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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地雀 ...

  •   姬天元的声音从二十步之外传来,气势十足:“本座本以为要到病榻前探望侠士,没想到吉人天相,已经恢复得这么好了。”
      沈节揖了一下,跟他客气:“多亏贵教人才多,要不是医师没日没夜操劳,我还废着呢。”
      姬天元过来识英雄一样用力按上沈节左肩,沈节便顶着他的手劲没动,陪他假笑——姬天元收回手,自然地感叹练外家功夫的身体就是好,这里不方便,不如上楼去说话。
      上楼之后姬天元又说不喜欢盘桓着药气的室内,叫人在阳台摆了椅子,两人在檐底晒太阳。
      “下江据点出事临时借师妹过去,让侠士看我们笑话了。”
      “据点的事已经平了?”沈节问。
      “师妹还要扶她家阿姐的灵,过两天才能回来。不过这封信托我转交,万一误事总归不好。”
      沈节接过信,的确是丹阳产的硬纸封,一叶门的蜡封,衣无乐的笔迹,“沈节收启,衣无乐寄”。
      她叮嘱过云飞将回信烧掉,所以这封信是姬天元先一步拦到的,里面的内容他早就看过了。
      沈节存下一口气,揭开蜡封,信纸只有一张。衣无乐回给她的话很简单:“门内上下安定,我做的事情你也不用操心。现在旧伤和暗疾是否治好?”
      一封信只有这三句话,这就是衣无乐给她的答案,衣无乐什么都不说,用一句“是否治好”就回答完了。
      只要把她治好,这是衣无乐的目的。因为从头到尾都是交易,她是交易的一部分、被衣无乐打磨得光洁如初的棋子,现在重新被摆上棋盘。
      沈节折起信纸,现在她只想上落枫山给衣无乐两巴掌。
      抬眼就看到了姬天元揣度着她的眼神,她便看着姬天元描画得威严赫赫的眼睛问:“衣无乐答应你什么了?”
      姬天元不动声色地咬了下牙,沈节看得清楚。
      “我和衣无乐利益相同,没什么不能说的。”沈节说道。
      姬天元皮笑肉不笑道:“南中原武林,我得一杯羹而已。”
      “衣无乐眼光不错。”沈节回答,“你也不错。”
      姬天元没接这意味不明的话,但脸上仍然很高兴,起身又说今晚要宴请沈节和各位医师。
      谨慎地站在屋内的医师们都不作声,只有银沙负着手站在门边说道:“你三个月之内不能饮酒,每天必须勤练武功,防止伤情复发。”
      姬天元便问银沙,阿祥考虑得如何了。银沙也不给姬天元好脸色,说应该是你师父保这个媒。
      原本教主可能是想用衣无乐的信来向沈节示威,结果不了了之,又在银沙这里碰了钉子,阳光再好他也没多留片刻。
      姬天元先拂袖而去,银沙也板着脸离开,第三个下楼的便是刚给沈节收了蛊的医师。
      手上有活计的医师各自离开去忙自己的,好事的在楼梯口窃窃私语,只有那个口无遮拦的向沈节凑过来,小声问她:“衣无乐是谁啊?”
      “我朋友。”沈节如实回答。
      “她人怎么样?”
      “心眼子比你们教主多。”
      这人一副了然的样子,追问道:“她是不是从东海来的?”
      “你怎么知道?”沈节想了想,“你又卜卦卜到的?”
      “一问三百钱。”这人居然直接向沈节伸出了手,从一开始就是想套她的钱。
      沈节从荷包里掏出颗银豆,“全讲清楚够吗?”
      这人把银豆从沈节手上掰下来,“不白收你钱,再送你一卦:嗯——秋雁凫水,金蝉上树,打雷刮风。”
      “什么意思?”
      “你自己想,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收我钱?”
      “我收的是你提问的钱,卦是送的,我不管解——嗳!打人了!病人打人了!”
