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外答案》风吹笛

4、乔装打扮的陪伴（二）

　　很久很久之后，暮朝才完全明白那个下午任随止为什么会露出那种惊讶的表情。

　　而现在，暮朝只把这些当作课余小插曲，并没有在意。

　　晚自习课间，想到下午任随止很快恢复镇定，假装无事发生，拿上水杯后匆匆走开的模样，暮朝也只是觉得有一点好笑。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任随止的声音蓦地传来。

　　暮朝不由得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看着他的水杯笑出了声。下一秒，想到任随止居然又主动跟她聊天了，更加惊讶起来。

　　看着暮朝瞪大的双眼，任随止眼底不禁染上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暮朝反应过来后，打了个幌子道:“这次物理周测我考得不错，可以打班主任脸了。”

　　说是幌子，其实也不完全是。暮朝确实为这次物理考试的成绩高兴。入学的时候，她的理科成绩不好，她本来并没有在意，但是今天下午听了开悦的话，暮朝才知道，原来班主任姚老师会那样在背后评价她。

　　看着暮朝高兴的模样，随止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扬，声音中带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愉悦：“你不用在意老班的话，他看人不准。”

　　随止的话让暮朝的心情更好了一点，但是她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因为他能这样说，说明他听到了下午开悦的话，包括选同桌那一段……

　　说起来，任随止这周对班主任的态度变化也很大，刚开学那段时间，两个人熟得跟好哥们一样，最近，任随止好像有点不太想搭理班主任的样子。

　　暮朝感觉奇怪，但也猜不到是为什么，总不该是因为和她做同桌这件事吧？

　　想来想去，暮朝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随止，纠结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所以你当时为什么选我当同桌呀？说实话，姚老师说的也没错，你和张楷更能比着进步。”

　　问之前，其实暮朝已经在内心想象了一些答案，但是那种答案仅仅只在大脑闪过一瞬，是少女内心一圈隐秘的微澜。接下来随止的话，更让暮朝觉得，自己那一瞬间的想法有点荒唐。

　　随止非常淡定自然地说道：“我说了，他看人不准，我看人准。我感觉，你比张楷更厉害。”

　　暮朝看着随止淡然又坚定的眼神，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上课铃声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晚自习下课后，暮朝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那个答案，已经是很合理的解释了，自己又在疑惑什么呢？

　　回宿舍的路上，暮朝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有些多心，先是因为随止变得莫名冷淡而失落，又因为选同桌这个事情内心有了奇怪的悸动，似乎还期待随止会说出什么奇怪的话。

　　“不是他奇怪，是我太奇怪了。”

　　暮朝在内心狠狠指责了自己一番，随即抱着背诵小册跑向了宿舍。和往常一样，继续争分夺秒地学习，做自己在这个重点高中应该做的事情。

　　三天后，周末放假回家时，暮朝再次意识到，自己那几刻的恍惚与悸动是多么罪恶。

　　和往常一样，妈妈做好饭之后，一家三个人各自找一个舒适的地方吃饭，只有该洗碗了才说几句话。

　　即便如此，暮朝也不觉得这个家太过冷清，因为很快，她就会听到刺耳的吵闹声。

　　从她记事以来，十几年了，这个家似乎就总是在无声和吵闹的两极横跳。

　　暮朝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一步一步从小镇搬到了市区里，他们只有暮朝一个女儿，想尽办法让暮朝好好上学，接受好的教育。

　　父母对她很好，可是暮朝总觉得，这个家并没有家的味道。小时候，父母总是在她面前吵架，为了各种大事小事。暮朝本以为自己考上了重点高中，一家人一起搬到市区之后，家里面条件好一点了，这个家也能更加和谐，却没想到这种争吵在爸爸因为工厂整改面临失业时后愈演愈烈……

　　李暮朝，李慕赵，暮朝不知道，当初取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个家应该是什么样子，反正现在，这个名字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这么多年，她亲眼看到，所谓的爱与亲情，会被现实与物质无情消磨。爱、婚姻、家庭，都是一座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没有多少人能在其中获得幸福。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对别人温馨的家庭怀有一丝羡慕，这点羡慕，也让她面对自己父母时多了一分痛苦。

　　“我都不知道你弄这点事都弄不好？我真是看不惯你，我都懒得说了。”很快，暮朝爸爸的声音就穿透了房门。

　　“你闭嘴吧！”暮朝妈妈的声音也不甘示弱，甚至越来越强：“你光说我，你看你那老头样，我才看不惯你，整天做事慢吞吞慢吞吞”“喝喝喝，我见过最窝囊的男人就是你这样”“别整天在那唉声叹气，难听死了”……

　　“行了别说了，孩子在写作业呢！”

　　初中时，暮朝在他们争吵时还会说几句，努力维护家庭的和谐。但现在，暮朝选择戴上耳机，将之后的争吵声都隔绝在音乐之外。

　　其实有很多话，暮朝也想跟他们分享。她想说，自己在新学校成绩有进步了，交到了很好的朋友，想吐槽有的老师有点拜高踩低，有的同学有点奇怪……

　　但是跟他们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只会徒增他们的烦恼，引爆更多争吵。而且在他们看来，只要暮朝的成绩没有退步，那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所以很久之前，暮朝就学会了自己跟自己对话，把自己的情绪都讲给日记本听。然而，某天她却发现妈妈在帮她收拾房间的时候翻了自己的日记本，从那之后，她留在日记本里的情绪从文字变成了一幅幅抽象的图画，或许这个世界上就只有自己能看懂。

