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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动渔檐归家须早 ...


  •   二十一

      宜寒照白着一张脸回去上班,一路上遇到的同事都对他嘘寒问暖。他微笑着一一点头回应。迎面又遇见他老师。老先生照样在不苟言笑的基础上带一点温暖的关切,问他:“好了?”
      “好了,老师。”他声音仍然带一点哑,也可能是这么多天没有开嗓。
      “抓紧练习,恢复状态。”老师点点头。
      午间休息的时候,他吃过饭,同往常一样去单位后面的小花园里走走。他听见自己身后有人轻手轻脚地蹑过来。没等别人完成接近他身后再吓唬他的一套动作,就无奈地先行开口:“纪沉。”
      孙纪沉十分不满:“你就不能装没听见。”
      “我只是嗓子哑了,耳朵又没有聋。”
      “怎么,”孙纪沉走到他身边来,“被老师骂病了?”
      “淋了雨感冒。”
      “你会淋雨?”孙纪沉一脸不可置信,“我以为你是那种天气预报有百分之五下雨可能都会带好雨衣的人。不是,就算晴天你也会带雨衣吧。我看见过。”
      “不是被老师骂了吗?”宜寒照微笑,“羞愧之下落在单位忘拿了。半途上下起雨来,我有什么办法。”
      “淋个雨病这么久,你这体质赶得上济慈。”孙纪沉摇摇头,这位女士业余时间一直是一位忠实的十四行诗爱好者。“他骂你什么?不是我说,吕老师够能挑刺的,我怎么没看出来你那天哪错了。”
      “他没有骂我,只是给我个提醒。那天戴稍过来找我的时候,被吕老师他们碰见了。”
      孙纪沉不说话了。过了半晌才来了一句:“他来找你玩又怎么了,又不是碰见你接吻。”
      宜寒照笑了。
      孙纪沉叹了一口气:“当时不是也没怎么样吗。”
      “是没怎么样。”宜寒照说,“不过我想大家心里多少都有数,只是装作不知道。”
      “也不用看见你跟男生在一起就如临大敌吧。之前那个男孩,”孙纪沉有点犹豫,“后来你们好像没再来往了,是因为那件事吗。”
      “不是。”宜寒照说,“他后来就不找我了。是我让他失望了。”
      孙纪沉一向很有同情心,脸上的表情比他看起来还要落寞。
      “寒照,我了解你。”她慢慢地说,“你是个好人。你只是不想要做裴少俊。至少你家里人还都不知道。”
      “我妈好像知道。”宜寒照说,“也不知道她是猜到了还是怎么。有一天吃完饭,我在厨房洗碗,她站在边上陪我说话。忽然小声对我说,不要被你爸爸发现。发现了,咱们家就不太平了。“
      “做母亲的总是比较敏锐,”孙纪沉叹了一口气,“我以前总是很羡慕你们家,好像从来不吵架。我家从我小时候就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到现在,为我不结婚的事都不知道大吵过多少回。有一回我妈还指着鼻子问我是不是同性恋。笑死我了。我说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我只是想一个人生活。有那么难理解吗?”
      “不过现在我知道,万事都有代价。”她悲哀地看了宜寒照一眼,“起码,你们都这么爱惜这个家。就是委屈你了。”
      “我没什么。”宜寒照说,“只是怕委屈了别人。”

      宜寒照其实觉得,戴稍或许不会再跟他联系了。
      虽然那时在他家里,他还同他提起那个陪他访母亲旧址约定。但是总是这样的,有一些约定往往永远也不会实现。人分别时,哪怕心里已经拿定主意不会再见,也总是要说一声再见。就好像某年某月你在某个饭桌酒局,KTV或者公园里遇见你因为某些矛盾很久不见的朋友,你们相处融洽,一切照常,好像旧时光从未改变。你们说了一些话,提到以前说起的哪个地方,到现在还一直没有机会同去。你们说,一定有机会。但心照不宣地知道这不会发生。从此你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而在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或者谈话以前,你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这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尾声。
      宜寒照觉得,可能在戴稍那时问他想说什么,而他说不知道时,他应该就已经失望透顶。他那时拼命才不让自己说出真正想说的话。只差一点,他就要说出口。但是就是差了一点。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后悔。后来他打过几次电话给戴稍,戴稍总是说最近很忙。最后一次他说已经进了组。他在的环境十分嘈杂,几乎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大概是说这里好吵,人很多,信号也不好。最后电话在一阵电流声中挂断了。那几个月里他们没有再联系。
      宜寒照照旧上班、看书、吃饭,形单影只,情绪稳定。他这人就是这样,看不出任何事对他造成的影响。

