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脚步虚浮地落在地上,略微有点硌脚,难道是小石子?她低头一看,好嘛,一地新鲜羊粪蛋,骚气冲鼻。
      十年前农村还没改造,路边坐落一排砖瓦房,墙面都是用石头磊成的,疙疙瘩瘩看着难受。
      沿路全都是小菜园,种不了多少东西,但是邻居都争先恐后地占地方,生怕少种几棵白菜。
      崎岖不平的地面全都是圆咕噜的羊粪蛋。一七年才出台禁制散养的政策,所以这种极度贫困落后的小山村还有不少人家养羊。
      说来奇怪,零八年奥运会的时候国家增发了四万亿用来刺激经济,不少城市都存在用工短缺的情况,这种小村庄的青壮年应该都去城市打工了才对。
      陈父曾经下乡做过村支书,一二年的时候他包的村就只剩下老年人,没道理那跳楼少年的家人赖在破落山村不走。
      春节刚过完,不少车辆离开村庄返工。地上一片片全都是烟花爆竹的碎屑,瞧着红彤彤的倒是喜庆。
      还有三三两两的小孩在路上捡拾没爆炸的炮仗,用香点着了再扔出去。
      那炮仗捻子燃得极快,还没落地就“啪”地炸开了,声音巨响。
      陈雨婷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们被炮仗炸伤了,忍不住出言提醒:“小心点,别伤了手。”
      谁知那群小孩互相对视了一眼,嘻嘻哈哈地把点燃的炮仗往她身上扔。
      虽然没被炸到,陈雨婷还是吓得惊叫不停,连那袋零食都顾不上了,两手一撒就开溜。
      一个黑瘦的小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直挺挺地站在路中央,衣服破破烂烂活像个小乞丐:“快滚,小心我揍死你们这群小比崽子。”
      熊孩子撒腿就跑,不像是怕了,反而像在躲瘟神:“他爹是个烂赌鬼,一身晦气,离他远点别给咱们染上了。”
      山路崎岖,那几个小孩简直是攀岩走壁的小岩羊,蹦蹦跳跳地没了踪迹。
      陈雨婷返回来,还惊魂未定。
      看着路中间的小孩,从袋子里掏出两包饼干递给他:“谢谢你小朋友,这个送给你。”
      小孩盯着那两包饼干,喉咙吞咽,没动,也没拒绝。
      见状她直接把饼干塞进小孩手里,又拿出俩苹果装进他的口袋。
      然后那两个苹果从口袋里咕噜噜滚到地上,顺斜坡滑了几十米,孤零零地落在一堆羊粪蛋里。
      他的两个口袋都是漏底的,与其说是口袋,不如说是两片缝在衣服上的布。
      陈雨婷深深打量着这个小男孩,瞧着六七岁的模样,脸上身上都是脏兮兮的,根本看不出本来相貌。一头狗啃过似的参差不齐的短发,耳朵全是冻疮。下面黑压压的眼睛空洞无神,嘴唇干裂,还在渗血。
      身上的衣服更是惨不忍睹,不知道从那里整的破棉花套子胡乱一裁就是棉袄了,针脚杂乱无章,袖子一个长一个短,袖口亮的发黑,似乎几年都没洗过。
      裤子很像陈父钓鱼时候穿的那条,肥大肮脏,裤腿还破了道口子,一截枯瘦的小腿就直接暴露在寒冬腊月的冷风里。
      最冷的时候,他的脚上还是个漏脚指头的凉鞋,袜子破了洞,几根冻得泛白的脚趾耷拉在外面。
      “小朋友。”她不由得放柔语气,“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家大人呢?”
