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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入长安,初见他(一) ...

  •   建初二年,我人在平阳,听到了姚苌去世的消息,正收拾包裹打算回家,这北方太过于混乱,想着这长安的宫殿里总算是又换了主,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打算回家之前,再去长安走走。

      想起二十一年前,我初到长安,被人骗光了身上所有的钱,那时候的北方在苻坚的统治下相对来说还是过得稳当。

      为了不被饿死街头,我拿出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托人将我送入了宫中。

      并非我不知道这点钱也可以让我安全回家,只是想要像家中的叔叔证明我也可以在外面独自生活。

      就这样,我被送到了宫里,宫中年级稍微大些的宫女见我还算伶俐,就将我送到了一个什么什么太守的身边。

      那时的我记不得是什么太守,因为那宫女也没说清楚,我也不敢问,生怕说错一句,这人就把我扔出宫。

      刚开始,我只是做着扫地的活,连自己的主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是我不在乎,在这里每月有钱拿,还不愁吃穿,我想着过一年,钱够了,就往西边走,等过个四五年把我的游记写好了再回去。

      就这样过了好几月,日子过的也算是悠闲,有天,跟我玩的好的一个宫女过来,问我能修修院子里的秋千吗。

      我幼时便喜欢做这些,就答应了下来,拿上从别处借来的工具,就去了院子里。

      此时正是秋天,梧桐树上的叶子这个时间是掉得最多的。

      我从前没有来过长安,不知道这边也有梧桐,这梧桐的叶子形状就像我家乡的枫叶一样,却没枫叶的火红,我觉着它不如枫叶好看,虽然我家乡也有大片大片的梧桐,可我却独喜欢枫叶,不知不觉,我已经离家一年了,想起家乡心中还是有些思恋。

      不过此时不应该是想这些的时候,我拿着工具开始对那秋千进行了修整。

      身旁那宫女说,这个秋千原先也不在这儿,是宫女们无聊,想着反正这地方那住在这宫里的大人也不爱来,就将秋千放在这,姐妹们也能偷偷懒。

      我问她,皇帝不管吗。

      她说,皇帝心地特别好,他不会责怪我们的。

      我从前听过苻坚的名字,但更多是从堂姐那听到的,她说苻坚在汉人的地方长大,读的是诗书礼记,尊的是孔孟之道,与汉人也没什么区别。

      当我修好后,我又问她,那这宫的大人怎么不来这。

      她不说话了,好像这个宫里的大人是不能提到的存在。

      我对这个人更加好奇了,我从未在哪个宫里看到这么一大片的梧桐林,更别说这皇帝还是苻坚那位提倡节俭的帝王在这种下这么多的梧桐,莫不是住在这宫里的是哪位九天玄女,美得如天上明月,才能让人这么诊视着?

      又过了几日,我的那位亲近的宫女朋友又跑来找我了,她找到我时,我还在厨房里帮忙,她这次很开心,对我说:“你不用做这些了,皇帝陛下让你去大人身边跟着。”

      我想着,这天大的好事也会轮到我头上,就问她为什么。

      她说是因为那个秋千,皇帝陛下前几天来的时候,它还是坏的,结果今天来了看见那秋千好了,就问是谁修的,我就说是你,还说你又趣的很,会做一些讨人喜欢的木工活儿,皇帝一听就让你去大人身边让他开心开心。

      她说完,又有些担心地告诉我:“只是大人脾气怪得狠,你可要小心些。”

      我心想脾气怪也不是什么大事,去大人身边做事拿得钱会更多,本来还要攒一年,现在再攒个半年就可以计划怎么逃出去了。

      当即我就答应了,还求着姑姑早点将我安排过去。

      姑姑看我的眼色有些古怪,但还是答应了,于是就在第三天的晚上,我穿着新的衣裳来到了这个宫殿的大人所住的地方。

      只是我可能来的不是时候,身边的人说里面皇帝陛下来了,让我再等等,我看着门口的侍卫,也像这那些宫女一样站在门口。

      过了一个时辰,苻坚从里头出来了,他也没看我们这些外面的人一眼就走了。

      我以为到了这就应该结束了,打算回去睡觉,就被旁边的人塞了东西告诉我进去。

      我问她为什么进去,或者说是,为什么我要进去,她不解释,但是依旧催促我进去。

      见她这样子,我不进去是不行了,想着她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害我,我大着胆子推开了门。

