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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

  •   临近新年,月色如钩。寥落黯淡倾在冰冷的石面,借着几盏幽灯,指引赵破奴走向湖心亭。
      此时苏念奴正趴坐在垫着厚重皮毛的地上,柔软的黑发上东珠随风晃着,在纤细的颈脖处撩拨人心。
      她似是察觉到了来人,身子微微直起。本披在身上的狐裘盖在她的腿上,却在她起身的动作下滑落。
      苏念奴在洛京素有啼笑换万金的美名,其中虽有云引之为她吹嘘的成分在,但她的容貌也确实不负盛名。
      她用手撑着脑袋,精致秀丽的侧脸映在烛光下,朦胧之中带着明酽的颜色。她手指含糊地指了指月光,竟站起身来踏上了栏椅:“引之,我们把这湖面凿了吧,就凿此处。要涟水一片,照出月的模样来。”
      她正醉得昏聩,声音带着异样的尾音,轻慢又正经,却与平日里的淡漠大有不同,里头带着几分蛮纵的口气,笑意轻盈。
      “说是对月邀酒,它怎能不来?”纤白的手举起了杯盏,敬着疏冷的幽月尽了酒水,接着狂肆不羁地企图跨过栏椅去。
      一只宽大的手及时拦腰把她截下,微微用力,就把人重新放回了地上。
      此时她的身体略有绵软,惊慌抬头看见了熟悉的面容,却发起了呆。
      凑得近了,赵破奴能看见她微有酡红的小脸,殷红的唇尚留着淡淡的酒渍,在摇曳的灯光下亮盈盈的,鲜得如同刚摘下的果子。
      赵破奴嗅着她身上的交杂酒气与独属女子的馨香,紧了紧喉舌。
      “我似是醉了。”苏念奴回过神,略带嫌弃地开口,“怎会把你看成了将军,况且你怎与我这般......”拉拉扯扯的。
      看着怀中的温软脱离开去,赵破奴微微蜷起手指,冷声道:“是我。”
      “......”正垂脸擦着眼的苏念奴动作一顿,脑中的酒气猝尔全散了,抬头眨了眨眼,缓缓僵直了背脊,恢复了端庄疏冷的模样,“将军不去见新人,怎来了此处?”
      她已有些醉了,开口便带着醋意。哪怕已有多日未曾与他相见,如今骤然见了也是满腔酸涩,语气不善。
      “接你回去。”赵破奴并未听懂她的话,只当是醉了。弯腰拾起了地上的狐裘,重新披在她身上。他语气有些僵硬,被湖心的凉风润色,苏念奴听出了几分不满。
      她磨了磨牙,心有不忿。自己尚未生气,他倒是先不满了。遂别开了他的动作,拒绝了他的亲近:“多谢将军体恤,但我尚有事,晚些会自行回府。”
      说罢她不再看眼前人,转身欲再次攀上去。
      赵破奴望着她的背影,抿唇道:“你对云引之,是何感情?”
      匆忙的脚步微顿,苏念奴转身看他,语气莫名惊讶:“将军想知?”
      “想知。”赵破奴向前两步,正视她。
      他的脑海中全是苏念奴方才不羁的蛮纵与认清他后冷淡的疏离,心头如压着大石一般难以呼吸。
      她在云引之面前是如此的不设防,与待旁人如此不同。故他想知,她是否对云引之有情。
      苏念奴盯着他灼热的眸,问:“将军对我无意,本不该好奇此事。将军为何想知?”
