和道，随即轻轻往前挪了两步将燕姝茶几旁的茶盏端起递给燕姝，燕姝接过茶杯抬头看了一眼朱裎宪，不再追究。
　　朱裎宪见燕姝接过茶盏退至一旁的椅子上安静的坐着。
　　此刻，朱裎宪不应出现在寿康宫，先皇殡天，新皇需灵前守孝。
　　燕姝当初怀朱裎宪异常辛苦，朱珲骢宠幸宛妃对自己不闻不问，太医院也是见风使舵，对着一国皇后也是草草了事。临产之际毫无征兆，以至于当时手忙脚乱，整整痛了三天三夜以为就此命将绝已，熟料濒临昏死之际，他才肯下来。还未断奶，朱珲骢就以子幼母壮将朱裎宪抱到崔白榆那处生养，自此燕姝作为母亲也是甚少与之见面。燕姝的痛苦只能日日如蚁直上心头，她恨朱珲骢！恨崔白榆！
　　直至崔白榆难产而死，朱裎宪才回到自己身边。那年才5岁，5岁刚记事，燕姝刚开始也是喜悲交加，喜的是朱裎宪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悲的是，看到朱裎宪就会想到崔白榆。一想到崔白榆的这张脸，燕姝心里的窒息感与厌恶无处发泄只能对着朱裎宪了。
　　燕姝有时候也在想，这是不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朱珲骢真是会拿捏人心，自己的亲生儿子身上永远带着仇人的印迹自己还要被迫的面对去接受。
　　疏废之人，观其不背越
　　燕姝对年幼的朱裎宪不热烈，不主动。而朱裎宪似是早早的察觉到什么，他虽不擅言，但是对着燕姝他似是有意的调整自己的情绪，不管燕姝怎么冷对自己他都毫无怨言不悲不喜，除去学堂其他时间都在燕姝的眼前，对燕姝极尽关爱。遇到好玩的、好吃的、好笑的都会分给燕姝。
　　燕姝的心也曾在某处慢慢融化，可是理智逼着她异常清醒。清醒的拒绝外界所有的温柔以待。每每至此，燕姝对朱珲骢的憎恨更是深恶痛绝。

　　刚接到眼线，谢相离府邸有异动。
　　“宪儿，你怎么看？”燕姝恹恹的声音传来
　　朱裎宪眼皮抖了抖，微微颔首复又抬起头疑惑的看着燕姝，不语。
　　“他还是嫩了点，自乱阵脚。”燕姝嗤笑。“肃王......”燕姝放下手茶盏，起身慢步到香鼎旁，用手扇了扇香鼎上方飘散在空气中里的芙蓉香，微微弯腰浅浅一吸，沉浸的回味芙蓉的旖旎。
　　“母后......是作何打算？”朱裎宪顿了顿，尔后咳了咳
　　“燕达已秘密西行，不消几日....谢相离如果敢出手，这辈子就别想回西北了。”
　　“秋水！”燕姝朝着问口令道
　　“在！”门外进来一女子，身着黑色盔甲，高马尾，高而直挺的鼻梁，眼睛寒冽清冷，跪地双手叩拜。
　　“你埋伏在谢府别院，若是看到那人，寻得良机直接杀了。”
　　“是”
　　秋水干脆利落朝燕姝与朱裎宪各自行李，后面无表情的走出寿康宫消失在黑夜里

　　朱裎威自小就被朱珲骢移花接木的送至西北。他的存在在大武是公开的秘密。
　　燕家的势力遍布朝野，朱裎宪是燕姝自己一手扶植上位，朝廷表面上平和无事，可是背地里对燕家势力过大早已怨声滔天，后朱裎宪被立为太子一时间民间流传着一句话
　　：大武燕燕子涅槃变凤凰凤凰还巢朱相让
　　一时间，燕家被推致权力之巅。
　　朱珲骢在世时对流言置之不理，朝臣却争相恐后的进言上奏弹劾
　　弹劾之人，背后都被燕达一一解决，剩下的敢怒不敢言。
　　朱裎宪做太子时不功不过，对臣子敬而又疏离，政绩不突出，表现平平，极为附和燕姝。朝中不可解决之事，朱裎宪不去找朱珲骢，而是去与燕姝请教。
　　朱珲骢立朱裎宪为太子，因大武时政不稳，各方割据势力错综复杂，大武还得需要一个背后相对强大的势力支持。自己子嗣不多，与燕家结盟之时也许下承诺。