      在我进去的那一瞬间,不知道哪来的风吹了过来,穿过了层层帷幔后吹到了我的身上,一直以来的好奇,迫使我我努力地想看清楚这些帷幔后的人究竟长着什么样的面孔,是否是我在深夜中,脑海里勾勒出的样子,还是比那些想法更加地动人。

      当我一步步朝他走进,我甚至不敢呼吸,怕我的声音,怕我的脚步声冲撞了他,当我小心地想要朝他靠近,透过了那些帷幔,我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清秀的轮廓,看到他白皙的手臂垂在塌前,如秋日的树叶,差一点就要随风而落。

      不知道怎么了,我突然停了下来,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要走进了。

      我又后退了几步,那帷幔后面的人动了动,明明已经是黑夜了,我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身上。

      水钟的水一滴一滴地落入发出的声音甚是好听,可如今,我只觉得这声音滴落在了我的心上,使我难受。

      那边躺着的人开口了,他道,出去。

      我愣了,听见了他的声音,我愣了,随后像逃似的,放下了东西,快步走了出去。

      离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那宫女见我将门关上,人却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她非常惊讶。

      我眼神闪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自己朝房里走去。

      这一夜我没有再想什么仙女,天界的事情,反而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我起床准备拿扫把去扫地,在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我心爱的扫把后,我才清醒了过来,我不应该扫地,应该准备吃的去正殿伺候人。

      于是我又慌张地收拾了起来,可想而知,在我糊里糊涂地起来找了一圈扫把后,我光荣地让那位贵人等我。

      当我踏进了他的房间,看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坐在铜镜前由着那些宫女为他梳头,见着我来了,他用他的小手指指着我,让我去给他梳发。

      原本束发的宫女如释重负,将梳子递给了我。

      我看着铜镜里的他,长得确实比寻常的孩子还要漂亮几分,若不是昨日他开口,我也就将他当做了女孩。可惜了,这么小的孩子,就被人这么欺辱。

      我问他你想梳什么样的,他说要把头发束起来。

      想也没想,我就告诉他:“你还没到十五吧,怎么能束发呢?”

      我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冒犯到他了,总之他心情很不好地让人把我拉出去打了二十下手心,很重的那种。

      打完后他又跑到我的面前,此时他已经束好了发,然后道:“你是汉人?”

      笑话,我怎么可能说我是汉人,还好我从小就机灵,出来闯荡以防万一,还给自己做了一个假身份,我说,我是鲜卑人。

      听到我说我是鲜卑人,他眸子里有一丝惊讶,上下打量后,他又道:“看着不像。”

      我心想你这么小能知道什么,就开始忽悠他了,我告诉他,自己的父亲是鲜卑人,母亲是汉人。

      他问我为什么鲜卑人要和汉人在一起,我想着怎么忽悠他,就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我说:“我母亲家里也穷,被人卖到北方,和我那娶不到媳妇的父亲一见如故,两眼泪汪汪,就生下了我。”

      他还是不相信,让我说几句鲜卑语,我说好,用鲜卑语又说了一次我家的遭遇,还不忘加上一个,家财都被人骗光了。

      他这才相信我是鲜卑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是不是鲜卑人如此地执着,但是好在他知道我是鲜卑人后就打消掉要挑断我手筋的念头了。

      在他临走前,他回头看着我那鲜血淋漓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告诉他,我叫阿应歌。

      等到晚上回去后,我才将同伺候的宫女给的药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自己的手上,但因为两只手都不方便,所以涂抹的时候那样子十分的滑稽。

      我心里忍不住怪罪起那个小孩儿了,明明还是一个孩子,下手还那么重,情绪也太不稳定了。

      不过神奇的是,当他知道我是鲜卑人后,对我也没有过于苛责,有时候我没有及时将水递给他,他也只是威胁我要把我的手筋给挑断。

      对于他而言,我好像始终是一个笨手笨脚的人。

      有次他还问我:“你这么笨,到底跑到我身边做什么。”

      我就告诉他,我会的可多了,比如做木活儿,那些干了许多年的老木匠都夸我做的好。

      他就会问:“你既然有一技之长,为什么要来宫里。”

      我就老老实实道:“因为宫里的钱多。”

      他又问:“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你家人不是和你走散了吗?”

