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岁逢秋》罗时

1、梦魇

　　不……我不能死……

　　不能死……

　　女孩张大嘴巴，努力地想要仰起头，瘦弱的身体已经开始微微抽搐，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堵住，胸膛起伏也变得异常明显，每一次的呼出与吸入都显得那样艰难，宛如放在砧板上待宰割的鱼肉，在劫难逃。

　　周遭的空气像是被人恶意地抽走，就连原先“嘀嘀”直响的仪器运作声也尽数远去，她艰难地微仰起头，发白的嘴唇微微颤抖，出来的只有微弱而嘶哑的低语。

　　女孩蜷起了早已麻痹的尾指，冰凉的泪水无声地滑落，黑亮的眸子再也不复往日灵动，变得空洞而失神。

　　妈妈……

　　救我……

　　颊边黏糊糊的汗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女孩无力地睁着眼，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眩目的光线也一点一点地晦暗下去。

　　她想努力抓着点什么，却也只能任由无边的昏暗吞噬着周遭的一切，再也无力窥见一点光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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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肾上腺素，快！”

　　嘭！

　　嘭！

　　嘭！

　　女孩微弱而急促心跳声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漆黑的双眼早已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恍惚间，女孩似乎真的看见了一个背着镰刀的黑影朝她一步一步走来。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就把她带走吧。

　　她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

　　心跳检测仪上的曲线跳得愈来愈急促，直至下一刻，心电图的线条瞬间平直，刺耳的警报声随之狂响。

　　黑影站在了女孩床边。

　　“醒醒！”

　　“醒醒！”

　　脑海中似乎闪过了无数张面孔，熟悉的陌生的，只是女孩没有任何反应。

　　“乔星茴。”

　　黑影没有拿下那把弯曲锋利的镰刀，只是微微俯下身，机械般的声线尽数冲击着她的耳膜。

　　“再不醒来，你早八就要迟到了。”

　　！！

　　乔星茴一个激灵，猛然睁开双眼。

　　面前，是护士放大的脸。

　　乔星茴猝不及防，直接惊得手一抖，“啪嗒”的一声，手机重重地滑落在地上。

　　眼前身着白衣的护士似是也被这一突发场面惊得微微愣神，但她很快拾起手机，直起身便道：“刚刚叫你一直不醒，是身体不舒服吗？”

　　乔星茴接过手机，忧郁的目光迟迟在碎成雪花的手机屏幕上徘徊，她顿了顿，才抬起头略带歉意地一笑：“抱歉，我应该是太累了，不小心睡着了……”

　　说着，乔星茴茫然地环视周围，这里是……医院？她怎么会在医院睡着？总不能记忆又断片了吧。

　　医院……

　　医院！

　　“不对！我是来看病的！现在是几点……我不会睡过头了吧？！”

　　“你挂的许医生的号？还有五分钟下班，快进去吧。”

　　护士见乔星茴这一惊一乍的模样，好心地为她指了条明路，心道现在的年轻人可真能忘事。

　　乔星茴匆忙地道了谢，一手拎起单肩包，踩着窗下倒映的夕光就朝着一边的诊室飞快地冲进去。

　　等她再次走出来的时候，过道上只余一道暖白的光色，再也不见半分余晖。

　　菱城的冬夜总是要比南边一点的城市早一些降临，彼时，外边已是昏暗了半边天。

　　乔星茴默默地走在过道上，泛着寒意的手指捻着一张单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据了解，雁河一学生放学后至今未归，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

　　途经候诊区的时候，乔星茴被一串机械报道声吸引了目光，那边还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患者，白墙上高高挂着的电视闪着微弱的光，更显几分寂然。

　　——是一起人口失踪的新闻。

　　她似有所感，脚步微顿，目光在屏幕上凝了凝。只是很快，她便收回了目光，快步离开了。

　　稍稍扶正了口罩，她便轻车熟路地拐向另一边方向，在电梯关闭之前迅速钻了进去。

　　余光瞥见微微亮起的1号键，乔星茴便默默地站在一边。电梯里除了她以外，还有另一对兄妹，妹妹大概八九岁的模样，长得粉雕玉琢的，看着就机灵；哥哥身姿挺拔，眉眼如画，一看就是同龄人。

　　乔星茴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哥哥，我好想吃牛肉饼，我什么时候可以吃牛肉饼呀？”

　　“等悠悠病好了，哥哥就带悠悠去吃牛肉饼，好不好啊？”

　　“可是我现在就想吃。”

　　“可是悠悠现在生病了，吃了牛肉饼就好不了了，而且叔叔也会不开心的。”

　　“好吧……”

　　小女孩似乎对这个答复很不满意，声音都渐渐低了下去。

　　这么多年了，菱城的牛肉饼还是那么受小孩子的欢迎啊。

　　乔星茴往旁边挪了挪，若有所思。

　　“叮！一楼到了——”

　　见那对兄妹走出电梯，乔星茴也随之走了出去。

　　乔星茴又看了单子一眼，径直走去了西药房，然后就与那对兄妹再次相遇了，好巧不巧，她正好就排在那对兄妹的后面。

　　哥哥在窗口拿完药便转回身，牵着嘴里一直念叨着牛肉饼的妹妹往门口走去，而站在后头的乔星茴也正好看清了他们的脸。

　　目光触及哥哥清隽温润的脸庞时，她不禁微微一愣。

　　竟然是……杨择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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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杨择秋，乔星茴并不陌生。

