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蝶》丛霜

10、惊蝶

　　燕京时间二十一点三十分，京大图书馆灯火通明。

　　自习室内窗帘紧闭，书页翻卷，笔墨洒洒，偶有咳嗽声，像是一片无足轻重的柳絮飘到了湖面上。

　　梁矜桌前堆砌着几本语言学的书，手边的杯子喝完之后就没有添水，她一向学习起来便忘掉了饥渴与时间。

　　笔记本的文档增加了好几页，静音鼠标点掉页面，梁矜揉了揉眼睛，抬眼看见天花板上头紧密排列的光源，白光直直地冲到窗外，明了沉沉的夜。

　　这几天梁矜已经尽量把那天的不愉快忘掉，只是恍然看见走廊外盛开的玉兰，枝干生花，如玉芝兰，她还是想起那日初春的园子。

　　回到宿舍，万象书店老板发来了新的值班表。

　　梁矜拿下背着的书正将它们放在书柜里，她这学期选修了昆曲的课程，书柜里还有一本人民出版社的《杜丹亭》。

　　“梁矜，梁矜。”

　　舍友万若灵叫了她两声，她将凳子转了个面，“梁矜，我的缴费系统好像出问题了，这项显示我没缴费。”

　　“你去找导员，向她出示付款记录，她应该能解决。”梁矜瞥了一眼万若灵的手机，不慌不忙地说出了解决办法。

　　吴若灵挠了挠头，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学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电子缴费系统都能出错，碎了她一地的名校滤镜。

　　“导员让我去财务处，又要核对，又要签字确认。”吴若灵蔫了一样趴在桌面，“我宁愿写论文，也不要跟行政部的老师打交道。”

　　上公共课的时候，老师就提到京大行政办事人员的工作效率低得可怕，一个简单的东西非要搞得复杂，没到下班时间都要准备下班让你回去下次来。

　　好在，学生时时刻刻在学校里，有时间和行政处的老师耗。

　　梁矜收拾好书，倒杯水喝，“那也没有办法，不能白交了。”

　　而且吴若灵那项缴费虽然说不贵，只有几百块，可那是一项重要的学生保险的缴费，也就意味着她必须要去核实。

　　梁矜是一班的班干，和吴若灵住在同一间宿舍里，吴若灵想找人一起去就找上了梁矜。

　　“怎么？你想让我陪你去？”

　　梁矜见她犹豫踌躇，索性直接点明了吴若灵心中所想。

　　舍友身兼数职，时间宝贵，可正是这样的梁矜让吴若灵有十足的安全感，就算到了财务处跟老师提要求她也不会犯怵。

　　吴若灵做恳求状，梁矜又怎么不明白。

　　“我去看看排班表，你想什么时间去？”

　　“什么时间都行，麻烦梁大美女跟我跑一趟了。”吴若灵只顾着开心，她叹天说：“希望一次能办好，不要让我再跑一趟了。”

　　梁矜微微一笑，佯装严肃说：“不要立flag，容易怕什么来什么。”

　　吴若灵双手合十，低头说：“梁大美女，你别逗我了，我是真的害怕。”

　　梁矜压下吴若灵举起的手，所有的一切在她眼前仿佛历历在目，“不逗你了，比起这个，我更相信人定胜天。只要你想，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吴若灵陷进梁矜目光熠熠的眼神里，她不自觉地放下手，面前的人说的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她听，不如说是给自己听的。

　　吴若灵点头驱散奇怪的想法，初次见梁矜被她的外表一眼惊艳，日渐相处，吴若灵明白有些人的内里比外表有吸引力得多，而梁矜偏偏是表里兼得的例外。

　　春日雨水丰盛，日出于东方藏在了云层里，预示着湿漉漉的天气情况。

　　吴若灵查看了天气预报，一整天都显示阴天。

　　以防下雨，梁矜说什么都要往舍友包里塞上一把伞。没有伞，雨天从行政楼到宿舍是不好走的。

　　“梁矜，我们学校财务处在哪啊？”吴若灵低头看手机，“我问了导员说在南门那栋楼附近，可是我没去过。”

　　梁矜略过大片的行人，一心朝着目标方向，“不要紧，到地方随便找个老师同学都能问到。”

　　梁矜即使是在京大中文系也是学霸才女的存在，她这样聪慧伶俐的人会愁办不好一件小事吗。

　　吴若灵的手机放回来帆布包里，她顿时无比安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总算找到财务办公室，早有学生等在门口找老师签字了。

　　梁矜和吴若灵排在后面，没有坐下的地方，她们两个就一直站着。

　　行政处的老师戴着眼镜喝茶水，鼠标点到电脑桌面上倒是慢悠悠。

　　吴若灵有些紧张，等候的时间里，她观察着学校会计老师的脸色，听着他们讲一些助学贷款奖学金之类的东西。

　　她听得麻木，转头瞧见梁矜在学第二外语。

　　中文系的第二外语并不开课，梁矜找了大外的课表，每周雷打不动的上课，二外已经有了相当不错的水平。

　　果然，学霸无时无刻不在学习。

　　“老师，那个……我想核实一下保险的缴费。我已经交了钱，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交名单上有我。”

