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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太子新丧 ...

  •   熙宁二十二年,秋。
      子夜,东都,满城肃穆。

      元直门尽头的东宫却烛火通明,白幡飞扬 ,殿外秋叶瑟瑟,一片凄凉之景,远处传来几声乌鸦叫,明月高悬,霜寒月色映射雕栏玉砌,夜寒如水。

      角落处几个穿着丧服的侍女交头接耳。

      “太子妃娘娘可真可怜,刚成亲太子就薨了,唉……”

      “太子殿下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这么短命?”

      “谁知道呢,都是命吧……”

      “要我说还真是好人不长命,五殿下那么跋扈的人去了战场竟然还能立下战功,东宫以前那些门生如今全投去了五殿下府上。”

      “噤声,五殿下如今战功赫赫风头无两,你这话让人听到了可不得了。”

      “……”几人收敛了声响。

      殿内,崔瑢身着缟素,一双纤素柔荑慢慢抚过黑漆棺椁,一个月以前,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太子骤然薨逝,今上悲痛欲绝,治丧的礼仪重大而严肃,棺木上龙纹精细,螺钿散发着微微荧光,触手冰凉。这些时日,她浑浑噩噩之际,脑子里却总不经浮现李谚走之前的模样。

      出征前,李谚私下和她说过,兖州之祸不足为惧,只是他自小长在东都,未尝赴外锻炼一番,如今父皇期许,或许在婚后他也该做出一番实事,证明自己二十载所学非纸上功夫。

      那时他们才订下婚约,崔家上下都在忙着准备大婚事宜,崔瑢被关在后院绣嫁衣,李谚知道她绣工不好,不善女工,特意遣了东都最好的绣娘悄悄去崔府,好让崔瑢轻松一些。

      忽惊春到小桃枝,人间四月芳菲尽[1]。

      骤然醒神。

      崔瑢看着灵牌上的的“元慧太子”等字,默了默,手中的金箔纸和发黄的纸钱,一刻不停的送进火盆。

      贴身丫鬟令珠正在她左右侍奉,崔瑢嘴唇干涩,忽然开口问:“几时了?”

      令珠醒了醒神,迅速看向一旁的水漏,答道:“子时三刻。”

      崔瑢忽然感觉有些胸闷,手放在心口揉了揉。令珠以为她心绪不定,心中哀伤之际连忙出声提醒:“小姐,仔细着眼睛,您不能再落泪了。”

      崔瑢三个月前和李谚大婚,随后李谚就前往兖州平叛,令珠在称呼上的习惯一时还没改过来。

      “前日贵妃嘱托太医来看,说是哭伤了眼睛,再熬下去怕是会得眼疾。”令珠心细,依旧在一旁碎碎念念絮叨着。

      崔瑢接过她递来的绸缎帕子,擦了擦眼泪。说伤心,也确实伤心,毕竟李谚对她,是真情实感的好过的,她不是没心没肺之人。

      殿内只有寥寥几人,崔瑢敛眉,定了定心神。她勉强直起身子,又点了一柱香,继而吩咐令珠道:“殿内的香火不能断,你去外面拿些薄荷叶来,烧了熏熏屋子。”

      令珠奉命下去。

      还未等崔瑢将这柱香敬完,殿外传来异样的动静,听着声势颇为浩大,她双腿跪了太久,已经麻木,一时间也起不来身去注意外面的动静。

      只见李訸一身玄衣,从殿外踏月而来。

      秋夜寂寒,万物萧索,崔瑢闻到熟悉的花香,有些意外他这么晚还会来这里,但还是开口道:“五殿下。”

      李訸脚步顿住,停在她身后。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右手似乎怀抱着一卷东西。他本就个高肩宽,如今在边塞历练了些,整个人壮实了一圈,不似以前少年纤细稚嫩,刚毅的下颚处还有青色的胡渣,可见行色匆匆。

      崔瑢整日在东宫守丧,却也听闻李訸前不久刚收复陇西失地,把那群突厥人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得胜回朝,不免众人瞩目。

      崔瑢低眉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时过境迁,如今这番情景,倒不如说是命运捉弄。

      她不禁有些出神。

      李訸停下后,半晌也不曾开口。

      崔瑢眉眼微动,不免疑惑抬眼,只见男人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棺木上,察觉到她的目光,霎时收回视线,也不说话,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霜寒露重,李訸嗓子有些哑,看着她开口:“你很伤心?”