      赵破奴眼眸微眨,率先垂下眼回避了她的目光。
      而苏念奴的眼底一片清明,并无半点醉意。抑或说,她酒意在心,面对他的态度时藏抑在深处的怒气被一壶酒浇溉更盛。于是不愿再理会他,扭头提起裙摆要往栏椅爬。
      “你的腿有旧疾,如此攀爬会受伤的。”赵破奴及时开口。
      苏念奴怒气烧心,回首瞪他。
      她心中是有气的。并非气赵破奴委婉拒绝自己,而是气他不愿直面自己的感情。可情爱并非是用争吵就能得出结论的东西。所有于她而言满怀悸动的回忆,只要赵破奴不愿承认,就无需用口舌辩驳。
      心中想着,便一脚踏了上去,扶着身旁的木柱时一只手把她拦住了。
      苏念奴再也没能忍住,侧目拧眉看他:“将军若给不出言行如一的答案,便不要做任何逾矩之事。”
      曜黑的瞳映着她带着寒气的眉眼,赵破奴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
      苏念奴索性换了个方向,自行扶着栏杆艰难又狼狈地落到了冰湖上。
      她不再看站在亭内垂首的赵破奴,蹒跚地走到自己方才选了半晌的地方,毫无仪态地拿脚用力踏着冰面,气急败坏它的纹丝不动。
      她急于做些什么发泄,干脆整个人坐在了冰上,拔了发上的簪子去刺那冰面,颇有一定要把湖面凿开的势头。
      从遇见伊始便三番四次撩拨于她,始终不愿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她从小就爱憎分明的性子,何曾受过这样的感情拉扯。一面拒绝又一面亲近,令她忽远忽近,惹她辗转反复,为情所困。
      这样的混账,这样的混账......她却偏偏喜欢得无法自拔。
      她实在是无用,不仅是那混账,就连碎块冰也无法做到。
      苏念奴意气用事地胡思乱想着,压着冰面的手一片冰凉,就连手中的银簪也被折弯了一折。被冻红的鼻头酸软不已,委屈得几欲落泪。
      直至一片黑影在她眼前如风般掠过,高大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弯腰握住了她动作的手。
      苏念奴微颤的唇角一弯,连忙死死地咬着唇不让泪落下。
      她抬眼,清澈的眸中再次映着赵破奴冷硬沉默的脸,于是她嘶哑着声音,几近咬牙切齿般逼问:“赵破奴,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把我当何人?”是恩人,还是喜欢之人?
      赵破奴望着泪盈满眼的姑娘,心中发着颤。
      疏冷暗淡的一弯月,在阴翳的天空中难辨轮廓。映落冰湖中依稀能见她在哭,但苏念奴的面容在赵破奴心中早已熟稔得闭眼可见。
      他冷峻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几近疯狂的懊悔,匿藏于暗夜之中,晦涩昏沉,令苏念奴无法辩清真假。
      云引之说得对,他不该把她逼得如此狼狈。
      他伸手攀上苏念奴的脸,压在心中多年的欲曝于旷野,在他决意开口的瞬间肆意滋长,填满了周遭一切空间。
      世间消弭于此刻,徒留他眼前弯唇欲哭不哭的姑娘,令他慌张失措,溃不成军。
      “明月。”指腹沾染苏念奴发怔而流下的泪,滑腻地顺着指尖划过,濡湿了他掌心,“是遥不可及的,明月。”
      她是天上明月,不过误照水中赐他一寸相思。
      若是自欺欺人,醉得一时,不可永恒。
      他在长久驻守平陵的每个月夜,无数次对自己这样说。
      他曾垂眸见过自己的肮脏与丑陋,也曾仰目窥见她的傲然与高贵。因此他从不企图醉看明月,做趁人之危的小人。
      但如此模糊的回答,只会让苏念奴发愣。
      “这是何意?”她抵着牙龈,企图在赵破奴的眼眸发现与自己理解的不同。
      在她看来,情之所至,便生欲望。就连她这爱月之人,每每饮至浓时都盼着邀月下凡。岂会有人爱而不欲得,把自己当是遥遥明月来赏。她又不是死物。
      赵破奴手指微微捏了捏,颓败地闭上了双眼:“你是大魏尊贵无双的郡主,何必与我这种粗鄙之人纠缠不休?”
      说清楚也好,如此她会认清自己内心。一种自厌的情绪充斥着胸膛,眸间漫过的戾气让他忍不住要杀人。
      “你是认为我配不上你,才要如此说的?”苏念奴猛然把人推开后艰难地站起身,“我早已不是郡主,更不是什么明月,你若只是为了玩弄我的感情,倒也不必如此讽刺于我。”
      她一向勇敢孤绝,一旦认定的事物,走上金鳞大殿面见天威也不甘退半步。所以她今日驴脾气到了嗓子眼,偏生就是咽不下去。
      她挺直了背脊,垂头灼灼如炬地望着仍旧蹲着的煞面将军,怒意已然攀上了脸:“你用这般荒唐的理由搪塞于我,甚至答应迎娶旁的姑娘也不愿承认对我有情。难道,你当真认为是我爹杀害了你义父,心中对我仍有猜忌吗?”
      这个认知对苏念奴而言其实并不该难受。
      因为她素来理智,哪怕是她自己换到赵破奴的位置,在如今没有确切证据前,怀疑父亲杀人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他们之间尚亘着杀父之仇。而如今自己又依附于他,两人为了父亲之死尚且焦头烂额,又谈何情爱?
