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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女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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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收心”,无非是让他和凌风院的楚鸢姑娘减少牵扯。在自家府邸里低调些也好,若是传到丞相府叶家,他可如何给叶彻交代?
易峥口上承诺谨记,可心里怎么想,就不是宣王能探查得到的。
宣王权势滔天,终日有堆成山的文书奏折要批阅。易伯远近日臂膀劳累,易峥便在凌风院帮衬了一整日。
夜深他刚迈回凌风院,就见内室窗子亮着,灯火下娇小的人影迅速溜出来。
楚鸢跨过门槛,提裙朝他跑来。
“回来啦?怎么这么晚。”她踮脚看他。
易峥按头让她站稳,眉头蹙起:“还没睡?”
“不是要教我防身之术?”
“改日。”
“今夜不行吗?”
她原本有点小期待,可他兴致缺缺,好像不太想和她接触。
“夜里不行。”
“嗯?为何?”
“麻烦,容易出事。”
“出什么事,上回不就是夜里嘛。”
瞧出他累了,楚鸢挽着他回屋。她把易峥按进圈椅,碎步小跑回隔扇里。
再出来时,手上提着食盒,“快尝尝我新做的甜糕。”
她笑盈盈的,烛火在她脸上洒下暖融融的光影。
“哦,我忘了给你倒茶。”刚去取茶壶,手就被易峥按住。
他舍不得她深夜伺候,自己倒茶饮下,又去吃糕。
楚鸢双臂托腮,坐在另一侧静静看他。
只要能和她独处,哪怕沉默无言,易峥都是喜欢的。这间屋子,再也别想挤进别的女人来。
“想什么呢,心事重重的。”她眼里亮闪闪的,比漫天星辰还璀璨。
“立夏要打一场马球赛。”
他将楚鸢脸颊上斜挂的青丝拂去,垂眸问:“你和我一起?”
“马球赛?你原来跟我说过的呀,去就去嘛。”
易峥微怔,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你不是不想去?”
“我当然不想去,可是你想去呀。”楚鸢雪腮上显出两枚可可爱爱的小酒窝,她转过身去不给他看自己羞红的娇靥,小手独自摆弄着腰间绦带。
“夜里太凉,还不快进来。”她脆生生笑道,“我回去啦。”
她转身溜回内室。
五月的江南,雨季接踵而至。吴州城终日笼罩在朦胧的烟雨之中。
方屿在范衍府邸住了数日,仍不适应家乡潮湿的天气。
庆幸的是,今日云收雨散,阳光明媚。他收拾好行囊,到水榭与范衍作别。
范衍正枕着侍女的大腿斜卧着垂钓,见他来了,头也没回。
“真要回去?”
昨日,他收到朝廷快马加鞭递来的圣旨。和方屿预料的如出一辙,宣王假借天子名义,命他征讨南蛮,以此作为封王的条件。
宣王府摆明了想要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败俱伤再坐享其成。这个节骨眼儿,方屿再北上回城便是自投罗网,神仙难救。
方屿作揖,声音清润:“家有小妹,实在放心不下。”
他这几日夜不能寐,最是寄挂楚鸢。明明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轻举妄动,可脑海里一出现那双明媚的杏眸,心里总是阵阵触动,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君子言而有信,屿曾答应接她下山,如今却阴差阳错分离两地,心中实在有愧。”
范衍调笑:“你喜欢她?”
他没来由地说这么一句话,方屿只觉匪夷所思,轻笑:“非也。我和她兄妹情深,亦是亲人,岂能乱了伦理纲常。”
“那不如介绍给我。”范衍支起左腿,扭头朝他笑。
方屿温润平和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松动,那是下意识里根本掩饰不住的不忿。
“阿鸢冰清玉洁,岂容范公如常戏弄?”
“急了?”范衍对他的表情很满意,看来这女人对他确实重要。
他饶有兴致地歪头看方屿。
长长的马尾从脑后垂坠下来,挡住范衍硬朗的侧颜。他歪头注视着方此人,心中实在不解,爷们儿生气发火直接干就完了,怎么还这般扭捏拘谨?
“你怎么跟个娘儿们一样?”
诚然,方屿的长相清秀儒雅,透着股女子所不及的秀气,确实附和大燕国的普遍审美。
范衍心里暗叹。若真是娘儿们也好,出尘清雅,秀气清灵,还沾着点不食烟火的仙气,他可从未见过这等女子。若是有,定要掳来做妻。
“主公百般推脱,不肯松口,难道是怕屿一去不回?”方屿确实急了,他岂能不知这次北上皇城危机四伏,可若放任楚鸢受困宣王府,他实在良心难安。
“你可真瞧得起自己。”范衍嗤笑,“圣旨刚下就走,留下征讨南蛮的烂摊子给我,这就是你那点投奔的诚意?”