      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来吊唁长兄的,李訸从小就是个不好相处的,性子骄矜,但灵前出言不逊,崔瑢还是没想到的。

      她摸索着站起来,语气有些不满:“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訸和她对视一眼。

      俗语说想要俏一身孝,这副素衣一穿,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眉似笼烟,着实美丽,不可方物。他竟看的心口微窒。

      “殿下既然来了,不妨先把香上了吧。”崔瑢说着,不由分说的往他手里塞了三支香。

      “……”

      李訸一哑,被迫接受手里指节粗的三支香。上完香之后,他立刻遣退四周仆役,脸上丝毫不见伤心,不由分说的将一件硬物丢在她怀中,姿势不容拒绝。

      崔瑢僵了一下,终于感觉李訸这趟是冲她来的。李訸见她这懵懂不察的怂样,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竟笑道:“不看看吗?”

      崔瑢接触到那物什的瞬间便已猜到这东西是什么。

      为什么这么快就能猜到?

      她没敢说她屋里还有道一模一样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失去了太子这座大靠山,说什么话都得三缄其口。

      崔瑢僵硬着动作,垂首慢慢展开那卷,圣旨上清清楚楚,写的明白——崔氏女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择吉日嫁予五皇子,册皇子妃。

      她眼清目明,看的异常真切,将圣旨收起后,她心情复杂,看向眼前锋芒毕露的男人。

      李訸看她神色,不由一笑,看着远处的牌位,神色藏在夜色里。

      “很惊讶吗?我可是求了父皇整整三天。”

      “他不会想再失去一个儿子的。”

      他转过身,弯下腰,状似爱怜的抚了抚崔瑢散落的秀发,声音如同鬼魅:“阿瑢,或者,我该先唤你一声皇嫂?”

      崔瑢一巴掌扇开他的手,胸中起伏不定,气道:“你疯了吗?”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本来已经打算放弃了。”李訸眼眸一转,“可惜皇兄命薄,一个小小的兖州乱党竟然也能让他送上性命。”

      “……”

      崔瑢不禁打了个寒战,大殿空寂的可怕,耳边甚至可以听到廊下梧桐落地的簌簌声。

      “事到如今,你还要穿着这身缟素为他守丧吗?”李訸冰凉的手指抚过崔瑢微凉的面颊,指尖很快被泪水湿润,落在指腹,那是一片莹润的沼泽。

      崔瑢冷笑:“皇弟,我该唤你一声皇弟的。”

      “……”

      见她油盐不进,李訸脸色铁青,径直抓着崔瑢的颈后,硬是把人生生抬了起来。

      李訸凑在她耳后,嘴里气息温热,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冷硬,不留一丝余地:“很好,孤也想看看,三个月后皇嫂有没有那个胆子穿着这身孝服与我拜堂洞房?”

      “你疯了。”崔瑢抬起头,目光冷冽的和他对视。

      李訸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崔瑢养尊处优良久,很久没有这么受制于人的感觉,待李訸不做声时,她悄然侧身,想要挣开对方的桎梏。

      李訸一直捏着她的后腰衣物,察觉到崔瑢的意图,脸色迅速难看起来。崔瑢挣脱不得,反而被男人越抓越紧,最后直直落入李訸的怀中,两人姿势堪称暧昧。

      李訸来的时候就已经让亲卫围了东宫。令珠这么久没回来,怕是也被人拦住了。

      崔瑢被教导做了十八年的世家女,为了家族,为了谶言,她假模假样装了太久,如今被磋磨几许,终于忍不住撕开那副温良恭俭让的假面皮,杏眼微瞪,看向李訸:“李訸,我告诉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太子新丧,你竟然灵前侮辱皇嫂,你是畜牲吗?!”

      李訸睫毛颤了颤,看她生气,这时候反倒语气淡定下来,玩味道:“皇嫂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明知我不是什么兄友弟恭的好人,又何必心存希冀呢?”

      崔瑢别开头:“你给我滚。”

      李訸笑了笑,忽然就松开了她的后颈衣裳,转身抚了抚掌心,召来门外森立严肃的禁军。

      “来人,将皇子妃带下去,回崔府备婚。”

      禁军森严,但顾忌着她的身份,动作很是客气。只是崔瑢跪的时间太久,一时起不来,李訸见状也不耽误时间,干脆大掌一伸,把人从地上抱起来。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举动实在是轻浮失礼,几乎瞬时,崔瑢脸就气红了。

      等她站定后,李訸似是又后悔了,对着身后一排禁军重新命令道:“算了,也不必回崔府了,直接送去松月阁。”

      松月阁,是李訸的私宅。

      临走时,崔瑢匆匆看了大殿一眼。

      落叶簌簌,她思绪如风。

      那一年春,她和李家兄弟二人一同相遇,青梅竹马之情,她和李訸,到底又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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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太子新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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