　　后来，朱珲骢时常在想，到底这天下是为自己打下来的，还是为他燕家打的？

　　朱裎宪的眼睛随着秋水离去看向殿外，燕姝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收回目光。
　　眼下宫门、城门皆是全城戒备，朱裎威如果要出城并且顺利回到汉城，那就必定是需要跟西北搭上联系，顾彦安还在西北，自然是谢相离了。转念一想，燕姝忽然觉得这个朱裎威的毫无城府，实在是不足以畏惧，自己是否过于紧张？
　　燕姝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朱裎宪疑惑的看着燕姝
　　“母后？”
　　“你刚登基，还有三日大葬，这几日着手事，无论是下葬守灵还是登基事宜，流程繁杂沉多。”燕姝走到朱裎宪身前，看着朱裎宪疲惫的眼睛，透露着一丝丝的心疼，很快恢复了理智，移开了目光。
　　“朱裎威的身份，目前大武知晓人并不多，但......保不准他那里有什么我们无法掌握的东西。这样突然出现的不确定因素对我们来说.......”
　　燕姝踱步榻前，慢慢的坐下，眉头微微隆起，眼底的寒气生起。
　　“所有无法掌控的都是威胁！”燕姝重重的道。
　　“朱裎威自小在西北顾彦安那里，朱珲骢自以为万无一失，想靠的顾彦安这棵大树就能否极泰来。
　　顾彦安也是敢收！哼！母后我也是失策，心知道此人的存在，却没赶尽杀绝，留这个后患至今”
　　朱裎宪不可置否，燕姝对朱裎威的存在也从不避讳在他的面前提起。
　　她忽然矛头一转，直直的看着朱裎宪突然问
　　“宪儿是如何得知朱裎威在肃王府？”
　　朱裎宪愣了一下，遂即很快的抹去那丝不易察觉的危险，轻轻的咳了咳，马上又恢复平日里的谦虚温和道
　　“父皇殡天当天，母后紧接着下令关闭宫门与城门，儿臣想定是母后察觉到什么，再者，能让母后如此定是棘手不易处理的人或者事，思来想去，也只有他了。眼下瞧这时间，应该是还没跑远，不然母后也不会着人只是在临安城内搜查。儿臣仔细想了想，母后说的借西北回西北，那只能是从西边来的肃王了。”
　　燕姝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她不看朱裎宪，拿起茶几上的茶盏。旁侧的烛光噼啪的滋啦出火花之声，侵扰了这一瞬的安静。
　　燕姝抚了抚额头，眼里疲惫的朝朱裎宪摆了摆手
　　“你回去天德殿吧，母后乏了”
　　“是”
　　“今日之事，切勿声张”燕姝叮嘱道
　　“是”
　　朱裎宪恭敬退出殿门。
　　朱裎宪走后，燕姝看向尚未关闭的宫门，暗自道
　　“事事唯她马首是瞻，步步精算到极致”

　　等谢相离反应过来别院有燕氏眼线，想去追杀，却已为时已晚。
　　朱裎威手里的玉佩给了自己当头一棒，对谢相离来说，朱珲骢的突然去世，朱裎威的凭空出现已让肃王府卷入其朱珲骢与燕氏的斗争之中，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武天下无人不知，皇帝朱珲骢唯有太子朱裎宪一个儿子在世，过去朝代几经更迭，子嗣单薄已是大忌。本朝至今，唯有燕后与逝去的宛妃二人居于后宫，燕后早年的朱裎胤无辜枉死，后诞下朱裎宪，宛妃因难产而死。后宫再无他人。群臣曾相继进言子嗣单薄，江山恐是不稳，朱珲骢不予置评，只道：朕有燕氏之子足以。挡了群臣的口舌之争。也把矛头转向了燕氏。
　　天下人都以为皇帝朱珲骢挚爱皇后燕姝，后宫只为她一人。只有燕姝知道，这都是朱珲骢做给别人看的。人前恩爱两不疑，背地却是人间炼狱！
　　谢相离常年远在西北，但是对于朝堂的风吹草动他是知晓。这么多年来，朱裎威的存在也只是道听途说，他也是将信将疑。如今证实，自己也是心惊骇然。
　　来不及细想。
　　朱裎威不可留在别院！他继续留下走不了，不仅朱裎威命不保，肃王府也会跟着受到牵连，谢相离不由得面色担忧。
　　谢相离急忙的从书房的书架最里侧，找到一本已发黄的厚厚的书册，书册打开却是一个空匣子，里面有一个白色令牌，他拿出来交与朱裎威
　　朱裎威拿着令牌看了看，这个令牌用狼牙做的，上面有中原字还有一行自己不认识的字体。
　　“此处不宜久留，你赶紧去藩邦驿站！”
　　朱裎威不解。
　　“燕后的人估计此刻在来的路上，你赶紧从后门出去，城内虽然宵禁戒备森严，别院离藩邦驿站不远，只隔一条路，你小心应是没有大碍。现下唯有此人能带你平安脱险。”
　　谢相离继续道，指着朱裎威手里的令牌
　　“拿着这个，去找拓跋清，告诉他你是谢府的人，他自会处理。”
　　朱裎威再细细的看向手中令牌开始不太明白的字，忽然想到这是狄国文字！
　　“不对，告诉拓跋清，你姓萧，萧氏子孙！”楼玉沅突然道
　　朱裎威与谢相离同时满眼疑惑的看着楼玉沅
　　门口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楼玉沅也来不及解释，就快步的将朱裎威往后门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