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不可为》电立鸽

1、旧案

　　“陈队！西城新霞小区发生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

　　陈冰才写完一份报告，刚想喝口水就被林欢喊了起来，他抖掉溅在衣服上的水珠，点头道：

　　“好我知道了，你和韩栎去车上等我吧。”

　　陈冰边穿外套边往外走，恰巧碰到从现场赶回来的宋成栋，二人今天都有案子，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那边孙局又过来了，朝着陈冰招手，

　　“陈冰，你来我办公室一下，临时开个会。”

　　前段时间刘局右迁，一直以来担任副局长的孙连生终于坐上了局长的位置，他本来就是陈冰和宋成栋的老上司，关系更亲近一些，但布置任务时也毫不手软。

　　陈冰脚下一顿，“开会？可西城那边还有个案子等着我去……”

　　孙局一摆手，没让陈冰说完，转头对着宋成栋抬了抬下巴，

　　“那什么成栋啊，你辛苦辛苦，带人去现场看看，回头我再让陈冰补给你。”

　　宋成栋这会儿手里还拿着两袋子证物，一听眉毛都竖了起来，

　　“我去？那力源大厦的失窃案怎么办？！”

　　孙局走到宋成栋跟前，连哄带命令地劝道：

　　“诶，你那就是个失窃案，让唐辉带人盯着不就行了。”

　　“再说，咱局里谁不知道你宋成栋，别说同时办两起案子，就是三起四起你也能胜任，行了，就这么着吧！”

　　孙局安排完也不等宋成栋反应，抬脚就走，陈冰见状只好凑上前去说软话，

　　“不好意思啊老宋，又要麻烦你了。”

　　宋成栋一瞥陈冰镜片后弯弯的笑眼，挑了下眉毛，转身下了办公室门口的楼梯，

　　“算了，谁让咱能者多劳呢，陈冰，这次我先给你记上，下次记得补！”

　　陈冰看着宋成栋的背影，笑得虎牙都露了出来，

　　“行，那我等会儿给你留盒饭！”

　　……

　　目送宋成栋离开后，陈冰径直去了孙局的办公室，推门一看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景岚？你怎么在这？那老宋那边……”

　　李景岚见到陈冰并不惊讶，朝着对方点了下头，

　　“我也是临时被孙局叫来的，宋队那边已经派了小马跟着了。”

　　“哈，这下老宋又要嫌孙局偏心了，咱俩留在局里开会，让他一个人去现场受苦。”

　　陈冰正说着，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进来的是孙局，身后还跟着一名六十岁左右的女人，气质和李景岚有几分相似，一看就是一位高级知识分子。

　　“杜老师！”

　　李景岚一见那人立刻迎了上去，一旁的孙局跟着说道：

　　“那个我介绍一下哈，这位是京医大学的杜教授，杜芳，曾经是咱警队的法医，也是景岚的恩师；这位就是我们京山市刑警队的队长，陈冰！”

　　杜芳这个名字陈冰早有耳闻，曾是京山刑警队的主检法医师，在八九十年代协助破获了不少案件，但早在几年前就已经退休，之后她的位置就由李景岚接任。

　　陈冰不明白孙局为什么突然把这位老法医请来，一时间有些困惑，这时孙局将一份案卷放到桌子上，招呼众人坐下，

　　“时间紧迫，我也就不废话了，陈冰，你对‘平水厂’特大杀人案了解多少？”

　　“‘平水厂’特大杀人案？”

　　陈冰怔了怔，随即将目光落在那份案卷上，

　　“是……十四年前老城区发生的那起连环分尸案？我在学校听老师讲过，但讲得不细，只知道凶手一年之内虐杀分尸了八人，最后是靠警队同志化妆潜伏才锁定嫌犯的……哦对，书上还记录了那位刑警是独自一人前往犯罪分子的据点，虽然身受重伤，但还是成功抓获了凶手。”

　　“嗯，大差不差，那你知道那位刑警是谁吗？”

　　陈冰有些好笑地看着孙局，“不知道，书上应该是用了化名。”

　　“那个人就是宋成栋！”

　　陈冰闻言表情一僵，刚才那抹浅浅的笑意一下子散得干干净净，

　　“老……老宋？！”

　　孙局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

　　“是啊，当时成栋刚专业，来警队还不到一年，那么一起恶性连环杀人案，没想到最后让他给破了……”

　　孙局说这话时脸上完全没有得意之色，眉头也拧在一起，一旁的杜教授开口道：

　　“小宋当年独闯敌穴，一个人和对方九个人周旋，等队里的同志赶到时他已经是重伤昏迷，不仅身上有多处骨折加内脏出血，左肩还被凶手用枪射穿，差点就……”

