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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狐 ...

  •   游家的镖局早就没了,少掌柜就是掌柜的,游长笑一直声称老掌柜的因为变故心灰意冷退出江湖,实际上老掌柜的人也早就冷了。这是除沈节之外的十四个人都知道的事,但是他们走到哪就把谎撒到哪,好像曾经名震北中原的游家字号还和从前一样,又响亮又值钱。
      沈节站在远处抱着长生,眼看游长笑又一脸笑容地吃了个闭门羹,然后脸上还挂着笑折返回来:“黄叔没在家,没事,我们先去庙里凑合两天,明天我去看看有没有好活。”
      “你不累吗?”别人沉得住气,沈节沉不住。
      游长笑打头牵着马:“累不累的,万一成了不就省咱们不少事。”
      “就是——陈姑娘,掌柜的有安排,咱跟着掌柜的走就得了呗。”打头赶车的老杨说道。
      “你有安排?”
      “没有。”游长笑答道。
      “我和你家里不一样,我爹是个王八蛋,喝完酒打老婆,有一次差点把他老婆打死。我把能求的人全求过一遍,他妈的一个能指望得上的都没有。”
      沈节看到游长笑目光灰了一瞬。
      “然后我就开始等那个机会,后来我把他给宰了。”她继续说道,“然后我就跑了,活下来了。你明白吗?”
      往庙里去的路异常难走,游长笑险些把马带进水沟:“我……”
      “你信不信我?”
      现在那些话多的镖师们突然不说话了,他们好像也在等什么。
      “我为什么不信?”
      沈节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句半推半就没用的话。她扭头看了游长笑一眼,发现游长笑正盯着她。
      马蹄踩在映着月光的泥路上,赶了一天路的人和马都昏昏欲睡;车轴不再嘎吱嘎吱响,人在抽烟在打哈欠,马在呼吸,荒地里的蛐蛐带着秋虫在叫个没完。
      “我听说你爹也是白手起家。”
      “不完全是。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
      “你怂什么?二十年前他能干,你干不了?”
      “阿苗……我也不瞒你,现在我爹不在了,大家伙愿意跟着我出来,一半是我长辈,一半和我一块长大的兄弟,我不能再把他们带进去——”
      游长笑的师父先不满地“啧”了一声,随后话最多的车把式就开口了:“你小子嘿,我们可不是为了跟个娘们儿似的躲起来的!”
      “娘们儿什么?” 沈节问道。
      “不是,小鸡子似的,对不住啊陈姑娘。”
      马队开始在破庙门前卸拦头,游长笑被师父叫去说话,沈节生起火,听见有人嗡嗡“以后臭小子日子不好过”云云。
      她坐在火堆前,把缠着长生的布一圈一圈解了下来。
      她呆望着刀鞘看了一会,旁边过来一个黑影,停在了她身边。她头也没抬:“我姓沈。”
      “嗯。”游长笑应道。
      “我就是杀了柳差泉的那个沈节。”
      “……”
      “长生,卢铁虎的手艺,如假包换。”红漆的刀鞘映着火光,闪着一股自由的活气。“之前没告诉你……”
      “我早就知道了。”游长笑推回了被沈节举过头顶的刀:“藏起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它。”
      “那我?你?我刚才白说了是吗?”
      “阿苗,你有把握让每个看到你出手的人死吗?”
      沈节仔细计算了一下,“没有。”
      “那不管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镖局——”
      “行,我明白了。”
      “你是我们的底牌,一定要把自己藏好了。”游长笑解下腰上那柄镶着黯淡宝石的匕首:“你的身法比我更适合它。等你们互相熟悉了,我就接个大的。”
      藏身于简陋皮鞘里的匕首见了火光,立马把自己映成了一抹橙红,像日落时的黄河岸,还有沙尘起时的白日。
      “谁还愿意把大的交给你?”沈节对着火把玩新到手的匕首,火光映在游长笑眼里,也在闪闪发亮。
      “诶~这你有所不知,太行山里有一窝山匪,老大外号三眼狐,七八年了,官府都奈何不了他——沈师傅,你吃不吃得下?”
      “你好像个傻子,大傻子。”沈节说道。

      华北的初冬就和近乎干枯的河道一样,又冷又硬。白色的太阳在头顶晃荡,从草原大漠远道而来的风灌进每个人的脖子,游长笑的师父戴上了皮帽,说北风吹得他脑袋疼。
      沈节没见过这么荒芜的冬天:不管村镇还是山里都像死了一样,没有人,也见不到什么活物,草木也全都成了柴:除了灰绿得几乎和河床一个颜色的松柏,松柏下还几乎都是坟头。
      干硬的北风吹得她嗓子发痒,第三辆车的轴该修了,每转一圈都会发出一声难听的老鼠叫。
      突然风中掺进了一段混乱的脚步声。
      “来了。”沈节低声道。
      “来了!”押头车的老崔大喝。
      沈节左手搭到了车辕上,长生就藏在这辆打着镖旗的车底面。
      乱七八糟的步声越来越齐整,到最后合到一起;不宽不窄刚好走一辆车外加一个人的破烂环山道上,迎面来了十几个带着刀枪的精壮汉子。
      “够能唬人的。”游长笑道。
      “还有人!”沈节又听见了轻不可闻的草木翕动,她刚摸到腰带里裹的匕首的时候就汗毛从头竖到了脚,背后一抹冷刃已经无声无息地顶到了她脖子上!
      沈节的身手已经算得上在青年才俊里拔尖,但背后这人给她的威胁感——可能与陈子临不相上下。
      “哪位是游少掌柜?”背后这人朗声问道。
      沈节心里一惊,是这三眼狐消息灵通还是有人走漏风声?
      “我就是。”游长笑一脸春风和煦,“胡大哥想要什么您张口嘛,刀了剑了万一碰伤人不好。”
      “少掌柜带镖就这路货色,你爹是不是越来越不行了?还不如让你大哥干呢哈哈哈。”
      镖队十五个人每个人脖子上都抵着一口刀,沈节给游长笑使眼色,但是游长笑像没看见一样。
      “我们年轻人多吃点苦没坏处……”游长笑往前走一步,用刀比着他的山贼也跟着走一步,步有章法,不是普普通通的山贼。“小弟不争气平时就攒点零花钱,胡大哥您拿我的钱别动货……”
      “站着,别动。”三眼狐道。游长笑立马被向后扯了一步,脖子上的刀逼得更紧。
      “就在车底下,这,大哥不用亲自动手了吧?——阿苗,阿苗!”
      车底下没有钱,游长笑存来重建镖局的钱都在银号里;车底下只有一把准备杀人的刀。
      沈节抽出匕首刺身后的三眼狐,没有刺中;三眼狐要杀她但她已经矮身滑进了车底——三眼狐翻过车要从另外一头砍沈节的脑袋,但是他见到的,只有和这冰天雪地一样的冷的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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