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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时至六月,阳光丰沛。这样连续的朗朗晴天着实来之不易,不止是居民,连鸟类也变得活跃,鸣啼婉转,为人声鼎沸的街道增添了些许灵动的自然之音。

      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时,哈德森太太正惯例为公寓一楼的花瓶添水。循声望去,只见穿着一身深蓝打底带白色花纹裙袍的薇珀尔单手抱书,扶着栏杆走下楼梯,便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对她这副打扮颇为惊奇。

      “这是什么时候买的裙子?我还没见你穿过。”

      “去年冬天成衣店处理衣服的时候发现的,现在穿温度正好,”薇珀尔在她面前转了一圈,裙摆漾起涟漪,“我这样奇怪吗?”

      哈德森太太绕着薇珀尔走了一圈,先是伸手替她将腰处明显是随便系紧的蝴蝶结梳理整齐,又抽出花瓶中盛放的虞美人别在她耳旁,最后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才终于露出笑容,由衷夸赞道:“不会,今天这身非常、非常漂亮。”

      她连用了两个副词,满意程度可见一斑。

      “那我就放心了。”

      “今天有什么室外活动?”见她似乎打算出门,哈德森太太问。

      “讲座周快到了,要和其他成员一起去发传单。”薇珀尔回答。

      “哦,也的确是这个时候了,”哈德森太太喃喃,忽地对她眨眨眼,“你有预留我的那张票吗?”

      “当然,”薇珀尔顿了顿,补充道,“对了,我今天一整天都会在外面,午餐和晚餐都不用等我。”

      “你们要一直忙到晚上吗?这也太辛苦了!”哈德森太太惊呼。

      薇珀尔摇头:“下午结束,晚上我有些私事。”

      “我知道了,那注意安全,玩的开心。”

      闻言哈德森太太便不再纠结,微笑着与她挥手道别。然而在薇珀尔消失在门外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扭头与趴在二楼栏杆上探头探脑的夏洛克对上视线,哈德森太太冷哼一声,朝还没搞清状况的人摊开手掌,曲起四指,满脸不怀好意。

      看懂了她无声诉求的夏洛克讪笑着用食指挠了挠脸颊,表情尴尬:“哎呀,要么这次也还是让珀珀先……”

      他的话让哈德森太太立刻回想起了薇珀尔一个人付两份房租时理所当然、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其中不合理之处的表情。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你看看你像话吗?自己在公寓里吃白饭就算了,让还在上学的妹妹给你付房租,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她尖声抱怨,提起裙子杀气腾腾地蹬上楼梯,“我们珀珀都只能买过季的便宜裙子了!”

      “呃,我觉得和价格没什么关系,纯粹是因为她喜欢这个款式吧……”

      “你还敢狡辩?!”哈德森太太的声线再一次拔高,“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才行!这次珀珀不在,我看谁还能来救你!”

      “啊……冷静一点嘛哈德森太太!”

      意识到大事不妙的夏洛克急忙举起手护在身前。随着哈德森太太的逼近,他不断后退,直到背靠上墙无处可躲。不敢与那双盛满怒气的眼睛对视,夏洛克在她离自己仅有半步的时候找到机会从楼道的缝隙溜了出去,灵活地蹿到了阶梯上。

      “我也没办法啊,最近实在没接到什么委托,您也知道我的工作比较特殊,几乎是在等案件找上门,”他倒着缓缓下楼,“战场”逐渐转移到门口。夏洛克笑容讨好,试图把话题引到别的方向,“不过这也是好事嘛,说明最近伦敦比较太平,哈哈……”

      “不要转移话题!”哈德森太太揪住他的外衣,单手拧开大门毫不留情地把他推了出去,“再交不上房租的话,你就给我卷铺盖走人吧!”

      即将从“Holmes”变成“Homeless”的夏洛克求生欲爆棚,顾不上什么形象,他单膝下跪,双手合十恳求道:“再宽限几天,再宽限几天吧……我一定自己交上房租……”

      就在这时,一位恰好路过、同样被这动静吸引的年轻绅士认出了这个被扫地出门的狼狈男人。

      “这不是夏洛克嘛,你为什么在街上大喊大叫的?”

