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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匪石 ...

  •   裴陵今年十七,生父生母不详,出生八字不详。寻常婴孩不见父母,不出片刻必定大哭不止,可裴陵活像个石头里蹦出来的孩子,半点气息没有,差点绊倒了至冬出门的杨村长。

      村里裴家教书先生出身,懂点卜术的许半仙掰开这孩子攥得死紧的小手,一捋山羊胡子,便悠悠吐出八个大字:

      灵根断绝 天煞孤星

      直到十一年前杨萍带着孤女搬来村子,见这孩子六岁还未开蒙,终日坐在沙地上拿树枝乱划。想到自己姑娘同这孩子差不多年纪,恻隐之心大动,才收做义子。

      裴云被解了封口决,便提起裙摆匆匆跑下楼去。她今日受了委屈和惊吓,一见兄长,顿时如乳燕回巢,扑进对方怀中。

      裴陵搂着妹妹,轻轻拍她的肩膀安慰,自责万分,往日冰疙瘩的表情也柔软起来,看得刚被他强行揪来的裴洛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都是我不好,才叫你受这些委屈。”裴陵低头自责,却见裴云摇摇头,闷声说不怪兄长,一张小脸扬起,眼泪没掉出来,先骂起人来:

      “哥!你说得对!名门正派,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尤其是那个少宗主,除了修为比草包高点,我看和草包根本一路货色!太虚宗堂堂第一仙门,竟然纵他在自己门下堂而皇之蓄养炉鼎!”

      她抬手恨恨发誓:“总有一天,我定要这些伪君子的脏事在天下所有人面前抖擞干净!”
      楚墨抵掌倚靠在窗前,俯身盯着裴陵,把这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也把裴云骂他的那些话听得分明。

      好家伙,他看走了眼。楚墨挑了挑眉,心想道:这姑娘果真不该入太虚宗,该入幽玄派啊。指不定三百年后又是能气死楚雨虚的女魔头一个。

      他倒是一向对外界风评一笑了之,对那些传歪了的风花雪月也懒得纠正。闲人杂语便如那芜杂落花,剑过无痕,又何须在意?

      譬如灵秀峰上几位弟子,原先确实是几个不入流的小仙门当做“贺礼”送来的炉鼎之体,只因她们几个体质特殊,要么无亲无故要么本遭亲人背叛,才遭此难。楚墨便把她们全数记作太虚宗的外门弟子,聚在一起,既能互相照顾,也不必再回原本的宗门受人觊觎。

      他看着裴云把自己越抹越黑,裴陵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难得急了性子,心想:照她这么说下去,我还怎么拐人回宗?便提起承影剑,一脚踏上窗槛,纵身一跃而下,如一阵清风没了踪迹。裴匪连抓住他衣袖的机会也没有,眼睁睁得看着他从窗子跳出,心想今日的种种,怒上心头,猛一回头,给了瑟瑟发抖的裴老二一个眼刀。

      裴云一心一意对着兄长痛批今日之事,越说越恨,裴陵比她高些,就看见一黑衣人从空中径直出现在裴云背后含笑看着自己二人,心头顿时一紧——

      别说裴云背对此人,近在咫尺毫无察觉,我眼看他突然出现,居然也一声未闻?

      他瞬间将妹妹拉往自己背后,上前一步,抬臂挡住不明现状的裴云视线,毫无畏惧地对上男子直勾勾看过来的视线。裴陵另一手按住铁剑,再看那人腰间剑鞘形状,心念万千,咬牙间已猜出了来者身份。

      摘星楼的总管事姓陈,如今已有一百多岁,堪堪金丹初期,靠着总阁的仙丹才驻颜有术,如今还是中年人的模样。摘星楼背靠四阁之一的天一阁,起家不过五百年,修士修为上远不如太虚宗底蕴深厚,但胜在财力雄浑。比起自傲于抗魔中流砥柱,贯来只有他们挑弟子份的天下第一剑宗,天一阁对普通修士谈得上亲民许多。

      凡是筑基期的修士,只要可交灵石千品,便可晋升为外门弟子,若是交上万品灵石,升为内门弟子。门中一切法宝,秘籍,心法,皆有其价,不计买主修为天份,亦不念出身。更有传说此阁之主曾笑言,谁能出得起一万万上品灵石,他这阁主位置也可让贤。