　　杜教授说这些时，陈冰只觉得自己脑袋里像被装了一个蜂鸣器，嗡嗡地响个不停，他怎么也想不到，曾经在教材中短短的一段话，如今会血淋淋地摆在眼前，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痛，竟然会是宋成栋的亲身经历。

　　陈冰眼神发直，后槽牙不自觉地咬在一起，直到太阳穴隐隐发痛才回过神来，

　　“那……那这次开会的目的是什么？”

　　孙局和杜教授对视了一眼，将面前的案卷推给了陈冰，

　　“那次行动虽然抓到了主犯、从犯以及一干涉事人员，但局里有很多人，包括我、杜教授和成栋，都认为这个案子其实另有蹊跷！”

　　“蹊跷？”

　　孙局喝了一口水，将当年的案子大概复盘了一遍，

　　十四年前，也就是1991年六月，负责巡逻老城“平水厂”区域的片警在待拆的废屋内发现一具被分装在四个编织袋内的尸体，两周后，又在另一片废墟中发现了第二具。

　　这件事引起市局高度重视，随即加派人手对“平水厂”附近进行搜索，最后总共发现并拼凑出了八具男尸，为此，刑警队成立了专案小组，将案件命名为“平水厂”特大杀人案。

　　说到这杜教授从包里拿出了一摞文件，看样子是有些年头了，纸张都有些发黄，

　　“这些就是当年的验尸报告，八名被害人皆为二十至三十岁的青年男子，身高在一米七五至一米八三之间，其中五名为扼颈致死，另外三名可能是器官破裂引发了大出血。根据分尸和弃尸的方式，可以肯定是同一凶手所为。”

　　“但那会儿咱们条件不行，面对高度腐烂甚至是白骨化的尸体很多检验都做不了，最后还是在六号、七号和八号被害人的颈部找到了属于男性的指印和皮屑，这才将嫌疑人锁定为男性。”

　　杜教授翻了一下文件，从中抽出几张素描人像，

　　“这是当时画的复原画像，那两具尸体虽然发现的及时，但被害人生前都曾遭受过暴历虐带，脸上均有不同程度的挫伤和烫伤，所以也只能画出七八成相似。”

　　“另外我们也尝试了仅靠被害人的头骨来复原相貌，虽然只能作为参考，但还是基本确定了八位被害人都是长相端正的男青年，尤其是最后两位被害人，可以说得上是相貌英俊。”

　　陈冰猛地一抬眼，捏着文件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失去血色，

　　“所以，凶手是有选择的挑选被害人……不排除有心理问题，甚至是同性恋者。”

　　“没错，复原画像一经完成，队里很快就有人提出犯罪嫌疑人可能是同性恋者，只是……当时给最后两名受害者做尸检时，并没有发现任何性侵痕迹。”

　　说着杜教授又从尸检报告内找出两页递给陈冰，

　　“这二人的尸检都是我做得，可以肯定被害人生前死后都没有被侵害过，也没有故意伤害生殖器官等行为，而这些都是判定对方是否有性犯罪的关键，因此我们在为嫌疑人做侧写时就排除了同性恋这一点……但，但事后证明我们的判断并不算准确……”

　　陈冰眉头微微一皱，有些拿不准，

　　“那您的意思是……凶手其实还是同性恋者？”

　　杜教授这次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倒是一旁的孙局接过了话：

　　“你别急啊，继续听我往下说。”

　　“七号、八号被害人的画像公布后的第三个礼拜，一个名叫刘志革的人到警局来认尸，说他认识七号被害人，是他以前的工友‘阿凯’，二人曾在一个服装厂做过零工，之后还经常在老城区南的一家黑录像厅碰面。”

　　“但当年雇佣零工的手续不规范，很多人也不提供证件，都是当天结了钱就走，所以那家服装厂也查不到什么线索，只知道这个‘阿凯’是外地人，独自来京山闯荡……倒是那个刘志革给了我们一条关键信息。”

　　陈冰问：“什么信息。”

　　孙局把案卷打开，找到当时为刘志革做得笔录，继续说道：

　　“刘志革最后一次见阿凯时，对方说他刚认识了一位年轻的富家子，但那个人是个变态，老想单独约他，还给他买酒买烟，所以阿凯打算做个局，等讹上一笔钱后就找人揍那个富家少爷一顿。”

　　陈冰用手指摩挲着下巴，眨了眨眼，

　　“……嗯，十四年前的环境不如现在开放，很多人对同性恋这个群体并不了解，的确会把这种行为称为变态，那个阿凯应该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想趁机要挟对方。但这也只能算是疑似，并无法完全肯定凶手的同性恋身份。”

　　孙局点了下头，赞同道：

　　“没错，仅凭这一点的确不能，但当时距离第一具尸体的发现已经过了两个月，期间除了刘志革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前来认尸，我们没法确认被害人的身份和社会关系，只能推测这些人都像那个阿凯一样，是独自来到京山的外地人员，平时不务正业，喜欢在老城区晃悠。”