　　如果说成长是一个被迫接受现实的过程，那么，拥有温馨小家这个梦，暮朝已经逐渐学会接受现实的拒绝了。虽然心里难受，但是毕竟家还没散，或许呢，或许等自己长大了，更有能力了，更有钱了，这个家能变得更好一点呢……

　　暮朝投向自己另一个梦，是梦，也是避难所。

　　她喜欢电影，喜欢看书，喜欢音乐，每次沉浸在书籍和电影中时，她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感受着另外的人生，丰富多彩，光怪陆离。忘记这个世界的自己，也忘记自己所处的环境，在那个世界，她能把自己从灰白色变成彩色，能感受到自由与舒适……

　　“我想成为导演的原因嘛……想用自己的作品治愈更多人吧。”

　　电影交流群里划过的一个聊天气泡吸引了暮朝的目光，毕竟，此刻看到这句话就好像自己的想法突然被人粘在了布告板上。

　　暮朝之前关注了一个电影公众号“九排九座的爆米花”，这个公众号写的很多影评都深刻又灵动，许多话直戳暮朝内心。前段时间它开了个粉丝群，暮朝自然也加了进去。

　　刚刚她正在翻看群历史消息，消息正好停在了那个成员发的话。

　　这个人叫“Remember”，比起这个名字，这个人的头像更让暮朝惊奇，因为那是一部自己很喜欢的电影的截图。

　　她点开那个人的头像，资料卡显示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女生。看着“添加好友”的字眼，暮朝有些向往，又有点犹豫，毕竟这是一个陌生人交流群，而且自己现在还是准备高考的高中生，不应该花太多时间在兴趣交流上吧……

　　正在纠结的时候，手机突然弹出了一则添加好友的消息。

　　暮朝点开一看，竟然就是那个女生。备注信息是：“你好呀，可以加个好友一起交流电影吗？”

　　又犹豫了几秒，暮朝终究按下了同意键，做出决定的一瞬，心间好像飞出了几朵雀跃的蝴蝶。当时的她想不到，未来她会发现这是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这几只扑闪的蝴蝶翅膀将扇动出多么大的奇遇……

　　“你好呀，你也是九排九座的的粉丝吗？”加上好友后，暮朝主动发了消息。

　　“是的。”对面很快回了过来。

　　暮朝正在思考怎么搭话的时候，对面又发来了消息：

　　“我很喜欢我头像这部电影，恰好在群里看到你也很喜欢，而且看你的IP，咱们还是老乡呢，所以就想着加个好友吧。”

　　暮朝这才注意到，对方的IP地址是W市，自己的是G市，那她会是从这里考到W市泓南大学的学生吗？

　　北有青北，南有泓南，泓南大学是与青北齐名的高校。只是青北是建校百年的老牌强校，又在首都，无论如何社会认可度都要比建校不到30年的泓南高一些，因此，各学校还是会以青北上线人数作为衡量实力的指标。但是在很多学生心目中，以自由自立为校训的泓南大学才是梦中情校……

　　G市只有A中每年都会有学生考上青北和泓南，这个人，不会恰好还是自己学校的学姐吧？暮朝本想问一下，但又觉得现在两人只是网友，还是要有边界感，便没有多问。

　　又简单聊了几句，暮朝发现对方和自己非常投缘，两人喜欢的电影、音乐十分接近，而且暮朝看到她在群里的一些发言，针对一些电影的点评，和九排九座的风格很像，暮朝对她感觉既亲近又钦佩。

　　在这个群里，大家都非常默契地不打听太多现实生活，纯粹以影会友，暮朝和“Remember”聊天的时候，也非常默契地把对彼此现实身份的认知保持在“老乡”这个边界上。

　　第二天醒来，暮朝一看群消息，发现已经99＋了。

　　翻开一看，原来昨晚大家聊一个最近新出的电影聊到了凌晨。

　　最后一段影评，是Remember发出的。

　　暮朝仔细看了看，这段影评总结了前面所有争议点，还提出了与众不同的新鲜说法，妙笔生花，让人叹服，已经完全是可以拿出来发表的水平。

　　下面有不少人表示赞同，就连群主本人都连连称赞。这个群主不确定是不是九排九座本人，据她自己说不是，只是粉头。

　　“R姐，你是我唯二的姐。”
　　“R姐，你不会是爆米花本人吧？你和九排九座公众号的IP都一样啊？”
　　“不是不是，我也只是粉头。”
　　“好好好，都说是粉头，下一个讨论：关于群主和R姐谁是爆米花本人这件事。”

　　看着大家的对话，暮朝忍不住轻笑一声，随后点开了和Remember的对话框：

　　“‘故事的结局不是悲剧，因为她导演的最好的作品，是她的人生’，R姐，你写得真好，我好喜欢这一句。”

　　一个笑脸小狗紧跟着弹到了对话框中。

　　屏幕两端的人似乎都很高兴。

　　但是，“R姐”？

　　任随止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两个字，但很快，这点无奈就被心满意足的笑意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