      陈念修为不高,但脑子活络,自是经商的一把好手。他眼光毒辣,自然也善识人。往年裴家主持药草货源,下游的活便交给天一阁负责。裴家近两年越发不满对方占了其中好处大头,但苦于没有西北二地的人脉,便绕不开天一阁。当今的裴家少主心思敏捷,年轻时曾加入太虚宗游学十年,与太虚宗的千机君有几分交情,多番盛情邀约,终于请来贵客做清茶一谈。他便刻意纵了裴家出名的草包老二搅合今日一聚,又刻意让护院放了那一身穷酸气的裴家杂役入院。本以为楚墨会厌烦今日之会,振袖离去,谁知他竟有意搅合起了风波。

      陈念急匆匆踏出楼门,便见麻衣少年面色不善,将那少女牢牢护着,与楚墨似有剑拔弩张之势。又看楚墨眸光闪动,似笑非笑,紧紧盯着二人,隐约有势在必得之意。

      他思忖片刻,暗道莫不是让裴老二瞎猫撞到了死老鼠,竟真送了个对人胃口的。那做哥哥的也未免太没有眼力见!能和太虚宗宗主攀上些关系,哪怕只做个持剑侍女,不也好过在这裴家外门讨日子么!

      思及此处,他率先认下了错,向楚墨赔礼“今日护院的不懂事,放了闲人进来,惊扰少宗主雅兴,是摘星楼不是。”顿了顿,又故意将话头带向裴家“想来这位仙子定是受了裴二少爷的惊。来日摘星楼愿另设雅会,请少宗主和这位仙子赴席清谈,一解今日误会。”

      裴匪正巧赶下来,听得对方将错不留痕迹全推给自家,也掀起眼皮,皮笑肉不笑道:“内弟年纪小,有时错了主意,不是故意。陈管事今日原先和鄙人说好的安排清谈,今日倒也跟着安排了不少。” 他顺着楚墨视线,望见挡着裴云的那个少年的容貌,微微一愣,又见他腰间也挂着自家腰牌,心内一动,露出一抹浅笑,抬手介绍楚墨道:“这位是太虚宗飞光君,身份贵不可言,修为深厚。你不必如此惊惶。今日能识得如此贵人,也是你的机缘。”

      太虚宗,天下第一宗门,仙盟魁首

      传闻五千年前天魔乱世之初,其半宗曾为庇护苍生毁于战火。后来的仙盟第一人裴屹也出身此门,身先士卒,为众仙门表率,于决战最后得悟剑道真意,立地飞升。

      天魔大战已过五千载,多少宗门世家来去兴衰,惟有太虚宗不改往日盛景。又有仙门传言,裴屹飞升前为太虚宗留下含光承影双剑,含光被奉于太虚剑冢镇压魔气,而承影则内含裴屹毕生剑招心得,仅能为太虚宗宗主所用。传闻此剑有灵,挥舞时似有龙嗥之声,择主而栖,平日需天外玄金所制剑鞘压制灵性,鞘上刻九龙缚锁,以镇剑性桀骜不驯。

      当今的承影剑主,便是如今太虚宗的少宗主。此人为当今宗主楚雨虚亲孙。楚雨虚已五千余岁,二十年前不知从哪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孙子,因而百千溺爱,养得性子骄纵任性,不理宗门事务,终日游山玩水,结识好友。又传说此人身负剑骨,剑道天赋超然,自幼便被楚雨虚力排众议立为少宗主。等到了十八岁,连宗主象征的承影也给了自己这个孙子以作防身用。

      裴陵听得陈念为讨好太虚宗随意就将裴云推了出去,又见裴老二本躲在自家大哥身后,听此言论探出头看向妹妹,眼中贪婪之色不减,顿时怒火中烧。知道此人之事若不解决,只怕没完没了。又想起楚墨盯自己的眼神,更是头皮发麻,心中已经把楚墨和裴老二算作一丘之貉。他心中冷笑:一个真小人,一个伪君子,这两纨绔弟子凑在一起,倒也是臭味相投。

      楚墨光顾着盯着看他神色生动,一时也走了神。猛一回神,看见他低头握拳咬牙,以为他要发火,刚想开口解释,却见他突然牵住妹妹的手拜倒在地,低头道:

