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酒醉 ...
-
入夜,裴公馆灯火通明。
柔和的乐声伴着清风吹到很远,街边依偎的乞儿一脸艳羡,听说,这是女主人温媛的生日宴。
月色皎洁,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人影便印上那带着浅绿色苔藓的青石。昏黄的一盏路灯和着虫唱,隐约有了朦胧的美感。
在这朦胧里,有位穿着粉色洋装的少女独自坐在石阶上,歪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瘦削的双肩,微黄的长发,看起来是个体格不太结实的孩子。偏偏一双杏眸,眼波流转,生出三分瘦弱之美来。
“小姐,怎么不进去吃蛋糕?”管家李叔摸摸她的头,挨着她坐下,“晚上积食了吗?”
少女沉默着,只是看身旁的影子沉重地落下,顷刻间那青石上的“少女”便消失无踪了。
少女颇有些哀伤道:“李叔,你知道裴萱这个名字有怎样的来历吗?”
李叔答:“自然是先生希望你日日开怀了,小姐。”
“不是的。”她话语里带着自嘲,清醒得可悲,“裴萱,不过是先生买给夫人的一只宠物罢了。”
李叔一声不响,不知如何接话。
她突然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因着夫人思念亡人,八月十五成了我的生日。因着萱字有喜乐一义,裴萱便成了裴萱。我分明不是个活生生的人,李叔。”
她又一下子谢了气似的,“可夫人那样好。”
“那是你的母亲,小姐。”李叔强调。
“是,母亲。”她心里却说,“夫人就是夫人。”
“言多必失,父亲的教训我怎么忘了。”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李叔,还请你不要告诉父亲。”
说罢,也没等他答话,便转身走向黑暗的树荫。李叔静静地望着,却看不懂她的情绪。
宴会厅里很是热闹,裴萱一眼便看到夫人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脸上淡淡的,没有笑。
她取了一只盒子,顺着木质的旋转阶梯走了上去。
“母亲,你在看月亮吗?”
夫人没有答,反而回头牵住她的手,温柔问道:“吃饱了吗?”
原来,夫人竟没察觉自己已走了那么久。
裴萱有些落寞,但她还是乖乖答道:“吃饱了。”
“那就早点回房间休息吧,裴先生的客人也许还要玩得晚一些,你就不用作陪了,这里有我呢。”夫人讲起话来总是极斯文的,每句话的末尾有缠绵的尾音。
同父亲不一样。
他们像是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
裴萱这才不好意思道:“其实,我给母亲准备了礼物。可是方才人太多,我不好意思拿出来。”
女人有些惊讶,转瞬又化作感动,“阿萱的礼物吗?”
裴萱从身后拿出一本装订精美的布质图册,放在她腿上。
女人的脸上瞬时染上一分慌乱,“阿萱,你知道你父亲的规矩,快些……”
就在此刻,身后一道威严的声音已然响起,“快些怎么?”
“裴先生。”温媛低低地喊了一声,将腿上的书迅速朝身后藏去。
“在聊什么?”裴简之将手搭在她肩上,不经意地摩挲着那柔软的秀发,“好久没见你这么开心。”
“不过是阿萱讲了个笑话,我听着觉得有趣罢了。”她平静答道。
“什么样的笑话?”他紧追不舍。
裴萱正准备开口解释,却又被他打断,“温媛,我倒很开心,你如今也懂得撒谎了。”
他轻松地从椅背后抽出那本书来,“是为了这小丫头吗?怕我罚她?”
温媛这才望向他的眼睛,眸子里有裴萱看不懂的情绪,“裴先生该罚的人是我吧。”
她柔柔地朝裴萱笑了一下,“阿萱,没事的,快些回房睡觉。”
裴简之铁钳一般的手落在裴萱的肩上,“连一个孤儿,你都这么在意?”
“让她走吧,裴先生。”她坚持道:“她还是个孩子。”
裴简之却笑起来,“无妨,她十九岁了,该成人了。”
眼看着局面一点点失控,温媛从裴简之手里抢过那本书,直接顺着二楼窗户扔了下去,“裴简之,你满意了吗?”
裴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裴简之和温媛。
他们向来客气,不太像夫妻。
可今日,虽是争吵,却让人觉出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来。
裴萱的心沉了下去,“他怎能这样对夫人呢?”
明面的保护,暗里的软禁。现在,就连她唯一“窥探”外界美好的路径也要掐断。
裴萱知道,夫人不是自愿呆在裴公馆的。她渴望离开,渴求自由自在的生活。
所以,裴萱特意选了一本描画华夏风物的图册。这样,即使足不出户,她也能见一见这世上的好风光。
“父亲。”裴萱攒住男人的衣角,倔强道。
“滚开。”男人并未理会她,摇摇晃晃地将她朝后一推。
裴萱重重地跌在木质地板上。
她被砸得头昏眼花,本想朝下面的宾客求些帮助,却发现那些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走光了。
“你终于不装了,温媛。”男人的身体压了下来。
温媛嗅到他浓重的酒气,厌恶地偏过头去,“你喝醉了。”
“我没醉!”他眼眶也红起来,“温媛,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
话还没说完,他便倒在了温媛身上。
温媛小心地撑起他的身子,李叔这才小跑上来,带着歉意地朝温媛点点头,扶着裴简之朝卧房的方向走去。
“没事了。”温媛舒了一口气,用方帕拭尽裴萱脸上的泪,“早点休息,睡一觉起来,一切都会变好的,阿萱。”
裴萱终于抑制不住心里的委屈,抱着温媛哭了个尽兴。
温媛连忙拍着后背哄她,“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她抽噎道:“夫……夫人,我只是想……想让你看看书。这样……这样……你就不会一直不开心了。”
“阿萱,我很喜欢,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温媛继续道:“可是,你要记得,以后在裴先生面前,不许提起外面的一点好来。”
“为……为什么?”裴萱问道。
温媛并未解答她的问题,只是徐徐道来:“裴先生年轻时家境贫寒,无力读书。那时,他是我爹爹的学生,我们都以为他会有锦绣前程。可是,终究被他那嗜赌如命的父亲断送了。他早早进入市井间谋生活,身旁唯有老仆相伴,也是很苦的。”温媛复杂道:“他如今变成这样子,只是中间发生了一些事,但这都是我与他的恩怨。阿萱,你才十九岁,你的翅膀还不足以支撑你去往天际。所以你要学会蛰伏,一点点成长,直到你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
“嗯。”
裴萱点点头,眸子却暗下来。
裴简之这个名字于她而言,是复杂的。
在她最冰冷、最绝望的时候,是他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跟我回家。”
她感念裴简之的恩情,可她又不忿于他的种种。
她轻轻告诉自己,“没关系的,这个家,只要有夫人就够了。”
此时,窗外明月已被乌云遮蔽,万物都静悄悄的。
裴萱看向温媛,她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一种惊人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