      沈节把她拉到刚刚姬天元坐过的位置:“好好说。”
      “你把家伙放下我就说——好好好,那你别放,我说:我回去算了三遍,教主的情人就是她,只不过教主有情她无意,唉还以为有人能治教主这个浑人呢……”
      “没了?”
      “……你也可以问别的嘛。”
      “阿祥的事是怎么回事?”沈节只知道银沙的女儿叫阿祥,阿祥有个相好的小伙子。
      “好像银沙大嫂对教主有恩,所以教主把银沙大嫂当师叔,然后给你收蛊的阿海哥是教主师侄,阿祥和阿海好了好几年,教主一直想给阿祥和阿海做媒,银沙大嫂又讨厌教主,这门亲事就没成。”
      “既然你们教主的师父还在,为什么不请师父做媒?”
      “啊?他师父不是死——没死?还在总坛?”
      沈节觉得到时候了,乃留不松口,就先从云飞的师父口中问得一二,再回去旁敲侧击。
      “地宫怎么走?”她低声问道。
      姑娘瞪圆了眼睛,一副“外人怎么知道教内的人都不清楚的事”的表情。
      沈节看着她,用手指在她手背上写:带我去,多给一倍钱。
      “我不认识汉文。”
      “你再放屁。”沈节又写两个字:加钱。
      “好吧好吧。”她也在沈节手背上写道:天黑,红坛。

      夜幕再度降临,沈节翻墙离开客舍,沿着白□□拜百目大神的信徒指的小路钻进树林。树林中雾气刚散,原本影影绰绰的黑色轮廓都重新变成了树木、灌木和石堆,朽木下爬出来的蛇冲她嘶嘶叫,被她用刀鞘狠狠抽了脑袋。
      山谷中地形和气候复杂,瘴气随着时间向不同地形处流动,横亘在客舍到红坛之间有两团瘴气,一个无色无味出现在傍晚到入夜,一个随着露水出没,有浓烈的草苦味,她都得挨个避开。
      红坛和黑坛是她见过的那两个祭坛,红坛在湖水附近,方便信徒和山民日常祭拜;黑坛就是大殿下方那被鲜血浸泡的祭坛,是教主用来举行仪典祭拜天地神的。
      说是祭神,沈节觉得倒是姬天元用来恐吓教众、举行私刑的借口。来柏木山不到十天,她每次披着夜色出门,都要看见总坛光鲜和睦外表下不同的血光,这个人玩弄人命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沈节连挨个数他做了什么都觉得恶心。
      她在出门前烧了衣无乐的回信。姬天元严密地监视着云飞的一举一动,衣无乐对这事心知肚明,而衣无乐正在给姬天元下钩子这事,自己最好装不知道——从利益来说,自己和衣无乐确实一致。
      但道义上完全不同。
      沈节从女娲神像那边转到了红坛附近,老远就看到有个人影抱着根木头躲在树后。她朝那边扔了块石头,把人吓得一激灵。
      “啧,我还想吓吓你呢。”
      “你叫什么?”
      “阿恰。”姑娘嗓子里发出的是某种深夜才出现的奇怪鸟叫,那种“恰恰”的动静。“也可以叫我假名,地雀。”
      “名字挺适合你。”
      “对吧!我也这么觉得。”
      “看你平时都一个人——”
      “你问我爹娘?”阿恰抢了话,“嘣!上天啦!十三岁开始就没人管我,医术是我看着他们看病学会的,我厉害吧?”
      “厉害,像你这么厉害的真少见。”沈节回答。
      阿恰带着沈节七拐八拐,在山缝里找到条堆着晒干的鲜花和鸟食的小船,两个人坐进去之后,湖水差点漫进船里。
      “出发喽——”
      小船划到湖水另一边的悬崖下,阿恰把小船藏进干枯的芦苇丛,学着鸟叫走进悬崖下的山洞。她好像永远都这样快活,永远不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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