      到了次年三月,一天他从剧团里下班回来,一眼就看见戴稍蹲在他们小区的绿化带旁。他戴着一个口罩,专心致志地看着土壤里的什么,脸上的神态像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这草坪几个月没有人打理,早就已经荒芜得杂草丛生。
      “你在这干嘛?”宜寒照在他身边蹲下来,“你家大人呢?”
      原来他在看土壤里的一只瓢虫,它的甲壳在暗色的土壤里显得无比鲜艳。就在宜寒照蹲下来说话的这个当口,它嗡得一下,振翅飞走了。
      “我是个孤儿,”戴稍说,“没人要我。”
      他依旧不看他。他头发有点乱糟糟的,宜寒照笑了一下,揉了揉他的头。
      “每到春天,我总是很想你。”戴稍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真的很孤独。
      “我也很想你。”宜寒照说。

      他们把去南京的行程定在四月,然后又因为各种事情推到五月。实际动身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底。
      车程有四个多小时,但宜寒照对这一段路很熟悉。他作为他们剧团的青年演员代表,以前常常要去开会和交流。
      “那边有江苏省昆剧团,非常优秀。”他说,“昆剧的发源和流传基本都在这一片。再往北,就很少城市有专门的昆剧团了。去演出的时候观众也不会太多。不过北京是有的。”
      “我毕业的时候,本来很想在那里工作。不过我的老师是在上海。我父母也想我离家近点。”
      “你家那边不是也有剧团吗?”戴稍问。
      宜寒照笑了:“我毕竟也不想离他们太近。如果我就在苏州工作,多半我妈每天要给我送饭来。说不定我还得住在家里。”
      “你妈妈很爱你。”戴稍说。
      宜寒照很温柔地看他一眼:“我想你妈妈也很爱你,只不过每个人看待世界的方式不同。也许她只是想你们成为更完整的人。她不想干预你的完整。”
      “但我好像永远也长不大。”戴稍有点失落。
      “可能恰恰最完整的人就是小孩,”宜寒照说,“他们的天性没来得及被任何东西磨损过。可惜人总是会长大的,无论以何种方式。也许等你长大了,会很怀念现在。”
      “怀念现在迷茫、困惑、一事无成的我吗?”戴稍说。
      宜寒照的手握在方向盘上,他看见他的手指紧了一紧。如果不是他在开车,也许仍然会来摸一下他的头发。这是他做过的最为亲密的肢体表达。戴稍总是很向往那种感觉,不带任何邪念。
      也许我倒是会想念和他在路上的感觉。戴稍想。
      行程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在服务区停车休息。戴稍在垃圾桶旁边点燃一支烟,宜寒照买了热饮过来。
      “你怎么总抽烟?”
      “少管我,”戴稍理直气壮,“我不需要活那么久。大热天喝热饮就不奇怪吗?”
      结果宜寒照把一罐冰可乐扔给了他。
      戴稍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把自己手上已经点燃的香烟递给他:“试一下吗?”
      他说完又有点后悔,宜寒照这种人一定很注意保护嗓子。结果宜寒照接了过去,他望了望那支烟。戴稍满以为自己会看见他第一次抽烟时不小心呛到的尴尬样子,那一定是好玩极了。但宜寒照姿态流畅地啜了一口,不能说熟练,但也完全不生疏。他手指夹着烟的样子很好看。
      “好啊宜寒照,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戴稍说。
      宜寒照笑着把烟还他:“误会太深了朋友。”
      戴稍接回来抽了两口才意识到他们抽的是同一根烟。他不是没跟别人同抽过一支烟,但那是什么样的关系也可想而知。他整个身体都僵直了一下,他可以发誓他递过去的时候绝对没有多想。
      再出发时他看着窗外,脑子里不断想起烟雾从宜寒照嘴唇里吐出的样子。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沉默了太久。为了打破尴尬,他把中学时,他和朋友在学校的花园里抽烟,不幸被向来严格的拉丁文老师史密斯先生抓获的故事给宜寒照讲了一遍。他模仿史密斯先生的说话神态信手拈来,往往对面听了都会忍俊不禁。
      但宜寒照听了只是微微笑了,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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