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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长相思,在长安 ...

  •   “什么!殿下,这万万不可啊!”小小的昏暗茅屋里,衍朝最为人所推崇的谋士们大喊荒唐。
      自得于自己坐拥如此多的门客,六皇子薛荔面色从容,他拍了拍蓑衣上的灰,状似不经意:“先生不必如此挂怀。”

      身后的侍卫也愤愤不平:“殿下!皇上怎么能这样……”
      一起长大的侍卫倒比他更觉屈辱。

      看着亲信们的赤胆忠心,六皇子轻笑:“那我们又能如何呢?”

      端阳已近,他快马加鞭寄往宫中的请安折子不但没有带来节礼,还招致天子的驳斥。
      一封封文书带来的不是“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的慈父心肠,反而是愈加无理的指责。

      “先生!”薛荔忽然重声,“本宫又何尝不怨恨呢!”
      如豆的灯油明明灭灭。

      于是众人噤声,是啊,皇帝句句锥心,指责六皇子悠游享乐,小女儿态,最情难自抑的,应当是薛荔本人。

      周内监哭出声:“我苦命的殿下啊。”
      他喜好施朱傅粉,眼泪和着粉流下,薛荔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拍着看顾自己长大的周内监的背,不敢看他滑稽的脸。

      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觉得羞愧,毕竟“江南文风浓郁,美景佳肴最适六皇子养病”的论断一出,本来还在观望的人,可是不敢轻易押宝。
      而他只不住回想周内监带来的消息,心下沉吟,淑妃倒也舍得,金尊玉贵娇养着的妹妹居然送进宫伺候老头子了。

      薛荔本能担忧起母妃来,听说这新来的许美人很是泼辣,他不住沉思。
      思绪越过绵绵细雨,仿佛回到了九重宫闱。

      “好了好了,父皇让我养病,为人臣,为人子,我自当是失落,苦痛的。”他语气如常,诉说着自己应该沉重的心绪。
      和角落里舅父举荐的庄叔简对上眼神,不出半旬,六皇子借酒消愁,郁郁寡欢的传言已经飘到了京中。

      午后,薛荔穿上蓑衣,戴上斗笠,一边往外走一边轻轻阖了门。
      小小的乌篷船在岸边晃悠,他弓了腰进去。

      乌篷船驶到湖中心。
      “殿下请看。”年轻的渔夫递上羊皮纸。

      谁又能知道,向来高风亮节的六皇子,在京中开了几家茶楼几家瓦舍?

      “五哥想当太子。”
      淑妃的傻儿子第一个出头,想起新入宫的许美人,他面露不虞:“看来许家是打定主意要趁火打劫了。”

      半年前中书令夏衡推行新政却亏空甚巨,夏家元气大伤。
      “近来朝会,怕是舅父气势都短人半截,”薛荔在脑海里一次次推演着,心里却有了别样的猜测,“和夏大人说,急流勇退。”
      最近被贬为中书侍郎的夏衡其实也多少猜到了什么,于是,不到半月,他乞骸骨三次,终于努力把自己送到了从六品。

      天昏昏暗暗,少年孤舟听雨。
      薛荔卸力躺到在乌篷船中,摇摇晃晃不知今夕是何年。

      “朦胧的烟雨虽美,长安的景致更为宜人。”
      身侧隐卫不曾发出一点声响,人前淡泊名利的六皇子,此刻满是势在必得的野心。

      拂柳亲吻着河岸,薛荔请来庄叔简:“五哥先发制人夺得了太师的夸耀,庄先生可知薜之心意?”
      他递上外祖的亲笔文书,庄叔简也恭敬地双手接过。

      外祖修书一封替他延请江南四文士出山,势必要让夏家荣光再续。从诗词歌赋到天文历法,他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梅雨之后是伏旱,从五月前往江南,到如今秋雨绵绵雨打芭蕉,已是一季物候分明了。
      繁重课业让他一日千里,沉浸在名士风流中的六皇子直到收到外祖家书,才惊觉母妃的时日过得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

      惠妃宁氏出身名门,兰心蕙质,竟被许美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小许氏胆大妄为,曲意逢迎狐媚惑主,每相狎昵,愈发荣宠。
      近日更是为四皇子封王推波助澜,几有位同副后之势。

      外祖的信自然不是为了扬他人威风,他只严词提醒薛荔身负重任,宫中事一概不论,醉心学业博得江南文士支持才是他最大的底气。

      薛荔自认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却也只能强忍不忿,恭谨写上上达天听的场面话。
      他性子向来算不上绵软,偏偏这世间暂没有他发泄的余地。他是夏家出色的外孙,是惠妃唯一的依仗,是天子逐渐不慈眉善目以待的皇子,是兄弟们争宠的靶子。

      薛荔以为这已是窝囊至极了,直到他接下一路由内监传下的旨意。

      许美人进言,听闻虚月山圣女医毒双绝,一手蛊术可活死人、肉白骨,君上秋来偶染风寒,心肺不畅,愿六皇子替父求医。
      他恭敬接下圣旨,咽下难言苦楚。

      虚月山远在苗疆,山高路远毒虫密布,恐怕还没等他寻访到圣女,就已被瘴气击溃了。
      但是他不能不去,许美人今日不仅拿孝道压他,更是以上意胁迫他,薛荔如果言行不能堪为示范,内监随时都能成为许家攻讦的证人。