　　这个名字，在她们部门那可是“高频词汇”。

　　势力眼、PUA、又当又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是部长对他的评价。

　　背刺、抢功劳、搞小团体、跪舔老师。

　　这是部长对他细数的“罪名”。

　　说实话，乔星茴头一次听到这些话时，可谓是惊愕无比。

　　毕竟，杨择秋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种人。

　　其实在今天之前，乔星茴与他仅有一面之缘。

　　或许应该这么说，整个大一级的学生都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开学典礼上，杨择秋作为学生代表发言，那日他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衬衫，温润清澈的嗓音不知俘获了在场多少女生的欢心。

　　当天，雁大校园墙就爆了。

　　不过据她后来所知，应当是没有人得手的。

　　高岭之花，岂是这么轻易就被拉下神坛的。

　　再后来，她进了学生会部门，遇见了部长。

　　她最喜欢的那位部长，是她的直系学姐，那是一个温柔知性、品学兼优的女生。

　　乔星茴选择进这个部门，多少与她的这位直系学姐有些关系。

　　但那位学姐，很讨厌杨择秋。

　　平日里待人接物都十分温和有礼的学姐，只有听到与“杨择秋”有关的一切事情，面上才会罕见地显出一丝厌恶。

　　“他那种人，长得人模狗样的，背地里什么黑心事没做过？得亏还有这么多女生上赶着喜欢他，真无语。”

　　这说的就是杨择秋。

　　乔星茴只是沉默。

　　人前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背地里居然也会做这种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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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星茴拿完药便只身走出医院。

　　一直到现在，她仍觉得自己脑壳有些昏昏沉沉的。

　　还有那个梦。

　　那个纠缠了她长达七年之久的梦魇。

　　她不禁暗暗叹气，算了，找个时间再去看一下吧。

　　“乔星茴！”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乔星茴循着声源望去，便见一个黑色夹克男生倚着机车，朝她远远地招手。

　　她的小舅，乔成宥。

　　乔星茴面色讶然，但很快定了定心神，径直穿过马路走了过去。

　　外婆有七女一子，她的母亲乔珂排行第一，剩下的就是六个小姨和一个舅舅。值得一提的是，外婆老来得子，因此她的这位小舅，实际上也没大她多少岁。

　　“你怎么过来了？”

　　乔星茴一手接过了乔成宥递过来的头盔，开口道。

　　“二姐她们回来了，说今晚大家出门聚一聚，然后我刚回来就被叫去接你咯。”乔成宥戴上了头盔，看了她一眼，“倒是你，一大半寒假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能病倒了？稀奇。”

　　“……”

　　乔星茴讪笑一声，撇了撇嘴，道：“谁知道呢，可能最近运势不好吧。”

　　“还运势不好，我看你就是成天闷在家里给闷出病了，听大姐说你还成天昼夜颠倒的不知道在干嘛，真是够乱来。”

　　乔星茴：“……”

　　“行了，别愣着了，上车吧。”

　　“哦。”

　　黑色机车引擎的一阵轰鸣，身后的医技楼渐渐模糊成一个小点，很快消失不见。

　　朔朔寒风扑面而来，直拍得冬衣欶欶直响，两边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飞快地晃过。她微微偏头，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那家卖牛肉饼的摊子，却看不真切。

　　算了……

　　她默默地收回目光。

　　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乔成宥一下车，头盔还未来得及摘下，便步伐匆匆地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那个方向，是外婆的一家铺子。

　　外婆一直经营着一家小卖部，正好对面有一所小学，店里玩意又多，因而平日一到放学的时候，很多小学生都爱跑来这边。

　　小的时候，她也总爱往这头跑，那个时候外公尚还在世。

　　只是一到寒暑假这类的假期，这一带就显得冷清许多。

　　譬如现在。

　　乔星茴微微恍神，那边却是扬起一声“哗啦”的声音，是乔成宥拉下了卷帘门。

　　兴许是外婆她们又忘了关小卖部的门了。

　　乔星茴轻轻地摇头，把那袋药搁在房间里便走了出来，锁好了门。彼时，乔成宥已经重新坐回了车上，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反光镜。

　　“赶紧上车吧，你妈刚才一个夺命连环call，差点没把我送走。”

　　“马上，马上。”

　　乔星茴套上头盔便麻溜地爬上了车。

　　机车“晡晡”直响，越过住宅区之时，街边亮成一簇一簇的灯光直晃得乔星茴有些眼花，尽管头盔已经为她挡了一部分。

　　一边的商业大楼林立，途经中心广场时，入耳即是一些经典老歌，隐隐可见那头列着一个个“广场舞方阵”，中间不时还夹杂着几声小孩子的嬉闹声，看着极为热闹。

　　菱城的夜生活就要开始了。

　　乔星茴稍稍眨了眨眼，莫名有种他们这是要去吃宵夜的即视感。

　　菱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消多会，他们便到了。

　　乔星茴跟着乔成宥，很快走到了一个包间门口。

　　还未走进门，包间内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哎，小杨，你说这些可就客气了，哈哈哈哈……”

　　乔星茴眉毛一挑，未见其人，就闻其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乔珂了。

　　果不其然，乔成宥一推开门，站在他身后的乔星茴远远地便瞧见了乔珂与她的那几位小姨有说有笑的，也不知是说到了哪里去，直逗得外婆喜笑颜开。

　　乔星茴走上前去，一一向几位小姨问了好。

　　除却逢年过节还有外婆生日这些特殊日子，乔星茴基本上很难看到她们聚得这么齐。

　　平日里，时常见到的也就二姨和六姨，另外几位小姨多是远嫁，因而不常回来。

　　也难怪今晚外婆笑得这样开心了。

　　乔星茴正打算走去乔珂旁边的一个位子时，余光却督见了一个年轻男子。

　　那人大约三十出头，模样清俊，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意，看着似乎与周围的那几人都很是熟稔，只是那张脸对乔星茴而言却是个十足的生面孔。

　　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