      可她就是难受。难受得五脏俱焚,寝食难安。
      她知道这是她蛮横的私欲在作祟。她心仪赵破奴,盼着他能信任自己的父亲。就如她过去在外名声不佳,唯独身边亲近之人会信任她所作所为一般。
      她渴望面前人能有这样的私心。以无条件的信任去爱着自己,哪怕她没有证据告诉他父亲是冤枉的。
      苏念奴的话令赵破奴微怔,甚至是错愕于她怎会想到此处去。
      “何来旁的姑娘?”他下意识皱起眉,“我不曾答应任何亲事。”
      苏念奴盯着他认真的眸,到嘴边的话微微一梗,又咽了下去。她别过了脸遮掩了一双水润的眼,不愿他看清自己此刻的狼狈,显然是不愿信他。
      可望着她不再掩饰心绪的泪与怒,赵破奴才明白此事对她的重要性。
      而他是向来惧怕她哭的。
      他抿紧双唇,口舌似是被人剪去了一般,动弹不得。心口涩得发疼,却无法排解个中酸楚。
      事已至此,似乎也无甚值得隐瞒的。他麻木地想。
      赵破奴仍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垂目触及她素白鞋面上沾染的污秽,缓缓扯过了自己身上的衣摆,弯下腰去擦拭。
      苏念奴被他的动作所惊,慌忙地欲要后退了一步,却被握住了脚踝,动弹不得。
      “你......要做什么?”她咬着唇,面对着眼前荒唐的景象,吓得声音发紧。他是镇守一郡的大将军,怎可以对她作出此等卑躬屈膝的事来。
      赵破奴动作不停,慢条斯理地为她擦拭过鞋面,又为她重新理了凌乱的裙摆,仰面看她时就如当年初见那般,就连面容也自然得似是他理应为她做这一切,卑微而专注,如见明月。
      “这与旁人无关,是我一人的,不敢告知于你的心愿。”捻在口中半日的话,终于碾过舌尖。
      他缓缓站起身,只低声回答她上一个问题。
      高大的身影覆盖着苏念奴,巍峨沉稳,唯在阴翳之中方可窥见他不易示人的懦弱:“郡主当年救过我,当是记得我从前是如何模样。”
      记忆中那双隔着人群朦胧死气的眼在脑海闪过,令苏念奴微怔。
      “我生于泥泞,长于泥泞,浑浊不堪如蝼蚁。苟且偷生至今,不过是为我胜战归京之日,你在城墙之上对我展颜一笑。这是我从军七年来,仅有的愿望。”他微微吐出一口薄气,望向惨淡月色下依旧令他动魄惊心的脸,“我只盼你永如明月烁夜,一世长安无忧。而非如今这般,做我这个粗蛮之人的妾室,被众人所耻笑。”
      他的眉眼依旧冷硬含厉,却有能顷刻把人吞没的深邃。唯在黑夜沉寂之中,方可窥见这暗流汹涌而来的情感。
      苏念奴突然想起了许久之前云引之在酒后的那句评价:“苏公唤你月奴,实在恰如其分。你在众多男子心中,便是此月。”
      当时的她不以为意,反而伸手扰碎了池中明月,笑说他胡诌。
      不曾想这世上竟真有人,如此痴傻,甘心奉她如明月,不忍她染尘。
      可苏念奴不要这样虚无的爱。
      她反驳道:“我在洛京本就声名不佳,旁人如何非议与我又无关。何况这一切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为何要纠结这等毫无意义之事?”
