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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泸湖夜色印金沙 ...

  •   旭日高升,金沙映红,勃勃地脉,气涌形峥,金沙江边赤金铺展,沙金滚滚,扬起卷来,正是群马奔腾,吐蕃赶马南下之铁蹄踏破了金沙滩的急流,长驱直入金沙寨,惊起一片片白鹤青鸥,飞蹿入天。
      今年吐蕃的马队来得比从前早,是开春后大半月就来了。
      他们去泸湖以马换茶,马力充备的季度,也以上好的金,大量的麝香、黑狐、灰鼠、黑貂银鼠与犀牛角换盐、糖、象牙、精美银器与锡铜制品。偶尔,也有贵族拿吐蕃膀大腰圆的奴隶,换些美丽的南诏女回去;抑或是效仿酸腐汉贵族附庸风雅的,以祭神金具与华丽锈神织锦换些上好的精美漆器乐器。
      当然,主要还是以马换茶,吐蕃土冻,种不出好的作物,南诏高山垂直,地域分布多样天性,得天独厚,投对了土壤,是颗种子都能捂出一花半果,其中犹以茶叶加工后可保远运不腐为上。而南诏的马畜牛羊,虽也有局部牧区可放牧,但全不如吐蕃得天时地利,举国皆牧,其牛彪能顶山虎豹,马壮可踏野豺狼。
      这列马队入了金沙寨,沿途人家若有想与之换购的,便下马交易。
      等转完两圈寨子,已是几近日落。
      马队晃晃悠悠去向金沙寨人民特意留给吐蕃人扎营休整的野地。
      安以初带着阿鲁,拿盐与蔗糖换了些金片子回来。
      他两一高一低,回来的时候,李国星一边给自己的马刷背,一边瞥见,阿鲁箭筒里的箭已更新成吐蕃人的制样。
      好小子,第一个月拿例钱就升级武器装备。这作派是一点儿老婆本都不考虑攒的了。
      何郴州不在铺子里。
      他总是行踪不定。许是与安以初分了工,一个主外,暗探消息,一个主内,蹲守铺点。而李国星主动负责管四匹难伺候的马,以及偶尔和村口漂亮小寡妇眉来眼去。
      自上次桃花村归来后,四人相安无事,又在金沙寨卖了两月豆腐。
      王女那死丫头的新计划耗时耗资,再不进入新阶段,他们四人就要仗着安以初的好手艺与三份标志的男色,在金沙寨做豆腐大亨了。
      说及三份男色,是金沙寨还未出嫁的女子们定义的。包含二十有三风华正茂天生白面举止多情的李国星,十七八九眼明如星齿白如贝的硬派少年安以初,以及那养好了冻伤也显出眉清目秀的小孩阿鲁。
      在李国星眼里,阿鲁还是个孩子,却也被金沙寨的年轻女孩们划入“男色”档案,当地女子实在孟浪得令他咂舌。
      甚至还有寨主的外侄女,喊人拉了头驴送给安以初拉磨,说是要安以初去做倒插门女婿,吓得单纯汉子安以初立马卸磨还驴,关了两天铺子。传成本地一段流言绯闻。
      此话暂罢。
      吐蕃马队扎帐这日,安以初刷完马准备上饭桌吃饭,何郴州也回来了。
      “师父!”阿鲁每次迎接何郴州回来的高喊总是很激动,好像他师父能给他带回来金砖似的。
      何郴州只直着腰板冲阿鲁笑一下以示善意,在长凳上落了座。
      “周哥,今天吃羊肘子!南诏府后厨同款!”李国星右肘支桌,左肘支在折放于长凳凳面长长左腿膝盖上,一边翻坐上凳一边招呼道。
      安以初笑呵呵的,系着当地的蓝布围腰,拿了筷子过来。
      四人围着八仙桌,吃过了夜伏前的羊腿晚餐。
      夜伴三更。
      何郴州便轻手轻脚摸着门出去了。
      李国星知道,这老登应该是朝吐蕃马队的营地去了。心想:鬼知道他又要去打探什么,天天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就在外头晃,眼见着他发际线就拦不住要后移不停了。
      是夜,阳春也睡得越来越少了。
      她漂亮的脸蛋频繁冒包,上好的下火花茶都拦不住。
      甚至在前些日忙得焦头烂额时几乎连轴转着没睡过。那时,茶农点茶纳茶税烂账连连;南诏王府新年议事会;提案南诏盐、铜二矿开发新计划;提案引水灌溉山坡茶田的系统需要统一设计更合理的方案;提案高地与低地不该种植单一作物,理应引导农民因地制宜开发种植;提案与波斯加强全生活用品的易物活动应推行——不可局限于南诏自给自足,更不可完全受制于进贡中土、交易吐蕃;提案修路连通四方;提案多在资金上支持好学后生去各国考察游学;提案以南诏各方军备齐发,将孔雀蓝的交易脉掐在南诏王府议事堂手上,这是南诏群众自发开展的收益最高的买卖,公面上下令禁止毫无作用,桌面下勾当过多——它使财富大量聚集于残暴势利之人,也使原本勤于耕织渔猎的百姓们沉迷不可自拔,直至农田荒废,市井凋敝,户户财散家破,命颓身亡……
      南诏除去泸湖一畔,多少河滩山野都被这抹孔雀蓝侵蚀?这片大地原是青松抚云,是野梅盈湾,是苔草茵茵,是杜鹃伴兰,现在,荼蘼至颓败的孔雀花红,一片片烧尽本来肥沃的土地,徒留荒茫,由四周向中央袭来,势必难挡。