      ……

      与贝克街211B“租客选拔赛”如火如荼的热烈气氛不同,威廉正坐在回到住宅的马车上,手背支着额头,半倚着窗小憩。

      接近傍晚,太阳收敛了张扬的气焰,光线柔和。市区里行人熙攘,车厢慢悠悠地晃着,让本就因为思虑过多而略感疲惫的威廉萌生出些许困意,但他的眼睛却始终注视着窗外的街道——一路上他看到不少孩子吆喝着分发传单,内心不由得感到好奇。

      行到广场附近,路人更多,到处都是卖艺人和商贩。喷泉附近有几个看上去像是大学生的年轻人摇晃着手中的海报试图吸引路人的注意,注意到其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威廉愣了一下,随即轻笑,温声叫停了车夫。

      “把我放在这里就好,”他看着脸色苍白、面容瘦削的男人,低声说,“去我告诉你的地方,你会得到想要的一切的,霍普先生。”

      被叫到名字的瞬间,车夫拉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嗓音颤抖:

      “真的,只要按照你说的做就可以了吗?”

      威廉略微颔首,回答道:“结局已经注定,在审判之时到来前,你只需等待,不必心急。”

      “审判……”

      男人仰起头,闭上双眼,将这个词细细咀嚼了一番。紧接着他深吸一口气,良久,终于再次睁开自己浑浊的眼,深深地望向面前表情平静的金发青年,驾驶着马车远去。

      威廉目送着他离开,蓦地,发出了一声梦呓似地轻叹。他收回视线,迈步走向广场上派发传单的几个学生——发现他的靠近,率先迎上来的是两个男生。

      “先生,您是对我们的活动感兴趣吗?”

      大抵很少有人主动上前,其中一个戴眼镜的棕发青年态度颇为殷切地询问,而另一个留着扎着低马尾的学生则直接把传单毕恭毕敬地递到了他手上。

      威廉快速扫了一眼其上的内容:“能麻烦你们为我介绍一下吗?”

      “当然可以!”见他并没有表现出“不感兴趣”,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来劲了,“我们都是伦敦大学哲学系的学生,十天之后我们学院的学生们会在洛哈特礼堂会举办为期一周的免费哲学讲座,内容包括美学、逻辑学等等学科,如果您对哲学感兴趣的话一定不要错过!”

      “由学生来讲吗?”威廉饶有兴趣地问。

      小眼镜急忙回答:“如果您是顾虑专业性的话,那您大可放心——负责讲解的都是我们院最优秀的学长和学姐!教授们也会对讲座内容进行指导和纠正,确保不会出现教学失误。”

      “而且我们敢说您在我们这里能听到英国其他任何一所大学里听不到的东西,连那门课的教材都是我们学姐自己写的……”

      “不是我写的,只能说是我翻译的,”眼见话题逐渐离谱,听了个末尾薇珀尔及时打断,“哲学生最基本的严谨去哪了?”

      “对不起,薇珀尔学姐。”男生们识趣地认错,见她态度严肃似乎还想训话,两人立刻脚底抹油地溜走,顺便把威廉丢给了她,“麻烦学姐和这位先生介绍吧!我们去别的地方发传单了!”

      薇珀尔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对笑吟吟的威廉打招呼:“您怎么在这,莫里亚蒂教授?”

      “下午出门办了些事情,路过的时候看到了你在发传单,”威廉说,“今天在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藏蓝色的胡普兰衫,原本阔开的衣袖做了收口的改良,裙长也减到了脚踝,在不影响美观的同时显得更加轻便日常。威廉没有在学校里看过薇珀尔穿裙子,甚至一度推测她早已“摒弃”了女性化的服饰,现在看来他需要再次调整侧写内容——当然,她耳边的虞美人需要另当别论,那应该是房东女士的手笔。

      察觉到他的夸赞并非出自客套,薇珀尔感到有些难为情,挠了挠头发:“谢谢,今天大家都这么说来着……”

      所幸尴尬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威廉就把话题扯到了正式上:“那些学生很尊敬你,你是活动的发起人吗?”