　　“而且那时我们线索太少，唯有阿凯这一条还算有些眉目，加上局里催的又紧，压力也大，没办法只好找了两名干警进行伪装，地点在老城区南，就是那条有名的二石桥街。”

　　十四年前老城区还没拆时，二石桥是那片有名的红灯区，男人多，女人也多。除了小酒馆、黑录像厅，还有不少按摩店和地下舞厅，一到了晚上就如同魔窟一般，属于警察也不想管的地方。

　　听到这陈冰垂下眼睛，嘴唇动了动，问道：

　　“那……然后就派老宋去了？”

　　孙局一摇头，否认道：“没有，一开始我们派的是小孟和小邓，俩人都是公安大学的毕业生，长得那叫一个一表人才，书生也气重，虽然刑侦经验丰富，但看着不像警察，倒是有点……呃，有点奶油小生的样子。”

　　“奶油小生”这个词可是有些年头了，指的是肤色白皙，相貌精致的男性，其实是一个贬义词，但也算符合当时人们对于男同性恋群体的一种刻板印象。

　　“小孟和小邓伪装了一个礼拜，期间抓了好几个闹事的混混，可还是没有钓到我们要找的‘富家子’……但就在这时，有一个锅炉厂的工人来到警局报案，说他在二石桥喝酒时遇到了一个男人，那人看他喝得大醉，想用车把他带走，最后被他反抗逃脱，滚进路边的乱草丛中才躲过一劫。”

　　陈冰道：“这个人就是阿凯所说的富家子？”

　　孙局一拍桌子，表情也激动起来，

　　“没错！是一个人！虽然那个工人当时醉的不省人事，无法准确描绘出对方相貌，但他却清楚的记得那人的手上带了一枚绿色的扳指，这在年轻人身上十分罕见。无独有偶，刘志革那边也提到阿凯曾经说过那个富家子穿得很好，带着一枚翡翠扳指，一看就是个有钱人！”

　　孙局说着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自己办公桌前，

　　“可那个工人走后，成栋就坐不住了，他本来就是侦察兵出身，对很多事情都非常敏锐，他提出嫌疑人的目标不是像小孟小邓那种秀气型的男性，反而应该是外表更加强壮硬气的男人。”

　　“……其实成栋说的事，我当时也发现了，包括‘阿凯’和八号被害人的画像，还有这个锅炉厂的工人，都是像成栋那种硬朗型的……”

　　“所以您就派老宋去了。”

　　陈冰说这话时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镜片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泛着一层淡淡的蓝光，

　　“当然没有！我当时就给他下了死命令让他老实待在局里，也不想想，那会儿他宋成栋转业还不到一年，虽然身手好，但论经验，局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比他强！”

　　孙局越说声音越大，可话锋一转，突然又叹了口气，

　　“……但宋成栋那小子，唉，你们也知道，我白天刚把他驳回去，晚上他就不知道从哪搞了一身行头，带着他的搭档赵小友去了二石桥！”

　　孙局说完这话，连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景岚都忍不住摇头，

　　“宋队他还真是……”

　　陈冰想象着当时年轻气盛的宋成栋，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了一个弧度，又迅速平复了下去，问道：

　　“那之后呢。”

　　孙局看了陈冰一眼，没好气地撇了撇嘴，

　　“你还别说，还就真让他给撞上了！这么长的一条二石桥街，宋成栋只花了一晚上就引出了那个手上带着扳指的富家子，也就是‘平水厂’特大杀人案的从犯，杨文德。”

　　“……”

　　杜教授见陈冰不说话，还以为对方是不相信宋成栋的能力，忙补充道：

　　“你们别看小宋现在这样，当年他在我们警队可是出了名的‘标志’，市里几次点名要他去拍摄宣传材料，虽然最后都让他给拒绝了……但那时候的主流审美确实是小宋那样的。”

　　陈冰看着杜教授，难得笑了出来，

　　“那肯定，我绝对不怀疑哈，因为老宋他……他现在也挺标志的。”

　　李景岚听二人越说越偏，轻声咳了一下，问孙局：

　　“那宋队当天行动了吗？”

　　“没有，成栋他是一定要抓住凶手现行的，所以和杨文德约好了第二天再见。第二天他找借口从警队领走了一部监听设备，就和他的搭档出发了，但这次地点不再是二石桥街，而是金丽夜总会。”

　　陈冰的嘴角慢慢收紧，眼神也再次黯淡了下去，

　　金丽夜总会，就是当年宋成栋与犯罪分子搏斗、最后身受重伤的地方，也是“平水厂”特大杀人案的第一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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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设定是2005年，陈冰34岁，宋成栋40岁。
另外孙局的人设比较有趣，所以这里让孙局当了一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