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如虹》莲叶和田田

1、第 1 章

　　我死了，成了一个失忆的鬼。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达一个有着‘三生河’界碑的河岸边的。至于失忆的我为什么会认识三生河这几个字，我也不明白。
　　老乌是三生河的摆渡人，当他遇到我时，我在开满彼岸花的岸边，正试图渡河。
　　虽然我是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怎么出现在这里，但下意识好像就是知道我一定要渡过这条河到对岸才行。
　　彼岸花铺满三生河岸，沿着河一路生长不见头尾，在幽暗的冥府里灼灼如燃烧的火焰美奂美伦。河中远远看去白茫茫一片，近看碧水凌凌，寒气腾腾。当我沿着河岸行走了几公里仍没找到渡口后，只好找了个看起来浅水一些的地方准备自己渡河。
　　‘不能下河，’
　　在我试图下水的时候，耳旁传来一声叱喝。眼前白茫茫的迷雾中也突然出现一只小船，一位白衣黑裤的身影正站在船头。
　　‘请问怎么称呼先生？’
　　‘你可以叫我老乌’
　　我望着眼前似乎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虽然看起来面容模糊，看不真切，但估摸着自己活着的年龄一定比他长。
　　‘我在此摆渡专门送你们这些迷失的魂魄过河，已经很多年了。’
　　‘冥界的魂显示的面貌都是定格在死的时候年纪的，虽然我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六岁，但也可算是你的长辈了’
　　他看出我的疑惑，对我解释道。
　　我看向老乌，死的时候多年轻啊，这么年轻就去了，不知当年他的家人有多悲痛。
　　我低头看向河里，河里倒映出一片模糊的光，我看不清自己的面容，我也不记得自己死的时候多大年纪了。
　　算了，就当他是长辈吧。
　　‘你死时结婚了吗？’，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有，我有一个美丽的妻子，还有一个可爱的女，’。
　　‘你二十六岁就死了，那你的妻子应该很年轻，女儿应该很小吧？’
　　‘我妻子比我小一岁，女儿刚两岁’。老乌的声音有点暗哑，我听得心口一跳，人间每失去一个生命，就会产生一个破碎的家。
　　‘为什么不能下河呢？’，换了个话题。
　　‘’三生河河水虽然碧绿如玉看起来像水实际上是种阴火焰，一旦沾染一点就会蚀骨入魂甩不掉，就好像魂体在被千刀万剐一样，直至灵魂被慢慢消融掉为止。‘’
　　我坐在老乌的小船船尾，看向脚底的三生河，小船真小，坐在船头的老乌离我仅有一米多。我们已经走到河中央了，河水更绿了，看起来倒真像一团团绿色的火焰了。
　　许是看的时间久了，我仿佛在河水中看到了一张张人脸，那是一张张笑脸，然后我看到那些脸上的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说话，仔细分辩唇形好像都在说：来啊，来啊。
　　为什么会说来啊，如果去河里应该是去啊，去啊。我刚转过这个念头，我的耳边就好像听到了去吧去吧的声音，转瞬间又杂有来吧来吧的声音，好吵，我觉得头有点昏甩了甩头。
　　‘啪’，头被敲了下，有点痛，声音消失了，我抬头看向老乌。
　　‘别看，水中都是身有大罪孽的灵魂，必须在河中洗清身上的罪孽才能上岸，这些罪大恶极的灵魂最喜欢拖船上的魂魄下水’
　　‘那些洗清罪孽后的灵魂怎么上岸呢？也是坐船吗？’，我问老乌。
　　‘呵，你当三生河是那么好渡的？身无罪孽的灵魂会被直接送到三生桥上，有罪孽的会因为罪孽被河水卷入河底，洗清罪孽的灵魂我这些年没看到，到是魂体被慢慢消融的有无数。’
　　‘那我这种既没被送到三生桥上，又没被卷入河底的灵魂怎么算呢？’
　　‘你算迷失的魂魄，就需要我们摆渡人送过岸去，但过河也有危险，河中的罪魂特别痛恨能过河的魂，所以会千万百计让小船上过河的灵魂失去心神，跳下去和他们一起受罪。’
　　我是一个听劝的鬼，叫到老乌这样说，就抬起头来。小船在白茫茫中前进，也没看到老乌划船小船就自动前行。前后左右除了白茫茫外就只我们这只小船了。老乌坐在船头我坐在船尾，老乌是一个话不多的魂，而我是一个找不到话题的鬼，我们就这样静静的坐在小船上前行，周围都是寂静。
　　在这寂静中，有昏昏欲睡的感觉袭来，迷迷蒙蒙中我好像听到了哭嚎声，一声声悲哀入骨，声音好大，将我吵醒了。我抬起困顿的头颅甩了甩，哭声消失了。老乌提醒我到岸边了。
　　到岸下船我准备跟老乌道谢，但一回头什么也没有，老乌和小船不见了，就像他出现时一样凭空出现，现在又凭空消失了。
