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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   鹅毛大雪西飘,屋檐内也染了霜色。点点零星雪沫顺风侵入屋内,起了寒凉之意。
      苏念奴轻吸了一口气,选择关上了门。
      失了昼日白光,屋内顿时昏暗下来。
      赵破奴笔直跽坐在桌案前,麦色肌肤在此时更添了几分黝黑,藏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下,垂眸一语不发。
      自宫宴那夜失仪吻她后,两人已有多日不曾见面。
      他本是无颜面见苏念奴的,因他禁不住自己的心思在惶恐。惶恐苏念奴认为自己趁人之危,惶恐苏念奴从此对他生了厌恶之情,惶恐此生再也不能见她如往日般朝他温声浅笑。
      直至今日遭高令茹闯入府中后,感受到苏念奴对他视若无睹地态度,他再也按捺不住连日的煎熬,走到了此处。
      只是现下被她迎入了屋内后,他又不知该说什么。
      女子向来面薄,想来她贵为郡主,就更是如此。若他先开口为当日之事致歉,可会令她更生气?但若直接掀过此事当无事发生,又岂是君子所为?
      他一面逃避又一面为难,听着苏念奴缓慢的脚步声,低垂的眉睫轻轻颤了颤。
      面对她,总是如此不知所措。
      “将军手上的伤可好些了?”苏念奴的声音因嗓子不曾痊愈而低软,并不如往日清越,在光线暗淡的屋内却添了几分柔媚。
      赵破奴被她突如其来的询问吓了一跳,下意识答道:“无碍的......”
      失语地嘶哑之声方起,又骤然断了话头。他突然意识到她在问的是那日自己被她咬伤的虎口,不由得手指捏了捏,眼眸晦暗了下来。
      是他失德,却口舌愚钝,连歉意的话都不会说,反而迫她先开了口。他似乎该说什么,可他又似乎什么也说不出口。
      多日避而不见,临至她住处前的犹豫不决,如今听她坦然提及的此事的不知所措,如同一个毛头小子般失了进退,荒唐至极。
      而坐在他对面的苏念奴只是淡雅浅笑,一如往日出入宫中应酬时得体。手缓缓藏在了桌案之下,轻轻握住了腰间那枚从谢珩钰手中要回来的玉佩。
      “宫宴那日,本该早早亲自谢过将军救命之恩。”她不曾等赵破奴应答,从容不迫地跽坐于他面前,手取过杯盏,为他添了杯热茶,续道,“那夜因误食药物失仪,对将军行止无状,实乃我之过,万望将军海涵。将军也不必忧心我会以此要挟,我因药物而吻将军,是我失德在前。将军不伤我而护我周全,是君子之举,我若以此纠缠则是小人失义。将军于我有大恩,我也绝非忘恩负义之徒......”
      越是思索着他的为难,苏念奴胸口处就更是闷痛。
      可她该怪谁呢?他不过是不爱罢了。她分明已经提醒过自己不该陷入其中,也分明知道他只是为了查出陈逊之死的真相才三番四次救下自己。
      这本就不能怪他。是自己如今横在了他与陈漾之间,阻挠了他们的两情相悦,也是她自己没能管住这颗爱慕之心,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
      她需要亲手斩断,不可再生任何妄想。
      心中越是决断,面上的神色便越是得体。
      她把茶盏缓缓推到赵破奴面前,语气疏离坦荡得令赵破奴身体一点点僵直在原地。
      原来神女无心,一切是他庸人自扰,心乱在前。
      想来此事也令她困扰了一些时日,如今能落落大方朝他说清楚已是十分不易。他更不该纠缠于此,累她烦扰。
      他终于在一片晦暗天色下微微点了点头,用僵硬且竭力平静地声音答道:“无碍。我并未介怀。”
      尚有满腹“经纶”要辩解的苏念奴猛地一顿,若蝶的眼睫在光影间微微颤了颤,终是惨淡了颜色。
      “多谢将军体恤。”她轻轻扯着唇,体贴且得体地答,语气与平日无异。
      氤氲的茶气彻底凉了,冰冷死寂得毫无生气。阴暗的室内渗入了寒风,薄凉得入骨。两人对视而坐,皆垂着头没有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苏念奴又重新鼓起了勇气,若无其事地为他换了一盏茶。桌案旁的小壶滚着氤氲的热气,袅袅而起。四处一尘不染,甚至弥漫着淡淡的馨香。
      赵破奴看着她,只觉如坐针毡。面对苏念奴时,他一贯嘴拙。如今总被她毫无尺度的言行举止而弄得满心狼狈,不知所措。
      “谢少卿已经把那禁卫的供词送了我一份,你可要看一看?”他有些慌乱地想起了自己早前想起要见她的借口,取出了从顾净言处得来的供词,递到她面前。
      苏念奴动作一顿,得知他要说正事,便抛掉了私下情绪。
      “高贵妃已与我说过了,想来近日王皇贵妃的心气会因她有些不顺。”她回想起那日之事,心中仍有些惊惧,但也不显,只嘱咐道,“韩王孝名甚广,与王皇贵妃母子情深,又惯护母族,明日冬至祭天礼,将军若是见着,记得避着些。”
      这冬至祭天礼,往年父亲在洛京时都是要去参加的。如今赵破奴执平陵军,自是也要去。
      赵破奴沉默了一阵,本欲开口的话被她突如其来的嘱咐而堵住,只能收回手中的东西,转而问道:“那禁卫,你想如何处置?”
      他本是打算自己亲自杀了,可转念想着她或许需解恨,方要问一问。
      苏念奴皱眉思索了一阵,反问道:“将军认为该如何处置?”