　　终于到了她们，吴若灵鼓足勇气跟学校会计道明情况。

　　财务办公室的老师耷拉着嘴巴，显得她一脸苦相，“交了就是交了，没交就是没交，什么叫系统出错了？”

　　会计啪啪地点着鼠标，光标在电子表格上跳跃，仿佛疯狂地跳着爵士舞。

　　“我……”吴若灵组织不清语言，她拿出付款页面，“老师你看，我是交了钱的。”

　　触及到页面上几百块的数字，会计不屑仔细看，蒙头去做自己的事。

　　舍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梁矜看不下去，径直拿过手机，“老师，我们问了导员，确实系统上显示没交。这是付款记录，麻烦您核实。”

　　梁矜说话掷地有声，会计烦躁地瞥了一眼这位固执的女学生，“学校系统怎么会没有，这事我能怎么办，你去找你们辅导员解决呗。”

　　吴若灵不服气，准备开口被梁矜拉住了。

　　她刚来的时候就说过是导员让自己来财务处，这两个人来回踢皮球算是什么破事啊。

　　梁矜明显察觉到办事的这个会计不上心，不过是看她们两个学生，几百块而已，弄那么麻烦干嘛。

　　“你交了肯定是有的，过几天系统上一定就有了。”会计看她们两个还不走，心里烦得不行，“你们别待在这里，影响我工作了。”

　　学校行政楼的老师都是有事业编制的，他们又和教师互相看不上，梁矜的公共课老师都不能奈何这一群事业编，两个学生能有什么办法。

　　“怎么办啊，梁矜？”吴若灵拍拍脑袋，自我安慰说：“也就几百块，不要了。”

　　说不定，像那个会计说得一样，只是系统出了漏洞，过几天就好了。

　　梁矜凝神思考着，她端详着这栋行政楼的办公室，看过顶上一个一个的办公室牌子。

　　到了走廊的尽头，男人们的谈笑声蓦然放大。

　　吴若灵的脚步停住，她贴着墙根拉着梁矜说：“不如我们换个楼梯下楼吧。”

　　未等她们换条道，聚集在一起的人出现在梁矜的前面。

　　行政夹克，深色西装，吴若灵望见他们手上戴着的手表，暗道一声糟糕，这些人都是学校里的领导。

　　不是学校里的领导也是领导级别的人物，或许他们是在接待校外领导人员，那她们两个岂不是撞枪口上了。

　　这话说得不错，梁矜撞了枪口。

　　中年的男女自动围成了一个圆圈，位于中心的竟然是位年轻男人，面容俊秀，但气势不容小觑。

　　梁矜散着头发，绛唇轻抿，让路说：“老师们好。”

　　吴若灵也跟着小声打招呼，她们是学生，无论这一群是什么领导，叫老师总不会责备她们。

　　一秒，两秒……

　　人群迟迟堵在路口，吴若灵攥紧了拳头，默念他们快点走。

　　事与愿违，沈泽清的目光越过人群和梁矜相对。

　　梁矜快速移开，那日的难堪让她的脸色变得虚弱。

　　沈泽清从容地抽出西装裤里的手，视线一触即分的那刻，他居然还能笑出来。

　　无声的，意味不明的笑。

　　燕京大学的副校长瞧出了端倪，他问：“沈先生认识？”

　　沈泽清如今接受了沈雨石的职位，坐上了集团董事会的头把交椅，什么称呼都不如这一声平平无奇的沈先生。

　　沈泽清淡声答：“乐菱的朋友，在京大读中文。”

　　“原来是沈先生外甥女的朋友，两个女孩玩得好，沈先生都跟着认识了。”

　　可不是，不仅认识了跟外甥女一般大的女孩，还想占为己有。

　　任职在中文系的中年女人认出了梁矜，附和说：“梁矜是我们中文系的学生，学习成绩好，院长都夸过她，说梁矜静得下心搞学术工作。”

　　能让京大的老师说学习成绩好，那必然是好。

　　长相标志，气质好，能静得下心搞学术实属难得。

　　这女人认出了梁矜，梁矜当然记得给她们开新生会议的领导，“书记过奖了。”

　　吴若灵完全成为背景板，名人梁矜被他们挑出来一说，两人想溜都没办法溜了。

　　沈泽清扫过站定的梁矜和躲在后面的吴若灵，“梁矜，来行政楼是有什么事吗？”

　　众人皆是疑惑，沈泽清是不愿多生事端的性子，此刻的招呼放到沈先生口里就是啰嗦，而梁矜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若灵拉了拉梁矜的袖子，梁矜的脊背挺直，坚定而缓缓地说：“学校的系统出了点问题，来找财务处的老师解决。”

　　吴若灵想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么梁矜真和人说上了。

　　这一群人都是校领导，当着他们面说学校系统出了bug不是找人不痛快吗？

　　吴若灵还想多活几年，她挽回道：“一点小问题，财务处老师解决了。”

　　“是吗，梁矜？”沈泽清转头看向梁矜，口中念出的名字像是唇瓣慢慢轻碾出来，说不清道不明。

　　外廊的春光涌动，风吹落了一阵阵的杏花雨，长长的楼梯口处，梁矜和沈泽清交错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