      “不是,”薇珀尔摇了摇头,“在大学外为市民开设免费讲座的风气侍从剑桥传过来的,我们学校最先开始的是医学院的几个教授,然后是我的几个学长。我是听说他们找不到开设讲座的场地,所以才帮忙联系了认识的教授,然后搭上洛哈特礼堂的负责人,说服他让我们在那里开讲座,再后来法学院、艺术学院和其他几个学院也都加入了,最后形成了我们现在的社团。”

      “也是你说服他们加入的?”威廉轻易发现了她模糊的重点。

      “他们应该原本就有这样的意向,我只是提了一句大家就都同意了,”薇珀尔说,“我记得您对黑格尔很感兴趣吧?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来听我们的讲座,负责这部分内容的是我们的一个很厉害的学长,他也是我们这个活动的负责人。”

      她指了指不远处桌子后一边给排队的人分发入场券,一边不断记着什么,忙得抬不起头的青年。

      就在这时,几名在周围徘徊了许久的、衣着考究的妇人凑了上来。

      “您好,请问二位是一起的吗?”其中一名女性大着胆子问。

      薇珀尔愣了一下:“啊,不——”

      “是的,我是她的教授,”威廉微笑着打断了薇珀尔的话,无视了她震惊的表情,接着说,“几位是对我们学校的活动有兴趣吗?”

      “是是是!”几人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开始缠着威廉问东问西。

      威廉一一笑着回应了,其对活动的了解程度让薇珀尔这个直接参与人都叹为观止。等到好不容易把她们哄得去负责人那里领票,薇珀尔动作僵硬地转头。

      “教授!”她提高声音,语气带了些对威廉自作主张的责怪和不解。

      “你应该也希望能有更多女性能来学习知识吧?”威廉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先把人骗到再说。”

      薇珀尔的气势弱了下去:“话是这么说,但她们明显是冲着您来的,您不在讲座中出现我们就成诈骗宣传了……”

      “既然如此的话,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我可以做你的助教。”

      “……”薇珀尔单手撑着额头沉默了很久,终于抬起头来,直直瞪着他,“教授!”

      “嗯?”威廉笑眯眯地歪了歪头。

      “请不要装无辜!”被逗过几次的薇珀尔对他纯良外表下的本性已经有所了解,捂住脸有些抓狂。终于,她第二次叹气,有气无力地说,“我去问问学长吧,这毕竟是大家的活动。”

      说完,在威廉的注视下,她小跑着去到负责人身边,低头与他耳语了几句。不知说了些什么,伏案写作的青年抬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对少女点了点头。

      薇珀尔这才回到威廉面前,比了一个“OK”的手势,随后把一本颇有厚度笔记本递给威廉:“您最近有空的话就把第一卷的第一部分看完,至少记得一些重要内容,排练和预演我会联系您的。”

      “这是?”

      “这是我负责讲解的内容,原文是德语,我把它翻译成了英文,”是说到这里,她的语调不自觉上挑,眼神都亮了几分,“这应该是目前您在全英国唯一能看到的完整的译本!”

      “很了不起。”威廉觉得自己甚至能看到她身后翘起的尾巴,扬起了嘴角。

      薇珀尔却又摇了摇头:“真正了不起的是写下这些的人。”

      “学姐,过来一下!”远处传来一阵呼唤声。

      “马上!”薇珀尔扭头高声回应,加快了语速,“教授,您接下去有事吗?”

      读出了她的潜台词,威廉反问:“怎么了吗?”

      “是关于卢西恩的,他今天晚上和弗丽达一起去法国,”薇珀尔说,“我想邀请您和我们共进晚餐,然后一起为他送行。”

      虽然早有预料不会是私人邀约,威廉还是有些心情微妙:“哦,当然……”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边还有十分钟就结束,麻烦您——我来了——在这里等我一下。”

      那边又开始催促,薇珀尔连话都还没说完就急匆匆的跑走了。

      真忙啊。

      威廉内心感慨着,低头看向手中的笔记本,随便翻开了一页——

      “……无论为了使这种共产主义意识普遍地产生还是为了实现事业本身,使人们普遍地发生变化是必需的,这种变化只有在实际运动中,在革命中才有可能实现;因此,革命之所以必需,不仅是因为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能够推翻统治阶级,而且还因为推翻统治阶级的那个阶级,只有在革命中才能抛掉自己身上的一切陈旧的肮脏东西,才能胜任重建社会的工作……”