      阳春有太多想落到实地的愿想,可是那时她第一次参议政事,南诏王府议事堂上,每一位王亲长老,都只袖手旁观,并不见有谁能为阳春鼎力拍案,包括南诏蒙王夫妇。
      等她多番争取而频频无果,倒春寒时,丧气着在玉树阁病了一场后,日渐清醒,才想起来该过问金沙滩一行人工作进展。
      “主人,这是你这段时间欠安,没来得及看的消息。”大雄跪在阳春的美人榻前,呈上一托盘纸卷、折子、册子。
      阳春本来一个头两个大,一瞬间一个头十二万个大。巴不得自己现在就死,死个清净。
      但她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大雄,看到在自己要抬手就掀那推盘“麻烦”时,高大雄壮的大雄,脸上既然铺满了惊恐不安与紧张自责,像一个没有尊严的……“狗”,正在遭受主人爆裂的鞭刑,她一下克制住了自己狂躁暴起要掀盘子不干的那只手。
      即使她停下了手,大雄也只惊恐跪着不敢动,只能怔怔的看着阳春,看着自己的主子,看着她是要怎样惩罚自己,看着她是要如何将无辜的自己当做受气筒。本可以将阳春一刀毙命的他,如同被下了无法抵抗的咒语,只能这样跪着受制于权威。阳春感觉自己踢到了棉花。
      收回手,阳春压低声音:“随我去泸湖边转转。去透透气。”今晚阳春还是没睡意,去转一圈回来兴许会好些。
      泸湖边的春夜一夜比一夜温和,阳春一夜一夜的只想在湖边流连,直到白日降临。如若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人,没有那么多事,该多好啊!那她或许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夜游人,在梦醒时分闲来赴约春夜清波浪屿。或者偶尔也会像别家少女那样思思春。
      一边这样想,一边就把自己给思忖笑了。真是荒唐……婚事,婚事至少等金沙滩的孔雀蓝买卖拿下来之后,有了足以自证可立足顶天的成果之后,再仔细盘算有助于她管理的合适人选吧……
      “哥哥你好帅啊!”
      满脑子浆糊的阳春,被一声娇滴滴的女童赞叹唤醒至现实之中。
      扭头看去,是大雄。
      大雄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神去了,没有完全恪尽职守地守在阳春的三步之内,而是落后十多步。远远看去,他雄姿勃发,正立在湖边,与一个还扎着羊角辫儿的七八岁小女孩儿眉目传情。
      阳春细看去,那女孩儿是为南诏王府打铁上千的——铁匠王安凤的女儿——王苗苗。他家是随吐蕃马帮赶马移居来南诏的汉人。
      “哥哥有媳妇了吗?”这女孩儿像南诏女子一样热烈多情,白生生的脸在春夜里水润润。
      可惜,大雄虽帅,但他只是个奴隶。
      铁匠的女儿年纪太小,涉事太少,被这个奴籍男子的容颜,迷住了头脑。
      铁匠的女儿可以嫁给木匠的儿子,布贩的儿子,银匠的儿子,马夫的儿子……很多种儿子。运气好,铁匠的女儿也可以嫁给南诏王府的得力家仆,或者管账先生的儿子,或者南诏军中吃得起军饷的男子。但奴隶,奴隶除了与奴隶杂交生产新奴隶,是无法给一个铁匠的女儿正常的婚后生活的。
      他会使她的人生跌落谷底。
      “大雄,回来。”阳春吩咐。
      大雄立马回到阳春身边,夜色里携带一股春风过来,满面笑意,似是被点着了希望一样,眼睛里洒下一片星光。
      可惜了,这片星光会在未来被浇熄。
      阳春冲王苗苗喊:“回你家去吧,天快亮了,别做梦了,梦做多了容易找不着回家的路。”
      王苗苗哪里懂那么多,她也认不得阳春是王女,只见阳春一个漂亮且锦衣夜行的大人,高高在上下达指令,不由自主有些自卑寒怕,直接就听其命令,转头回家去了,不两步路,就关上了她家沿湖的院门。
      不过阳春瞧得仔细,那小女孩儿关门前还是本能的,念念不舍的瞟了大雄一刻,才合上木门。
      而反观大雄,倒有点眉来眼去一结束,就忘情绝恋的状态,没有像那女孩儿般恋恋不舍。
      王苗苗,替你不值啊!
      但阳春不觉得这些未成熟的儿女情长应该让她操心,索性捏着一卷金沙摊孔雀蓝调研汇报,借着一路的灯火,有一搭没一搭的边散步,边阅览了起来。
      大雄佩刀,跟在阳春身后保持三步远。他看着她佛手色的裙裾,在一砖砖反射阑珊灯火微光的青石上飘摇而过,一步步没入夜色,直到东方渐白,光明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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