      她有些摸不准眼前人的心思。
      “杀了。”赵破奴也跟着皱眉,“我已与谢少卿提过,定不会委屈你。”
      “既然是皇贵妃示意,对高贵妃当有大用。”苏念奴却摇摇头,“还是交还给她处置吧,我就不掺和了。”
      她语气认真,并不似是气话或其他,惹得赵破奴拧眉审视,企图从中寻到一丝勉强:“你就不曾想过报复?”
      在赵破奴眼里,那禁卫险些杀了她,万死不为过。他也不甘愿把人交给旁人处置。
      苏念奴看着他一脸不认同的模样,不由笑了笑:“我替高贵妃受罪,心中确实有气。但行事该分轻重,我并不会怨将军与贵妃轻饶他。故将军无需顾虑我。”
      可赵破奴不愿她如此。他凝眸看着她,犹豫了许久,问道:“此话是真心话?”
      “将军不必如此看我。”苏念奴鲜少被人如此直白的盯着看,似乎要把她穿透一般灼热,几欲烧去她轻描淡写的佯装。
      “我也并非善人一个,只是认为伤他一人无用罢了。”她别开脸,低声补充道:“受人所胁者,不过屠刀刃,折刃伤不了屠戮者。杀一个受人胁迫指使的小卒,除却私人泄愤外,伤不了背后图谋之人分毫。我已不是稚气孩童,不必争一时之气。”
      唯有把人送给高贵妃,才有可能反将王家一军。既然如此,她何乐而不为呢。
      她面容认真,并非是在勉强。微光之下,恬静的脸上有一种令赵破奴感觉心脏被攥着的乖静,轻声细语地把委屈都咽下,连怨怼都不曾有。
      她似乎总这般,冷静自持,无论这不公的命运如何欺身,总先想着旁人,想着要事,从未想过自己。
      可她这瘦削的肩头,能扛得住多少重担呢。
      膝上的手蜷了又松,赵破奴认为自己没办法答应她。就在要开口拒绝的下一刻,苏念奴已打算抛开此话题:“将军不必顾虑,活人比死人有用,我从不争这一时之气。若是这人死得毫无用处,才让我生气。”
      话已至此,赵破奴也不好在置喙什么,终于还是顺从了她的意见,低声应好。只是本欲说的话被堵住了话头,只能又咽了回去。
      “将军可有打算回边关?”苏念奴顺口问道,后又觉自己关切军务,有些不妥,便补充道:“边关无主将,若是西戎人进攻,或危及边境百姓。”
      赵破奴如今镇守平陵,本次回京只是述职,若非受了重伤,不会留京如此久。但苏念奴想着,到了明春,他也该动身回平陵了。
      她是不介意离京的。横竖留在洛京她也寻不到关于父亲案子的线索,那便到边境寻。况且她心中还想着寻回阿弟的尸首,因此对赵破奴回平陵一事还是十分关切。
      “你想去平陵寻苏与安的尸骨?”赵破奴回想起她那日在父母墓前的话,一语道破了她心中所想,神色微微一顿,语气带着犹豫,“当日我亲眼见他陷入流沙,过后也曾派人去寻过,但始终没有踪迹。”
      苏念奴听不得这些,用力咬了咬唇后,才轻声问道:“听闻大漠有鹰盘旋于高空,头背裸/////露,颈有棕绒,以腐肉为食,名为秃鹫,可是真的?”
      赵破奴默然,不敢答。
      此物在边关并不稀奇,汉人出关战西戎后,因担忧被秃鹫分食尸首,皆会尽心把尸首焚烧,又或努力带回。
      如苏与安那般被流沙带走的,几乎是绝无寻回之机。若是幸运掩埋深沙中,便也罢了。若暴露于野,便只有被秃鹫分食的下场。
      这个道理,自幼便听苏鼎谈及边关轶事的苏念奴再明白不过。
      她只是,不甘心。
      “我想试一试。”她沉默了一阵,再一次重复:“我想亲自去试一试。他幼年时爱与母亲玩捉迷藏,惹母亲气恼也不愿出来,唯有我在才会主动认输。将军派人寻不到,许只是他在等我。”
      微颤的眼睫掩盖着如琉璃般脆弱的眼眸,说话语气轻细却十分坚定,以试图欺骗过自己与赵破奴。
      赵破奴望着她眼中闪烁的泪,低声应道:“好,阿沐年后将回平陵,届时我陪你去一趟。只需你答应我一件事。”
      苏念奴抬眼看他,惊奇于他竟向自己提要求,这似乎还是第一回。
      只见他再一次取出了那禁卫的供词,在苏念奴不解的目光下,沉静且肃然地对她道:“舍生忘死此等事,不要再有下次。”
      苏念奴微怔,竟过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何事。
      方才她与高令茹争吵时,赵破奴便在场。他拦在高令茹身前,为她挡住了高令茹的巴掌。苏念奴以为,他是支持自己的。
      “这世间,没有任何事与物比你的命重要。”赵破奴见她不答,沉默一瞬后续道,“你的父母与阿弟,也不会同意你如此。”
      他的语气严肃,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高贵妃怒责于你,是因她盼你惜命。当日你欲与我立定盟誓,分明言之凿凿,要亲眼见冤害你父亲之人得其罪,如今却行身如蚍蜉,死若鸿毛之事,这就是你口中所要的刚烈吗?”
      苏念奴听着他满是怒意又眼含怜惜的面容,不由有些怔忪。
      她沉默着,良久之后轻轻地笑了一下,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其他,语气带着莫名酸软,竟有细微得不易察觉地哽咽:“将军当真,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好到她甘愿沉溺其中,哪怕明知他心有旁人,也舍不得如高令茹所说那般,君若无情我便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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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每日中午12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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