      我告诉他:“有了钱我就可以游遍天下,然后将所见所闻写成札记,流芳百世。”

      他听到我的理想后,欲言又止,然后不再问了。

      就这样,我用我的“笨手笨脚”照顾了他大半个月,总得来说,他还是对我很好的,甚至有时候我还会与他将自我离家后的所见所闻。

      比如在广陵时,看到两个世家子弟想要变白,就在自己脸上涂些致命的毒药,结果看上去病恹恹的,但确实是变白了。

      再比如,去成都,光是路上就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好不容易到了,还没玩上几天,就有些骚乱,于是赶快北上来长安。

      他对我的身份还是有所怀疑,因为他觉得我的故事都集中在南方,我就说,那年苻坚打到我家门口,在北方实在待不下去了,就一路做工一路到了南方,在南方呆久了,也就知道汉人的习俗了。

      说完,我还给他讲汉人的故事,有时候也会讲一些仙人的事,比如董卓。

      每次讲到他,我都是一副愤愤然,他就问,你这么讨厌董卓吗。

      我说,没有人天生下来就是坏人——除了董卓。

      总之就是,我成了某小孩的移动故事书。

      许是他对我太过于宽容了,有时候在这里还能听到一些关于我的闲话。

      比如,有个刚被罚了是宫女就说,她那笨手笨脚的样子,怎么罚的次数比我还少。

      然后就有另一个好心的人告诉她,因为阿应歌是鲜卑人。

      那个人就很不服气地翻白眼,说:“鲜卑人的国家都被我们氐人给灭了,他们在这里得意什么得意。”

      对对对,就是因为知道这里是氐人的地方,我才说自己是鲜卑人的,鲜卑人国被破不久,查身份是十分困难的事,若说自己是氐人,人家一查,发现根本没这人,那我就是把小命给玩出去了。

      话又说回到那两人身上,虽然听到别人这么宽慰,但心里始终是不舒服的,她还是有些不服气,便多说了几句,她说:“都是那个慕容冲,脾气怪就算了,遇到自己家乡的人还要区别对待,凭自己长得像女人,能讨皇帝陛下的欢心就对我们非打即骂!”

      我知道了,原来那小孩是鲜卑人,但是有一说一,他对我们这些人确实很苛刻。

      她身旁的人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说了。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谁曾想到了晚上,我正站在慕容冲身边,饥肠辘辘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吃着宫里的人给他准备好的饭菜时,两个宫女把一个根本就看不清什么相貌的“东西”给弄了上来。

      当她们走进些我才看清楚,那不是什么“东西”,是个人。

      想也没想,我当即就站在了那小孩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我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倒是嗑了几声,然后拉了拉我的衣袖,让我往旁边站。

      行吧,我心想他见过的比我多,反正我是受不了这种场面了,于是绕到他身后。

      那两个宫女,一个是今天下午宽慰别人的女子,另一个她没见过,她二人将拖进来的人的头发往后扯,露出来了那人的面目,当我看到她的样貌后,浑身都开始发冷了,这就是今下午嚼口舌的人。

      我被吓傻了,一个在下午还好端端的人,怎么到了晚上就被血肉模糊的抬到了这里。

      她的指甲被人硬生生地拔掉了,嘴巴也被人用鞋子打肿了,上面还生生印上鞋底的模子。

      我看向慕容冲,他只是问这二人,把她带到这里做什么?

      两人磕了头,对他说:“这个人冒犯了大人,这是她应该的。”

      慕容冲也不说话,看着这二人将那女子又带了下去。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这姑娘的遭遇与我眼前的人有关。

      但我看着他依旧面不改色地吃着碗里的饭菜,一时间觉得他有些可怕。

      他回头见我没有动,问我站在这做什么。

      我被吓得腿都软了,若再走一部,恐怕就要跪在这个小恶魔的面前。

      他许是猜到了几分,问我是不是因为害怕。

      我点头承认,他却嘲笑我:“不仅笨手笨脚,胆子也很小。”

      这次我没有回怼他,也许是明白了一些事,一晚上我只是安静地守着他,等着换班。

      我好像明白了初见他的那个夜晚,宫女脸上的恐惧,已经第二日将梳子递给我的女子,那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意欲何为。

      深夜就寝时,我将被子给他盖好后就急着离开,他却出声问:“能给我讲个故事再走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可是经过了晚上的事,我还怎么有心情去给眼前的这个小恶魔讲什么故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依旧盯着我,像似要将我看穿一般,最终,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道,我让你讲故事。

