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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圣诞劫(下) ...

  •   柯跃尘在出租车里坐立难安。

      刚才答应出来有赌气的成分,以至于什么都没问就稀里糊涂地上了车,这会儿车子驶过人欢马叫的小街,他终于开始警觉。

      大少爷的心似海底的针,藏得深看不真,关于去哪丝毫没透露半分。
      而大少爷的嘴则是封闭的坟,上了锁落了尘,好问歹问也撬不开门。

      由此可见,大少爷从里到外都是大写加粗的不讲武德,该不会异想天开地带他去市里吧?
      市里山高水远道阻且长,又要翻山越岭又要穿桥过江,那散伙饭岂不是要一小时之后才能吃上?

      一个小时,就算他嘴巴同意,那空转了一天的五脏庙也不同意。

      为今之计,须得深谋远虑,让大少爷回心转意。

      柯跃尘心思急转,即刻倒进车座虚弱呻/吟,单手捂肚神似临盆待产的少妇。
      在他假扮饿殍两分钟后,出租车终于在江浦客运站附近的商业广场停下来。

      此处距学校尚在出租车起步范围内,此举堪称功德圆满。

      八点过半,这远离市区的边陲小镇刚进入夜生活的热身阶段,霓虹正闪烁,行人亦如织。

      他们在一家火锅店相对而坐,柯跃尘脸朝外,时不时地跟窗外的圣诞老人来个灵魂对视。
      刚刚在外面他就注意到这个鼓囊囊的人形玩偶了,倒不是因为这货红衣白袖特别显眼,而是因为它扒在窗沿上,摆着翻窗入室的姿势——

      跟某人今晚的德行一模一样。

      思绪不由得回到半小时前,按照时间来看,大少爷从给他发第一条短信,到接下来五通电话,到最后出现,整个过程耗费一小时有余。

      细品起来,竟有点契而不舍的意味。

      这人千方百计地来找他而不是去找别人,或许事情没他想得那么糟?
      或许所谓的回家并非托辞,而是真的有事?

      心里这么想着,柯跃尘嘴巴一秃噜,就这么问了出来。

      “没什么事。”易垒低头,把一盘鲜红的肉片赶进锅里,“就是被易建业说了几句。”

      冷肉入锅,扼制住升腾的雾气,灯一照,方才在宿舍没看清的,皆在此刻变得分明——
      大少爷半张脸色调不一地红着,面中肿起一块,像高高的颧骨凸出来。

      那是被人用暴力重创过的痕迹。
      而罪魁祸首直到此刻,方心知肚明。

      柯跃尘嘴角抽动,说话的底气弱了不少:“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比赛只拿到第二。”

      “第二还被说?”

      “以前都是第一。”

      ......好吧,这听上去确实像易建业会在意的事。

      说话的工夫,锅底又咕嘟起来,白雾飘飘袅袅的,抽着丝儿地往外冒。

      “我是故意把名次让出去的。”易垒将煮熟的肉片捞出送过来。

      “为什么?”

      “有人比我更需要这个奖。”

      “谁?”

      “一个学妹。”

      柯跃尘愣了一下:“学......妹?”

      “嗯,文艺社的。”

      大团大团的热气从锅里溢出来,熏得人睁不开眼,视线模糊,脑海中却有个声音,异常清楚地告诉他,就是你想的那样。
      你男朋友在追文艺社的学妹,他们一起去北京参加比赛,他因此把奖项让给了她,这件事并非最近才发生的,而是......

      “开学那会的事了。”易垒皱了一下眉头,“不知道怎么被易建业发现了。”

      柯跃尘觉得自己报应不爽。

      他想就近吃饭,用夸张的表演阻止大少爷去市里,结果这顿饭根本吃不安稳。
      他想早点回学校,用生硬的谎言拒绝陪大少爷看电影,结果晚上十点快要过半,还在图书馆附近爬山。

      从学校大门回宿舍本不用绕道图书馆,但某人今晚不知道突发哪门子奇想,硬要去凑那圣诞礼物的热闹。
      富家少爷会喜欢这种免费的小玩意?