      小孩不言不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羊粪蛋里的苹果。
      “那个脏了,咱们不吃。”陈雨婷又掏出俩苹果塞他帽子里,“这个干净。”
      男孩抿唇,终于从长长的睫毛底下觑她一眼,声音嘶哑:“我叫慕静言。”
      没有回答家人的问题。
      名字倒是不错,不像普通的乡野人家能想出来的。
      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形容过“闲静少言,不慕荣利”,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渊源。
      “死孩子,怎么还不滚回来做饭?小心我揍死你!”泼辣的女声划破半个村子的天空。
      慕静言小小的身体不住颤抖,捏着两袋饼干,深深地看了陈雨婷一眼,转头跑走了。
      地面碎石嶙峋,他体虚乏力,跑得踉跄。
      确实到饭点了。
      陈雨婷收回视线,搓了搓冻红的手,在村口寻了家饭店。
      十年前的物价不高,特别是这种偏僻贫穷的村子,饭馆来来往往都是熟客,一碗加了肉末和鸡蛋炝锅面条只卖四块五。
      说实话,自从上了大学,陈雨婷吃的面条从来没下过八块,更别提这种卧了荷包蛋的。
      把公交车找回的零钱递给店主,她边吸溜面条边问道:“大爷,你们村子有个瘸腿男人吗?大概三十啷当岁,有个七八岁的儿子。”
      村子里不缺瘸腿男人,但是缺了腿能找到媳妇,还生了儿子的,满村就一个。
      “你说的是村东头那个烂赌瘸子?我看你眼生,不像本村人,劝你两句,没事别去招惹他,一家子都是神经病。”店主大爷拿着白纸烟叶,卷了自制的旱烟吧嗒吧嗒抽起来。
      一番吞云吐雾后,十平方的店铺里全都是呛人的烟味。陈雨婷赶紧两口把面条吞下去,问道:“那大爷知道他们家在哪吗?”
      “村东面有条上了冻的河,他家就在河旁边,门口有棵半死不活的杨树。我还得劝劝你,能不和他们打交道就别去,你小姑娘家家的,万一出点事,以后怎么嫁人?”
      陈雨婷给店家道谢,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赶到村东头。
      这里果然卧着条上了冻的小河,因为远离城市,所以河水看着还挺清澈,只有几个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堆在岸边。
      确实有棵半死不活的杨树长在河边,但是旁边那栋土屋让她有点迟疑。
      真不像现在的年代住人的房子,整体用黄泥搭建,雨水冲刷留下道道纵横的沟壑。
      零几年开始,再穷的人家都得有个小砖房了,怎么还有人家住在土屋里?
      木门脏兮兮的,上面的漆都生了锈。陈雨婷站在门外许久,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压垮那个少年的是贫穷吗?
      这倒是容易,一零年代以后就有许多包村的干部专供扶贫脱困的工作了,自己把他们家的情况上报给扶贫干部应该就行了吧?
      她顿时看到了希望,兴奋地在脑海里呼唤系统:“我知道怎么救他了!”
      院子里突然传来碗筷摔碎的声音,尖利的女声和男人愤怒的嘶吼混在一起,接着就是沉闷的□□碰撞声和桌椅翻倒的动静。
      陈雨婷赶紧敲了敲门,大喊道:“有人在家吗?”
      门内的嘈杂骤歇,过了五分钟,门打开了,一个看着斯文温和的男人问道:“有什么事吗?”
      他很年轻,穿着也得体,肤色很白,整个人散发着同这个村落格格不入的书卷气。只是男人洗得发白的外套上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酱油色,举止又带有刻意的温文尔雅,看着矛盾又割裂。
      男人用身体挡住了门内的景象,她看不见里面,一时也找不到拜访的借口,只能信口胡诌:“那个,我是市里来的扶贫调查员,想问一下最近有什么需要的吗?”
      不知哪个字触动了他的神经,男人白皙的面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眼睛里的怨毒和自卑如有实质,简直要变成毒箭扎穿面前的女人。
      陈雨婷被吓到了,后退两步,就看见男人额头和脖子上胀满青筋,声嘶力竭地吼道:“滚!去你他妈的扶贫干部,扶个屁的贫!老子不需要你们的怜悯!都给我滚!”
      他摔门而去,院子里锅碗瓢盆落地的声音再度开始。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也不再顾及门外的人,男人疯了似的大吼道:“都给老子去死!他妈的都去死!老子当年春风得意的时候不见你们,失意了倒是都围过来看老子笑话!都看不起老子,都去死啊啊啊啊!”
      陈雨婷生怕他拿着把刀把自己捅死,赶紧躲到旁边的巷子里藏起来。
      这个男的是怎么回事?有手有脚不出去打工,宁愿窝在漏雨的土房子里,还极度敏感自卑,像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