      很好,我的腿彻底软了,跪坐在他的床边,问他想听什么故事。

      得到他满意的反应后,他心情好了些,语气中也有些愉快,他说,随便。

      我就给他讲“夏桀”的故事,我说,桀是夏朝最后一个君王,他嗜酒好声色,性暴戾,百姓苦不堪言,指着太阳咒骂他:“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后来商汤就将夏朝灭了。

      慕容冲很不满意,让我换一个。

      我又给他讲商纣王,说,商朝最后一个帝王殷受,他嗜酒好声色,性暴戾,百姓苦不堪言,最后周武王灭了商。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让我继续换。

      我就说周幽王……

      这次我还没开始说,他就生气了,蹭地坐了起来,问我是不是对他有意见。

      看着眼前的孩子,我一时间昏了头,好像讽刺一般的话语脱口而出,我对着他说,这次还是打手吧,上次打之后我发现手上的皮厚了许多。

      他更生气了,我想着,这次可能真的要抽手筋了,结果,他看了我半晌,赌气般得背对着我,让我滚出去。

      滚出去就滚出去,我还不愿意呆着了。

      就这样,我在这皇宫里,第一次开启了和慕容冲的冷战。

      这种冷战是什么程度的冷战呢,就是,他见也不想见我,告诉别人让我从哪来回哪去,别在他的面前晃悠。

      那别人哪知道我从哪来,就让我又回到了院子里,扫地。

      总之我对这件事的态度就是无所谓,反正只是钱少了一点,人能安全就行。

      曾经一起做事的好姐妹见我回来了,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没给她说实情,就说我笨手笨脚的,得罪了大人,就让我滚回来了。

      她有些遗憾,但是还是鼓励我,说未来是美好的。

      于是从那以后,我依旧拿着我的小扫把去各个院子里打扫,包括那该死的梧桐林。

      我尽可能地让自己不要想那小魔鬼的事情,只是到了深夜,总感觉有人在我面前让我给他讲故事,这时候我就会迷迷糊糊说,周幽王贪婪腐败,不问政事。

      至于那个被弄得血肉模糊的女人,我找人打听过了,她已经被送到宫外了,若是有家人的话就让人将她领回去。

      想着她也是因为嘴碎自己而受到的这种非人的折磨,我花了些钱给姑姑,拖人将自己攒下来的一半的银两给她父母,如果她没有父母,就给她弄一副好的棺/材好好下葬。

      就这样,又稀里糊涂地过了半个月,正当我坐在梧桐树的下面盘算着自己还需要多久才能攒够钱出宫时,一个熟悉的人到了这梧桐林,他见我蹲在这,有些惊讶,但随即就明白了,问我道:“你是那个修好秋千的小宫女。”

      我回苻坚是。

      他惊讶道,孤不是让你去陪凤凰了吗?

      我一时没转过来,心想这那是谁,愣了一下,想着半个月前我还在好吃好喝拿着大把大把的银子,才点头说是。

      我说这为什么种梧桐啊。

      他问我是不是被赶出来了,见我答是后,他什么也没说,笑着就离开了。

      我有些无语,他倒是宽慰一下也好啊,有这么好笑吗?

      对于这二人,我也没什么看法,就是这苻坚年纪大了一些,家乡那边倒是有许多人都有断袖之癖,我也是见怪不怪,只是这小孩子还那么小,小孩不懂事就算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舍下得了手。

      然后再然后,当我第二天在打扫院子里的落叶时,一个从来都不会踏入这里的人来了。

      又是慕容冲那个小混蛋。

      他气势汹汹地来,指着院子里的秋千,就让人把它拆了。

      我也没拦着,这毕竟也是别人的院子,在这弄个秋千是有些不好,虽然在这个拆的过程中,他就没看我一眼,但我知道,他还是在和我赌气。

      拆完后,他挑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我面前,虽然才半个月没见,但是我总觉得他又长高了一些。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我:“我把你的秋千拆了。”

      我点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心想这也不是我的秋千。

      他问:“你不生气吗?”

      我摇头,说:“这里是你的地盘,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拆一个秋千算什么?”

      他有些生气,对我说:“你说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属于我,那阿应歌你是不是也应该是属于我的。”

      扫把没拿好,直接掉落在了地上发出声响,就在我思索着他这话什么意思是,他开口道:“我以为让你回去扫地是在惩罚你,现在看来,你做的很开心。”

      他说:“我想了想不能这么便宜你,你还是回到我身边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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