      “不。你会介意的。”他的声音嘶哑,沉若玄铁,压在人心间几乎喘不过气来。
      仰目所见暗淡弦月,极浅地扯了扯唇角,稍纵即逝,似是在嘲笑自己的贪嗔。
      “你若非跌落尘土,孤立无援,我这一生也未必得你垂青一眼。因为你不会喜欢这样丑陋的我。”
      苏念奴的心猛地一缩,眼眸停在他晦暗不明的脸上,因他的话而感到荒唐。
      如此榆木,怎可理喻。
      逡巡在他冷峻面容上的双眸渐渐起了怒气,苏念奴拧起的眉峰竖起,似是从不曾听过有人在她面前说过这等卑劣的话般,她猛地把手中攥着的银簪朝他掷去。
      簪子砸在赵破奴的胸膛,不痛不痒,如她一样柔软无力。
      可赵破奴觉得疼。比之过去任何一次战伤,都要疼。
      “赵破奴,”她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似是要将心中被堵了一路的浊气吐薄而出。而后微微及肩的头颅仰面迎入赵破奴的眼,“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
      她的鼻头尚泛着红,显然是被冻得狠了,水色的眸全是不自觉地亲近。
      赵破奴没动,默许了她的要求。
      “三年前,我曾见过你御马入京,英姿飒飒,意气风发。”苏念奴并未理会他骤起的骇然,只是续道,“当时我以为,这样的人想必生如曜日,打马走巷若朗月清风,是举世无双少年郎。因此我从不曾,把你与当年的少年相关联。”
      “可我不是。”赵破奴沉哑着声线,垂下眼重复道,“从来就不是。”
      他只是生于泥泞,被洛京人嘲笑的乞儿;引雨为水,以天为被,被世人所弃的乞儿。
      他这一生不会成为她幻想中的模样。
      “嗯。你不是。”苏念奴飞快地顺着他的话答,然后又问,“可英雄不问出处,旧日生于泥泞,如何能代表你如今的荣耀?”
      她一贯得寸进尺,是崔毅输了赌约也要刺上两句落下仇怨的性子。只是近来日子艰难,她思虑慎之又慎,便进退失据,丢了过往跋扈的性情。但她今日不愿退了。
      “情爱不过花开,得骤然欢喜已是最畅快之事,与地位无关,无缘由可溯。我与你之间,如清风拂柳,绿水见鱼,因八年前相遇一场,结出了因果。你所顾虑的一切,在我眼中不过是作茧自缚。”
      她从不是怯懦之人,她更习惯把自己逼进死胡同。但凡认准之事便是撞上南头也不愿罢休,性情所至,甚至舍得把命也舍弃,只求一个她认准的结果。
      而眼前的赵破奴,便是这个结果。
      她向前一步,伸出手毫无犹豫地把手紧贴在他微凉的衣襟之上,清白若水的眸映出他的影子,带着笃定与偏执:“我只知道,若它喜欢我,能胜过世间任何权贵所能给我的一切。你可是要庸人自扰,与我一生错过才罢休?”
      一字一句,砸在赵破奴几欲跳出胸膛的心上,如一把巨斧劈断了沉重的锁链。
      所有的理智与情感交汇,被藏在暗处不动声色七年的回忆重见天光,让他真正的心意透过血液知会了疲惫的身躯,凝成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喜欢苏念奴,自七年前伊始。
      冰湖上的寒风呼啸而过,终于拂落了她失去银簪后松散的长发。额边的碎发贴着她柔白的面颊,凌乱张扬,却丝毫不损她的美。
      赵破奴下意识抬手,企图为她拨开别到耳后。却忽而想起自己方才跪在地上用手触过鞋面,不由一顿,慌张难堪地欲把手收回去。
      可苏念奴绝不容许他退缩。
      她伸出双手拉住他宽大的手,感到他的抗拒后更是用力。
      “脏.......”赵破奴出言提醒,却被她抬眸狠狠瞪了一眼。
      她的神色鲜少如此毫无顾忌,怵得赵破奴不敢再忤逆。
      “确实是脏。”苏念奴突然平静开口,并未反对他说的话。可同时又紧紧握着他的手,把人往亭子拉。行至栏椅前,她松开手回道:“你在此处等我。”
      说罢,她又不顾仪态地往上攀,企图重新回到亭子里。
      赵破奴下意识要搀扶,却被她拨开,拒绝道:“不是脏?我自己可以。”
      她拉起裙摆,一脚踩上了有她大腿高的栏椅,双手扶着栏杆猛然用力,跨了进去。
      跨过最是艰难地一步,接下来的动作就更是干脆利落。她直接取了因为煮酒而被丢弃一旁良久的水壶,木着脸回到栏椅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低声道:“伸手。”
      她站在上方,垂首时可见赵破奴冷硬疏朗的眉峰。在光线晦暗的亭子内外,截出半面光影,落在他孤冷与隐忍的面上,半面光亮半面黯然。
      赵破奴俨然已明白她欲如何,至此不曾抬眸,也并没有拒绝她的命令。反而是仔细回想了方才她开了半头便转过的话,琢磨明白后自觉地解释道:“那女子想离京,欲假借妾室之名随我去平陵。我与她不曾有过任何男女之情。若说她的清白......平陵也曾有过女子被西戎人捉去凌虐,我当面救下的,就不下十个。若是她们都寻我要清白,我怕是已经妻妾成群了。”