      拿着书的手颤抖了一下。看着纸张上整洁而方正的字迹,金发青年面露惊愕,久久不能回神。

      ……

      暮色如泥沙般沉淀下去,夜色从遥远的东方赶来。因为牵涉到杀人案,终于结束了冗长的问话的哈德森太太和新租客约翰·华生并排坐在警局走廊的长凳上上,神情忧郁。

      看着身边眉头紧锁的女子,纵使自己同样分外焦急,华生还是扯出一抹笑容,柔声宽慰:“您不用太紧张了,哈德森太太,夏洛克他肯定会没——”

      “怎么办怎么办……公寓里现在没人,要是珀珀回家进不了门该怎么办……”明显已经陷入自己情绪的哈德森太太开始碎碎念。

      “……啊?”

      华生愣住了,而意识到刚才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所想说出来了的哈德森太太则对他露出了一个羞赧的笑。

      她小声说:“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珀珀——也就是薇珀尔·福尔摩斯,她是夏洛克的妹妹,和我们住在一起,等你搬进来之后就可以见到她了。”

      “夏洛克还有其他家人?”华生有些惊讶。

      哈德森太太哭笑不得:“为什么你会觉得夏洛克是独身一人啊?”

      “因为介绍人说他是因为付不起房租才要找人合租……”

      “的确是这样没错啦,我是想有人分摊房租的话他大概就不会好意思再让妹妹给他付钱了,”哈德森太太抱怨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靠妹妹帮忙,很过分吧!”

      第一次知道这些内幕的华生讪笑着挠了挠头发。

      “不过,虽然看着不太靠谱又总是让人担心,但我相信他肯定没问题的!”哈德森太太语气笃定。

      仿佛是要印证她的话一般,通往监狱的门“咔哒”一声打开,戴着手铐的夏洛克跟在雷斯垂德身后悠哉游哉地走了出来。

      “夏洛克!”华生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没事吧?”

      “哦!”夏洛克嬉皮笑脸地说,“葛雷森的审问很啰嗦吧?”

      “你还笑!”哈德森太太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见他精神不错,华生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忧虑:“既然你有家人的话,发生这种事,还是得先和他们说一声吧?”

      “不行!”回答他的是三声坚定地否决。

      华生被吓了一跳,表情茫然。

      “珀珀还没成年呢,牵扯到这种事情里面来不合适!”哈德森太太义正言辞。

      回想起上一次夏洛克被卷入案件受伤时薇珀尔直接冲进牢房殴打犯人的前尘往事,雷斯垂德侧身轻咳一声。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妹妹那边会有其他家人帮忙照看的……”夏洛克有些心虚地别开眼,紧接着,他凑到华生耳边,低声说,“约翰,为了找出真正的凶手,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谈到正事,华生便也不再纠结三人先前欲盖弥彰的态度,神情认真:“只要我能帮上忙,我都愿意去做,夏洛克!”

      于是夏洛克的脸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那就拜托你了,约翰。”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无关紧要的背景知识】
    1.胡普兰衫
    胡普兰衫(houppelande),十五世纪前叶流行于欧洲大部分地区的贵族服饰,其主要特点就是宽大而保守,袖子与下摆非常长,高腰线,较高的翻领或高领。
    2.免费讲座
    即大学推广运动(Univetsity Extension Movement),是19世纪中叶英国为推动大学开放而兴起的一场高等教育革命。由剑桥大学发起。1872年,詹姆斯·斯图亚特(James-Stuart)向剑桥大学的教师们提议通过开设地方讲座的形式开展大学推广运动。剑桥大学成立一个委员会来筹划这个计划,在第二年,委员会决定将这个计划付诸实践。于是,在诺丁汉开设了第一门正式的大学推广课程,其后类似的课程相继出现,大学推广运动开始兴起。几年后,牛津大学和其他大学相继仿效。
    3.珀珀笔记本中的句子
    出自马克思著作《德意志意识形态》,就是第三章里从德国淘来的书。
    给小教授一些纯粹的共产主义震撼(笑)
    ————
    珀珀和教授:共进晚餐,岁月静好
    夏洛克:蹲大牢.jpg
    哈德森太太:珀珀不会进不了家门吧?
    初来乍到的单纯军医华生:啊?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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