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一颗地豆

103、断尾

　　到跟前才发现这条路正对面不是墙，而是高耸的六面贴金木门，在门外能闻见淡淡的烟供香味。
　　沈节用刀鞘杵开门，最高处悬的匾上是写得并不算好看的“泽被万世”，供案上全都是金子打的五谷。供桌后锦帐之下只有五个牌位，黑底金字描在上面的一家人姓安。
　　把可能藏着密道的方位都敲了一遍，没有结果。沈节退出来看看云飞，云飞问她怎么了，没找到吗。
　　“拜托你的虫子找找吧。”沈节怀疑云飞在装傻。
　　“它们刚吃饱，在下蛋呢。”
　　沈节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你雇的虫子里没有不用下蛋的吗？”
　　“公虫和仔虫都被母虫吃了，不吃别虫的母虫生不出好蛊来。”
　　“那蛇……”
　　“它们没发挥好，生气了不肯干活。”
　　沈节无言以对，两手叉腰长叹一声问道：“那你们出门的时候，刚大打过一场，马上又碰到什么强敌怎么办？”
　　“急招它们回来可以，招回来的母虫用不了多久就要死。”云飞一脸不高兴，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准备借她几百两钱不还。
　　也不是没别的办法，沈节拽下两根头发，点着之后，腾起的白烟全都飘往了身后墙壁的缝隙里，但这面墙往左往右都推不开。
　　午青蹲下推了推下半部分，有二尺宽的墙面居然“呲啦”一声向里进了一寸，上方的墙面向外斜出了半寸，继续推就能看见里面又是金碧辉煌。
　　很难想象高傲的姬天元会拖着条残腿，屈尊爬或滚过这狗洞一样的暗门。
　　门已开，沈节便先行一步，可是刚进门脚下就触了机关，这道门快速地合上，连卡住的机会都没给她。
　　背靠着墙扫视一遍四周，面前俨然是座不见天光的宫室，除了无处不在的金器，木器也都见缝插针雅致地镶上了金和玉，分割内外的帘幕用的甚至是西域来的暗红色绒幕，垂地的褶皱衬在点着灯的博古架后倒也显得贵气深沉，姬天元痴迷黄金还没到失去双目看不见美丑的程度。
　　沈节所在这一侧被镂空屏风隔出条窄道，进了拱门才是待客的地方。里面的人似乎被外面的动静惊醒，艰难地起身，然后一瘸一拐地出来了。
　　“都准备好了？”
　　一只苍白得像白骨的手挑起金丝穿的各色琉璃珠帘，这个姬天元不管眉目还是倨傲的神情都与她见过的姬天元完全相同，只是这个姬天元不光苍白消瘦，脖子上甚至了还长了尸斑。
　　他见到来的是沈节，脸上浮现出些意外，只是“哦？”了一声，沈节没有搭他的腔，他才接着问道：“来找我什么事？衣无乐还有别的要求？”
　　“我自己有点请求，不知道教主答应不答应。”
　　姬天元的眼睛几乎整个都是黑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脸上现了相当敷衍的笑意：“坐下说吧。辛苦你押送云蝶过来。”
　　沈节听到这句话才意识到，衣无乐两头骗的本事可真不赖。骗自己来管闲事，骗姬天元把云飞迎到柏木山，全都是她一个人做的局。
　　“沈大侠名满江湖这么多年，衣无乐不知善待，实是她没有眼光也没有心胸。要我说来，你怎么也该像我一样，拥得产业千顷，出入光鲜前呼后拥才是。”姬天元提壶倒茶，茶水是凉的，而且只倒了一杯推给沈节。“你若来我神教，许你一个大护法的实职，怎样？听说令堂有病要治，也把令堂接过来。”
　　“我要的不是这个。”沈节说道。
　　“那你要什么？人马？金银？”姬天元已经失去了稀薄的耐心，“你在江湖空有名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继续过亡命之徒的生活？”
　　“亡命之徒的日子过得踏实，骗人的日子我过不下去。”
　　“真假有必要分那么清楚？你不过一直无人赏识，和衣无乐同门比肩，但是眼看着她当上掌门应有尽有，你还孑然一身朝不保夕，你甘心不甘心？心比天高，天天盼着有扶自己上青云的东风，但凡……”
　　“这是你，不是我。”沈节打断了越说越激动的姬天元。
　　那张面具似的脸上像是有了裂痕，揣着愤怒和不屑阴阳怪气道：“这世上独你清高，不是为了名利二字。”
　　“我是为了天道。”沈节回答。
　　“你一介草莽能掀起什么风浪，你心怀天下要正本清源，没有权力你干得成什么？”姬天元挥舞着他那锈迹斑斑的胳膊，他那双惨白的手和脸上一样敷了铅粉，只不过手腕被衣料擦碰之后铅粉脱落，原本触目惊心的尸斑重新露了出来。
　　沈节点着自己的心口：“天道在这里，不在权力那边。”
　　“你今天来，只是为了辩经的？”
　　“当然不是。”沈节把长生摆到了不大的茶桌上：“我是来取你命的，你非说我不爱听的。”
　　姬天元笑得像鬼叫，但在他眼里好像沈节才是那个非要活在阳间的鬼一样。
　　他两手撑着桌子才站起来，拖伤腿摇摇晃晃地走到半开间的书房，又往回踱两步愤怒地一挥袖子，声音陡然拔高：“你们这样超凡脱俗的幸运之人，懂个吊的天道！”
　　沈节早就看姬天元不顺眼，手边的茶杯被她夹着内力投出去，姬天元虽然瘸条腿却相当灵活，向旁边一晃就躲开了。
　　“我八岁的时候赶上饥荒，家里死得只剩下我和我那哥哥，他带着我去抢馒头，只抢到一个，他让我去提水把馒头泡发了吃，然后就从后边把我推进井里。”
　　沈节相信自己出刀足够快，但姬天元拖着腿还躲过了她好几刀，教主装腔作势的华袍被刀风割碎，他仍像鬼一样在说他的故事。
　　“我抱着桶，吃井壁长的苔藓过日子。一直到下了场大雨井水溢了我才逃出来，发了洪水之后我到处找我哥，可是找不到他的尸体啊，他那么无耻的人怎么会让自己饿死？”
　　沈节一刀中了他的颈脉，可是只有乌黑的血像漆一样从伤口缓缓流出来——姬天元已经不是人了。
　　“我找了好几年，才在城里找到他，我就把他手脚都捆上，倒着扔进井里，这才是天道，嘿嘿嘿嘿……”
　　他笑得沈节心里发毛。
　　“我趁着万家出事一路高升，看我不顺眼的全都不得好死，把好的东西只留给顺服我的人，这才是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