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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鬼(一) ...

  •   这一路你总会遇到一次重要的抉择,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寻找你内心期盼但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的东西。人生就是如此艰难。 --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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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说要去山上,再也不回来的那种。

      其实他一个月前就宣布了这个消息,不过当时大家都以为他在开玩笑呢!毕竟,长安的大型个人画展在首都市中心美术馆开得如火如荼风生水起,什么报纸啊咨询啊自媒体啊都在鼓吹这位特立独行的艺术家高超的艺术头脑与卓然之才。年初长安和大家聚一块儿涮火锅时,他还醉醺醺端着酒杯,虚敬在席各位一圈,摇摇晃晃地立下新年flag:

      “今年…我长安……进军国际艺术界…等我在…英国国家美术馆…开个人展!”

      天呐,所有人都被长安的宏图伟志打动了,纷纷拿起酒水饮料一阵唏嘘。

      长安真不是吹的,虽然画作没有和梵高的星月柏树向日葵们放在一起,这市中心的也算是声势浩大,甚至有小道消息传出长安有望拿下今年的国际性艺术大奖。所以,长安发表的“隐居宣言”,没有人当回事,长安总说一套是一套,说不定下个月他就给大家说他要环游世界。

      可这次长安跟被夺舍了一样,展览一结束就开始变卖家产。都说艺术是无价之宝啊,长安把一幅幅自己辛苦画出来的瑰宝低价售卖,卖不掉的送人,送不走的当废纸扔进垃圾桶,直到家里已空空如也,据说只留了一幅油画,一堆画纸、画笔和颜料,大家才一阵恍然,呀,长安这是真的意志坚定要上山过他的流浪生活了啊!

      所有人都觉得长安疯了。

      美好得要羽化而登仙的下午,我接到了长安母亲的求救电话。我隔着一部手机都能感受到对面那位中老年妇女鬼哭狼嚎声泪俱下的惨痛:“凌儿啊,快去劝劝你长安哥吧!他是不是失恋了啊!我一把年纪了就这么个命根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好不容易看到他有出息了,他怎么说走就走啊!他把我这当娘的放哪儿的啊!”说的好像长安已经一佛出世二佛生天要给他烧纸钱了。

      我当时正因杂志苛扣我稿费而气的不行,接到这通电话,烦躁地在心里用最文明的词汇骂了一遍长安,好家伙,我在这儿“穷苦潦倒”得快砸锅卖铁准备改头换面另谋生路了,这位爷竟守着大好前程不要,两袖清风准备上山当道士?

      我并不太想去,浪费我赚钱的时间去和一个神经病交流简直就是挥霍生命!于是,我唯唯诺诺地问:“阿姨,先别急,长安易指不定就随口一说,可能他最近对行为艺术有所研究…”

      “什么行为艺术!他绝对是失恋了,天天对着那画上的女孩子发呆,说什么要去山上找她!”长安妈妈的声音如丧考妣,“小妹,阿姨求你了,你去好好劝一劝他,这么多年他也就叫你的了!”

      狗屁!他早要听我的就不会被人打120送精神病院了!

      禁不住长辈的死缠烂打,也秉着尊老爱幼的德行,我还是答应了。说实话,凭几十年相熟对长安的了解,我一点不抱希望,只是,阿姨那句“画上的女孩子”勾起了我的兴趣,长安不会又像原来一样,要去山上找他的缪斯女神了吧!

      /

      还没等我磨磨蹭蹭准备去找长安时,他的电话倒先打来了。

      接通后自然少不了寒喧几句,长安问我:“最近怎么样,好过不?”

      问得我想哭:“要饿死了,瘦了五斤!”

      长安一如既往拖长了他那欠打的声调,“这样啊……有空来我家一趟!”

      “正要去找你,你真准备走了啊?”

      “不然呢?”长安说,“光杆司令一个,还留着干嘛?

      长安是我发小,外人口中的“青梅竹马”,彼此亲如兄妹的挚友,认识几十年了,难免不舍。我想好歹也答应他妈劝劝他,总得说点什么,想了想,却憋不出一句话。

      长安好像很了然,说道:“我妈是不是来找了你?不过就算你劝也没用,我是决计要走的,到时送送我就行。”

      我皱紧了眉,“你舍得啊?你妈、我、你的朋友们,还有,听说,年底你受邀可以参加‘威尼斯双年展’,你不是说要进军国际艺术界吗?多好的机会!”

      长安轻轻笑了两声:“当然舍不得,但我下了决心,一定要找到她。这些,等找到以后再说吧!”