      “小子裴陵,裴家外门杂役,今日扰了各位贵人兴致,是小子和幼妹之错,还望各位大人谢罪。”随即面朝楚墨,飞快磕了三个响头,顿了一下,开口勉强讨好道:“楚公子师从太虚宗,自是端方公子,品行端正之人。裴陵虽身在江南郡,也听闻飞光君名贯九州,人品贵逾黄金,可谓万仙之表率,今日有幸一见,已经是三生有幸。”

      陈念闻得此言,露出满意之色。倒是楚墨,微微皱眉,略有失望之意。这少年虽与他梦中人长得极为相似,一时令人恍惚。但男儿膝下有黄金,听闻贵人便软了膝盖,倒与他中意之人不甚符合了。

      楚墨从小就是个七情上脸的主,从来不知道遮掩二字。他一减了兴趣,又越看越不觉得面前人和那画相似,于是神色淡淡,阻止了裴陵继续吹捧他的行为,弹指随意一道剑气打在二人膝盖上,令其起身。裴云已筑基,因而只觉得膝盖一震,便不由自主起了身。但却苦了裴陵,他没有灵根和修为,只觉得一道剑气似乎打在经络上,酸麻胀痛,双腿一抖,险些又要再跪倒下去,只得勉力用铁剑撑住地面。
      他压住剧痛,扯出一个笑脸,拱手一拜楚墨,只道感谢贵人赐教。

      楚墨瞅见此景,越发失望。盛世太平,江南郡靠近太虚宗,自然习剑成风。他刚刚那道剑气克制得很,只要习剑勤勉,腿部灵气充裕,哪怕幼童都不会抖成这样。想来这少年生在裴家,却不思勤勉修行,天性懒惰,白生了一张好脸。

      他嘟囔了声没意思,转头便要御剑离去。裴匪都楞在原地,没想到这位少爷怎么性子变得比七月的天还快。刚刚还恨不得把那少年盯出个洞,这下又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却听得有人比他更快唤住楚墨——

      “裴陵不才,今日蒙楚公子赐教,还斗胆想请楚公子代表太虚宗做个见证。”裴陵看他转身要走,匆忙上前一步,跪到在地,紧紧抓住了楚墨的衣尾,抬首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念道:

      “小民素闻太虚宗主持仙门公道,有裴屹大公无私之风。”

      “裴闻身为裴家二公子,见色起意,不思勤修,不顾裴家家训,对裴云多加烦扰。”

      “先父在世时蒙裴家家主大恩,愿为忠仆,答允世代子女皆为裴家子弟。”

      “今日裴陵想请楚公子做个见证,遵从裴家家规,若我今日胜了裴闻,便准许我兄妹二人脱离裴家,从此天地四方,来去自由。”

      楚墨盯着那少年的眼睛,他虽跪在地上,背却笔挺如松,寒星似的双眸凛冽笔直得望着自己,似乎笃定自己会因脸面答应下来。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太虚宗与天一阁皆证,若他胜了,从此这两人便无拘无束,不亏欠承恩于任何一方。裴家不能用旧恩责其二人不忠,自己名属太虚,自然也不可强行带其来去。

      楚墨忍不住内心发笑,先把自己捧成君子,再用宗门名声威胁自己吗?

      开玩笑,他连自己的名声都懒得维护,还在乎宗门的?

      楚墨盯着裴陵那张认真的脸,忍不住玩味到:没有修为的你,孤注一掷,竟有必胜的把握赢过那个筑基期的草包么?

      “好,我答应你。”

      他微微一笑,没等少年起身谢恩,又附上一个条件

      “只是若你赢了他,就需得接我一剑。你若接得下,莫说这一件事,九州四海,所求何事,太虚宗必然倾尽全力。”

      “若你接不下我这一剑,那只能请你舍身随我往太虚宗走上一遭了。”

      楚墨说出此话,便胸有成竹,提臂报剑笑看尚跪在地上的裴陵。果然不出他所料,裴陵听得此言,面上先是闪过楞色,大抵是没想到此人如此不顾宗门的脸面,随即换成了更锋利的眼刀,恨不能在他身上戳出两个大洞。

      楚墨特立独行,离经叛道已经是家常便饭,被十二个执法长老轮流用这种眼光盯着多了,挨打的次数也多,早就练成一副厚脸皮。反而如今换成这少年的气脸,倒品出些奇妙的快乐。

      他摸了摸鼻子,迎着少年的目光,装作无辜,灿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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