“昨夜和主公夜谈军政,主公岂是无谋少断之辈?”方屿道,“若破南蛮藤甲军,务必须火攻。”
范衍眯起眼睛,嘲他:“好一个文弱书生,出得主意却比蛇蝎还毒。”
放火烧山,连根去除南蛮人的老巢,确为釜底抽薪之妙计。可这势必殃及百姓,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范衍出身贫寒,最能体会底层民众之苦。
他若冒险行此举,必将被天下人口诛笔伐。无论他对南蛮用兵是胜是败,都会落得个声名狼藉的后果,好不容易在江南一带积累的拥护爱戴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宣王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到时候易伯远名正言顺出兵讨伐。没了民心扶持,他范衍只能落得个被动挨打的下场,得不偿失。
“除此之外,敢问范公有何良策?”方屿反问他。
许久,未见范衍答复。
方屿又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思虑过多,瞻前顾后,势必误了正事。若真到了那天,苦心经营的江东归于他人不提,只怕就连性命也难……”
“你在教我做事?”
“岂敢?”方屿温润一笑,深知他已被自己说服。
“范公随时都能杀屿,屿又何必自讨苦吃?此皆肺腑之言,这才情怀大放,一时口无遮拦得罪了范公。望主公宽恕。”
呵呵,嘴倒是挺甜。
他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难为事,总要以更温和有礼的方式让对方知晓接纳。
方屿为了妹妹一再请辞,也曾强调定会南下归来。他并非不信,无非是想多磨一磨,看看他的心眼能藏得多深。
如今全盘脱出,范衍也安心了。深知方屿腹背受敌,除了投奔故土,再无其他选择。他从不怕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背叛,大不了一刀咔嚓掉就行。
方屿仍保持着作揖的姿势一动不动,神态谦逊到了极致。
范衍眉目一凛,右手腕向上一提,鱼竿被强劲的力道带起,一尾肥鲤顺势在中划过一道圆滑的弧线。
范衍将鱼儿扔回鱼篓,舒爽一笑:“准了!”
五月初旬,皇城的日头正盛,隐匿在茂盛枝头的蝉没完没了地聒噪着,就连微风里都透着弥漫不开的热气。
楚鸢被叫到听雪居请安,之前那批胡姬被林樱折腾得病得病,伤得伤,早已不成气候。
林樱裹着薄纱瘫在美人榻上,织就着一条崭新的抹额。她不知何时来了兴致,近日爱上了女工。
今日楚鸢来此不仅不被招待,还被她缠着挑选装饰抹额的玉石。
林樱一边忙着穿针引线,一边得意洋洋炫耀自己的战绩。她正“如数家珍”地个楚鸢介绍自己如何这么那些想要上位的小三。
楚鸢暗叹她手段狠厉,真如女中豪杰。若是她,段不肯下次狠手。
“怎么不说话,偷着骂我呢?”
“楚鸢不敢。楚鸢只觉得,娘娘勇武胜男儿,就算易峥也比不过。”
“他就算了,我甘拜下风。”林樱哼笑,“他爹是个老毒物,他就是个小毒物。别看他俩平日里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做派。实际背地里干的,都是害人阴人的勾当。”
“娘娘,何必……”这样骂自己人呢。
毕竟他们的家事,楚鸢不好多说,只在心里打鼓。
“尤其是那个易峥,他爹娘都不是什么好人,他能是什么好东西?”林樱尖酸起来,连自己都骂。
“娘娘……”
“我说他,你心疼了?”林樱刻薄得很,“最好离他远一点,免得惹一身骚。”
“离远一点还是不要啦,立夏我们要去马球场呢,好多人的那种。”楚鸢骄傲地小声说。
林樱嗤之以鼻地望着这个恋爱中的少女。
“娘娘不去吗?”
楚鸢早就从易峥那里打听清楚了,这次要去南山的岳麓别馆,排场这么大,看来皇亲国戚高官子弟亲眷是一个都不会少。
这种场合,宣王妃能不到场?
“往日不是在皇城马球场?怎得要去外边儿?”
林樱眯眼呢喃,哼唧完心里已有答案。她冷笑一声,不由惊奇,“这么说来,他连生辰都不愿过了?”
一旦去了皇家别馆,不多住几日是不会轻易起驾回銮的。他们父子为了篡权夺位,还真是煞费苦心!
“什么生辰?”楚鸢仍蒙在鼓里。
林樱即刻道:“立夏后一日,是本宫诞下他的日子。”
“原来娘娘一直记得呀。”
林樱被呛了一句,皱起细眉:“谁会记得他的生辰,本宫只记得二十二年前受的苦罢了。”
说完,好像要特意证明自己是真的嫌弃,她啪一声把手边的抹额甩到地上。
楚鸢捡起抹额,轻轻拍去其上灰尘,小心地收到笸箩里。
“娘娘真不去?立夏可是皇城里的大日子。”
“本宫才不去看他们耍猴。”
表面盛大的宴席,到头来又是他们官场上那套脏兮兮的算计,何必去淌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