      我嘀咕一句“哪里冒出来的狐狸精”,也知道我就算费尽口水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定了,只说:“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一早就出发,你明晚来找我吧。”

      我没说话。

      “小凌?小凌?听见没?”

      我能怎么向他描述此刻的心情?近日忙于生计无暇顾及友人,当我惊觉回头时,他已收拾好行李准备说再见。我想把积日的怨怼、难以支撑的苦楚连着长安挥挥衣袖、不带云彩的道别一齐倾泻在电话的那端,想狠狠把这弃红尘于不顾的艺术家痛骂一番,可我嗫嚅半晌,说出口的却是:“她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你这么喜欢她?”

      长安那边也滞了滞,既而平静地说:“没有什么理由,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心之所向。”

      “如果,我说如果,你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她,你什么都没有了,你怎么办?”

      “找不到就继续找啊!”长安说得很轻松。

      “小凌,你明晚来我家吧,我让你见见她。她叫宜笑。”

      /

      我到长安家里时,他正安静地坐在自己的画室看画。

      我从未见过如此寡言的长安。一套二的居室早已是箪瓢屡空家徒四壁的状况,开门就能毫无阻拦地从这头望到那头。长安坐在最里面的房间盯着画架上他仅存的一幅作品看,连我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来也没发现。抱着定要惊扰他的坏心思,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猛然把手中一串琳琅的钥匙在他耳边使劲晃,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叮当回响在空气中。可长安像聋了一样一动也不动,我讨了没趣,火一下烧起来,毫不留情地一拳撞在他估计又一周没梳的鸡窝头上:“干嘛呢,我来了也不知道迎接我?”

      长安这才恢复神志,手护住脑袋,“痛!小凌,我投降!”

      上次见到长安,还是市中心他个人画展的开展典礼上,那天他打扮得周吴郑王,意气风发地念稿——至少褪去了不修边幅的恶习后,连胳膊上沾染的颜料都显示出少年帅气。长安就是这样一个人,带着浑身艺木家的狂狷、潇洒、神经和一颗永不泯灭的童心,明明早已过而立之年,感觉还把自己当可以为跷课而窃喜的初中生。从相识以来,长安在我心中的标签就那么几个:阳光、独特、才华横溢。用那些溜须拍马的记者们的话:“一个由浪漫主义化身而来的绝世天才。”

      长时间的陪伴已滋养出一种默契,虽许久未见,仍在弹指间察觉出对方的变化。长安仍与我嬉笑,仍有长兄老友似的关怀,却像是一夜间看透了许多事理的那种恬静与成熟,也像是,踏过千万条困苦的河流把他一颗赤子之心真诚地捧到我面前。

      “正好,看看她。”

      天欲晚,长安真是下了狠手,连房子的通电系统都断掉了。我说看不清,长安倒不含糊,把比肩高的油画搬到阳台上,就着昏黄的暮色,也不再喊我,兀自觑眼欣赏起来。

      没有一种词汇能缀连出我看画的感受——极致、极致的长安风格。明亮的阳光洒满整幅作品,蓝宝石一般璀璨的天空悬着几朵蓬松白云。远望而去,是青绿色连绵的山峦,葱茏的野草间躲着零星的花瓣。而这些,都只是铺陈的背景,一个挽起长发身穿雪白连衣裙的女子伸手折下身边飘动的柳条,明明看不清脸,却让人觉得打在面颊的白色光芒都因她含着的笑意被切割成棱镜一般绝美的光彩。

      “好美的女子!”我不由得喟叹,”这幅画让我想到波士顿美术馆里莫奈的画——撑洋伞的女人,异曲同工之妙。她就是宜笑吗?”

      长安油画继承印象派衣钵,只描绘表象,不说明深意,追求物体外形的传统画法,通过稍纵即逝的光影效果画出自己当场所见,呈现全然不同的艺术境界。长安的每一幅色彩,像他本人一样,明亮、温暖,没有点阴影,好像连女子摘下的树叶边缘都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这幅画我画了三年,上个月才画完。“长安说,“我尝试过很多次,把她的脸画出来,但每每画出来都不是她。现在看来,不画脸才是最像她的。”

      长安的目光未离画布半步,那神情,实在是超出我的想象--心之所向,当是长安求而不得的爱人,他眼眸间却无半点狂热的爱慕,这不像他,反倒是看高山仰止一般的吟咏赞颂,庄严肃穆如圣徒受洗。这一刻,我坚信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来的了。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光都散去,一片灰暗中,我听见长安如梦幻泡影的低喃,仿佛炉火燃尽后留下的烟,轻飘飘的,风一吹就四散向远方。

      他又重复一遍:“她叫宜笑。”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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