      他斋戒沐浴,遥望长安行了大礼,带上亲卫往西边去。
      临行前,薛荔执意抛下辎重,一路轻车简从,直过了衡阳地界。

      “且慢,换驴车。”他隐约有些不安。
      出了驿站不久,他们一行人被拦截在官道上。

      终于,薛荔心想,悬在头上的剑果然落下。
      面前作匪帮打扮的男子孔武有力,甚至不曾开口劫财,就不分缘由地大开杀戒。

      “退!”薛荔佯作不敌。
      山匪大喜,追上前,等到发现远处草丛人影幢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路风餐露宿精锐亲卫蜂拥而上,他们暗中蛰伏已久,正应战个痛快。
      两队人马将匪帮包抄,还没等他们严加拷打,留下的活口已经全然自尽。

      “专门豢养的死士,呵。”

      侍卫还在想到底是哪路仇敌,毕竟得罪的太多,一时间也很难断言。
      “枞南,三哥和五哥怎能如此呢。”薛荔才不管真相如何。

      侍卫首领看着完全同山匪无二致的死士,恍然大悟。
      于是薛荔继续向西南前行,而殿后的沈枞南则负责在土匪身上盖戳。

      刺青、令牌、领口的刺绣,他浑然不管发现行刺尸体身上印记后当地官吏的死活。
      至于消息递到长安宫中后将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刻的六皇子正哀嚎着“暗箭明枪,防不胜防”,不断在各个过路府衙唱着大戏。
      自从遇袭后,他可是一路敲锣打鼓,将六皇子巡访的名声传到官员耳边呢。

      官员带着衙役逐条官道接应、逐个驿站洗尘。
      薛荔每每摆手:“哎呀哎呀使不得,父皇要是知道该怪罪本宫了。”

      他一面声势浩荡,一面又不肯接受官员宴请,只请随行文士记下各地风土人情,甚至连置办寄往长安的土仪都是自掏腰包。
      只作柔弱姿态,言必称:“路上敌匪太多,本宫实在不能敌。”

      表现得凄惨些方好呢,薛荔想,左右他们自过了衡阳就换了驴车,驴子耐力好、能走山路,铺盖炊具都带上了,他一个皇子,除了驿站和官府,就是在山野扎营,什么行宫什么山庄,不存在的。

      送走六皇子的县令怀疑人生中:“这六皇子,哀叹起来倒像是打秋风,连我都想给他点钱了。”
      夫人赶忙检查房门是不是紧闭:“使不得呀,官人,这是不要命了吗!”

      县令晃晃脑袋:“只和你说,只咱自己说。”
      声音却越来越低。
      他只是不明白,六皇子来这一趟干嘛呢。

      好不容易保住了自己来之不易的亲卫,薛荔全须全尾来到了虚月山附近的邑县,却只有师爷带着公门中人随行接应。

      一行人跪拜解释,道是县太爷半夜醒来忽得落了枕,唤来医舍大夫出诊却莫名被砍了脑袋丧了性命,捕快拘来医馆学徒细细审问,却说师父刚出门就被打昏在厢尾,他也不知竟是何方神圣仗了他家名号行医。

      新补任的官员七月中才匆匆赴任,至今还未上任。
      薛荔听着这离奇逸闻,不知该说这邑县是人杰地灵还是怪事频发。

      师爷擦擦冷汗:“不怪不怪,怪事还得看隔壁阳县呢。”
      薛荔休整两日,谢绝邑县众人挽留,带着亲随登上了虚月山。

      虚月山名为山,实则有群山连绵,重峦叠嶂、怪石嶙峋。
      薛荔又将将走了整日,在山里安营扎寨过了一夜,才走到了虚月山主峰。

      虚月山看似平平无奇,却物产丰饶,更兼有苗疆传说,历代圣女在历练之前都在虚月山长住,也让江湖和朝堂都对它跃跃欲试,可惜朝廷对它知之甚少,而江湖中人也忌惮蛊术不轻易打扰圣女的安宁。

      一路走来,也就邑县离虚月山最为便捷,虚月山虽在阳县地界,但是阳县这面山高且密,早晚易生瘴气,薛荔心想,如果是他要围堵,从邑县出发最为稳妥。

      这时他还不知道,早有蓄谋已久的邑县县太爷替他践行过这一计策了,除了折损了虚月山今年所有二十一只蛊虫之外,连圣女的汗毛都没伤到。

      薛荔的西南之行实属不易,从八月中接到内监传旨,直至九月中旬才将将赶往虚月山山脚,倘若天子真因秋风萧瑟而偶感不畅,足足一月的时间,再庸碌无为的太医也该调理得当了,他腹诽心谤,却一派温驯恭谨姿态,对随行文士也极为礼遇,未尝有丝毫慢待。

      “感怀博谷居士一路餐风饮露护佑本宫至此,”他原就弱不胜衣,而今累月操劳,忧心暗箭,兼而心系长安,更显羸弱,“不论此行能否请得圣女下山,居士都居功至伟,我薛薜之拜服。”

      被从弟三顾茅庐请来的江南四大文士之首、博谷居士庄仲符连声推脱:“某,只略识文墨,粗通地理,岂敢擅专?一路全仰赖六皇子礼贤下士,某才抛砖引玉,贻笑于大方之家耳。”
      众人连称庄居士雄才大略,薛荔知人善任不愧为皇子龙孙,一派祥和姿态。

      正用芦苇杆逗着蛐蛐儿的妇人不耐烦听他们说什么互相吹捧的傻话:“可还有什么紧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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