　　下船后我也不知该何去何从，在岸边纠结了半晌，直到看见有魂从身旁飘过去了，便跟上去了，刚做鬼还不太会飘，一不小心就飘到那魂前头去了。又不认识路，只好停下站着。后面那魂飘到近前，才发现是个慈眉善目很好说话的样子的老年男鬼。
　　我纠结了下该叫他大爷还是大叔，最后决定叫他大哥。我下意识的认为没有鬼愿意被叫老年岁。当然老乌那种不算。
　　‘新来的？’，这是肯定句。
　　我点头，感觉自己是个不善伪装的鬼。
　　‘那跟我走吧，大妹子’，老者笑呵呵地说。
　　被这么大年纪的老鬼叫大妹子，我觉着自己死时年纪应该挺老的，要是有镜子就好了，照照就应该看清自己的模样了。不知老乌那么年轻的脸对着我一张老脸充长辈是不是很滑稽？
　　老者叫林俊，我叫他林大哥。我应幸自己好运气，路上随便遇到个鬼是个很热情的自来熟，待知道我是个失忆鬼后，还打包票帮我去查生死薄，因为据他说有一个表哥的嫂子的妹夫的堂嫂家的大哥在冥府当差，有内部渠道，我被这七转八折的亲戚关系绕晕了头，但也松了口气，好歹找到一条找到自己身世的路。
　　林大哥托的鬼帮我查了生死薄，根据我死的时辰查到我的名字叫宋昭昭。但只查到名字，至于我的死因还有其他的，他们没告诉我，也许没查到，也许不方便说，我也不好多问。
　　冥界的时间我不能感知，只能用一会儿，久一点了，再久远一点来形容吧。我觉得已经是久一点的时间了，我没有碰到一个熟悉的鬼，当然即使有我也是不认识。在冥界只认识两个鬼，一个是林大哥，还有一个是老乌。
　　冥界的天虽然灰蒙蒙的，但还是有区别的，在冥界呆久一点儿，也能分辨得出来。冥界的天会从白灰蒙蒙一点点的转为浅白灰，再从浅白灰一点点转为深灰，再变成漆黑一片，这就是一个轮回了，等到天变成漆黑时冥界的魂就会变得困顿需要睡眠养魂，如果没有足够的睡眠魂魄也会一点点消散的。
　　我现在居住的区域是冥府提供的，这也是托了林大哥的关系，因我身无分文又记忆全无，冥府认证我是特困鬼，所以让我入住了冥府修建的特困安居房，免费的那种。房子很小，仅只能放一张单人床，除了床外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幸好做鬼后不用吃喝拉撒，仅需靠睡眠来养魂，只有一张床能够睡觉就满足了一切需求了。
　　鬼们都会进入轮回，不管投胎成啥，冥界都只是一个过渡站，没有鬼会永久居住，所以冥界的房地产没法发展起来，这种冥府建的单人间最经济实用，反正只放一张床的空间，就像建蜂巢，建起来又快又好。
　　这种蜂巢住的都是我这样的贫困鬼，大家都是穷鬼，当然我是其中翘楚，别的穷鬼偶尔还能收到人间亲人送的财富，我是完全的身无分文，有点怀疑我死前是个孤儿。
　　林大哥据说是个有房一族，住在自家儿孙贡献的大房子里，跟我们这种蜂巢房不在一个区域。
　　再次庆幸鬼不用吃喝拉撒，否则，我那怕做了鬼还得继续九九六。
　　在冥界的魂都会一点简单的变化，给自己幻化一件漂亮的衣服还是可以的。比如现在我就给自己幻化了一条粉色长裙来到了三生河边。因为除了睡眠养魂外，其他时间都无何事事，所以我最爱来三生河边呆着。
　　我呆在三生河边时有时会看到老乌摆渡灵魂过来，有一回我发现他朝我所在的地方瞄了一下，我觉着他应该还记得我。
　　三生河因为恶魂的缘故，大多魂魄都不愿靠近，我能在最初下船时遇到林大哥，真是非常幸运了。因为魂魄少，河边非常清静，这是我喜欢这里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有点疯狂，我总觉得我应该跳进三生河里去。虽然老乌说三生河很恐怖，当然事实上他说的是真的，但我仍觉得三生河对我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它在召唤我。
　　随着我在河边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我遇到老乌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时候我们会说说话。
　　‘渡了吗？’，我问老乌。
　　‘嗯，一个’，老乌回答。
　　这是我们对话的开场白，每次我问同一个问题，偶尔，老乌的回答也会不一样。
　　‘没有’。
　　然后就是沉默，老乌在船上静坐，我在岸边望着河水发呆。
　　等天快完全变黑前，老乌会提醒我该回去睡觉了，而我则应答一声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关门，睡觉。
　　老乌的工作量不大，有时一天渡一个，有时一个都没有，剩下的时候他就默默地坐在船头。我深觉得这工作很好，不知人间有没有这样好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