      苏念奴冷眼瞥他,嘴上虽不答话,却还是悄然勾了勾唇角。
      恩与爱,他不是分得挺清。
      一昧用恩情搪塞于她,何尝不是一种自欺欺人。
      她不搭话,赵破奴便紧张。他忧惧苏念奴与自己生气,心中更是难以接受她的冷淡。不由又开口:“我当真不曾与她有干系,更不可能迎娶她入门。”
      苏念奴清凌凌地瞪他,有些烦躁自己方才口不择言地提起此事,感觉丢人:“此事你不许再提。”
      赵破奴没看明白她心中所想,只好重新抿紧了唇,乖顺地看着自己仍在清洗的双手。
      冰凉的水顺着壶嘴汩汩而下,落入赵破奴的双手时渐渐透出浅淡的白气,慢慢冻红了本就算不上白腻的肌肤。
      微弱的烛光下,苏念奴把这一切看得分明。
      顺流而下的水落入冰湖,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赵破奴的衣摆。双手已近乎在发麻,但他依旧没有躲,甚至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苏念奴垂眼看着仅到自己腰间的他,恍惚间忆起当初在宫门前她也做过这般过分之事。
      她当时为了能顺利脱离官奴所,轻描淡写地请求已在宫门前跪了一日的他继续跪下去。而他当时的神情也如现下这般,无怨无求,甚至理所应当。
      那时的苏念奴不曾深究他意欲何为,只当是他对自己有所图谋。直至如今她才明白,或许自一开始,他就是带着纯粹之心回京营救自己的。
      她热了眼眶,手中的动作就更是坚决。她越倾越急,最后烦躁地索性揭开壶盖,一股脑门全部覆倾而下后把手中的水壶丢在了地上。
      ——咣当。
      铸铁壶被她扔得在地上发出哀鸣。赵破奴还来不及寻声去看,下一刻,苏念奴已蹲下来握住了赵破奴的手。
      赵破奴心头一颤,担忧自己冷着她,慌忙要躲却又被喝止住。
      “不许躲!”她敛着眼,不让人看清她的神色,只恶狠狠地拒绝赵破奴要退缩的动作。
      说罢,也不顾及攥着的双手有如冰的体温,取出锦帕去擦拭上面残留的水渍。
      她的语气粗鲁,连着手上动作也一样。素来微凉的手握着赵破奴的,由着它索取身上微薄的体温。
      赵破奴皱了眉,正欲开口制止,她又丢弃了手帕。她执拗又蛮横地,拖着他方才退缩的手,贴上了自己温凉的脸。
      “干净了。”
      短短三字,不过隔了数息,自凶恶转向瓮气,带着不自觉地湿意,惹得赵破奴心头一落。
      她终于抬眸看向他,清白的眼带着漉漉的泪光,语气坚定又偏执地重复:“现在干净了。”
      赵破奴微怔,猛然明白了她话中深意,双眸砚出了浓黑的墨,深邃如渊,引人坠落。
      满是粗茧的手被冻得通红,贴在她腻白的脸上更显丑陋不堪。可苏念奴却紧紧地攥着自己手腕,不容许有丝毫退却。
      “引之挑剔,煮茶只要天山雪池之水。此水纯净,天下无物能出其右。如今你的手,比我的脸还要干净。”苏念奴忍着他手上的凉气,缓声续道,“所以,现在肮脏的是我。”
      贴在面上的手微微一颤,赵破奴下意识否认她的话:“你不脏。”
      拇指微微细抚,擦过她发红的眼,冰凉如水却无边温柔。
      “好。”苏念奴并未意外他的反驳,反而从善如流。黑白分明的眼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清晰续道:“那我允许你弄脏我。”
      说罢,她伸出空余的手,扯过赵破奴的衣襟,以毫无仪态地姿势,吻了上去。
      唇息夹杂着旷阔冰湖的寒凉与熏醉的酒气,在清醒与迷醉之间,感受着她柔软的唇,赵破奴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怦!怦!怦!
      如急着逃脱的兽撞向玄铁制作的牢笼,不知疲倦,不惧死生。
      而就在此时,她微微退开,混合着浅薄的热气与他交换呼吸。
      “只许你一人,弄脏我。”
      炙热的声音再次呢喃于唇边,细碎旖旎,风吹即散。
      却偏偏轻易撞碎了他自缚七年的牢笼,不顾一切朝他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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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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