      其实这事搁往常柯跃尘也是有兴趣的,只是今天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显得索然无味。
      加之那酝酿了一路的分手宣言还没说,总不能一走了之,只得硬着头垮着脸跟过去。

      这会儿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黑黢黢的台阶上,方才尚有人声在侧,此刻周围安静异常,或许是夜深了的缘故。

      刚刚易垒挑了个“Y”形字母挂件,那廉价的小东西被他收进衣服口袋,看样子要留作他用,不知道是去讨哪个女生的欢心。
      不过这些跟自己都没有关系了,柯跃尘想,等到了前面泽园餐厅,他就提分手,然后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爸。

      只是今天这台阶怎么这么长?

      印象中,图书馆通往泽餐的石阶路并不长,上山时,手常蹭到旁边半人高的小叶女贞。
      可眼下身侧有些空,脚下踩着的是高大婆娑的树影。

      这路不对。

      柯跃尘蓦地顿住脚步,还未来得及抬头查看,身后那人已经猝不及防地撞上来。
      两人前胸贴着后背,齐齐往前踉跄而去,片刻后才终于在一块平坦的空地上停下来。

      此处是一条幽静的小路,不算太宽,左边是一片树林,看不见缝隙和边缘,唯有树枝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右边则紧靠图书馆西侧,处于一楼和二楼之间的高度,说是紧靠,其实两者间仍隔着距离,以一排黑色的铁质栏杆为界。

      眼下图书馆尚未闭馆,通明的灯火将这无人一隅映射得明亮,只是这完全陌生的场景,不免让人恍惚。

      以至于柯跃尘一时半会忘了,自己还在易垒手里。
      那人是从背后抱上来的,他手臂收得很紧,冰冷的脸颊贴上来,耳鬓厮磨一般。

      当下的场景实在太像小情侣幽会,挣扎未果后正要开口,那人已经先一步开了腔。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没想到临到分手了,大少爷倒开始跟他心有灵犀了。

      柯跃尘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我想结束,我们——”他顿了顿,决定将那四个字如数奉还,“到此为止。”

      话音刚落,周围光线倏地暗下去,如同电影开场,又在随后的几秒钟里变得更深更暗,最后,身边再无其他光源,只有不远处一盏路灯摇摇欲坠地亮着。

      图书馆闭馆了。

      易垒不说话,柯跃尘便当他默认了,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拉下来。
      还未拉到底,那手便转移到胸前,他再去拉,那手便又回到腰上。

      四只手就这样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期间夹杂着两具身体的挣脱与钳制。

      两人在不知不觉中挪了位置,换了姿势,柯跃尘被易垒迎面抱住,人抵在坚硬的栏杆上,后背被冷铁硌得钝痛。
      期间他喊了无数次“放开我”,从最初的无奈,到后来的不耐烦,到此时此刻的愤怒,直到身后传来“咚”的一声——

      无比清脆的碰撞声,在几秒后归于一记闷响。

      易垒也被这声音惊动得一愣,须臾,柯跃尘率先反应过来:“是手机!我手机掉下去了!”

      栏杆下是一片树林,有着路灯光线穿透不了的黑暗,人类视觉所不能及,只能在电话拨出去之后,听到一点微弱的手机铃声。

      柯跃尘做梦也没想到,学校里竟然会有这种鬼地方。

      他们沿着栏杆往小路深处走,尽头有一条向下的台阶,又窄又陡,下到平地后,又出现一条深不见底的小巷。
      四周除了易垒用手机照出的一圈白光,剩下的尽是黑暗,脚下不时踩到一些枯枝败叶,发出凄厉的断裂声。

      这趟深入虎穴的旅程终于在一颗树下结束,手机埋在厚厚的落叶里,只是屏幕边缘裂了一点点,问题不大。
      易垒手上的光追随着柯跃尘缓慢起身,在到达某个高度后,照到一面惨白的窗户。

      两人皆是一惊,反应过来后才发现,他们位于某个建筑物脚下,这一片外墙爬满青苔,与黑夜融为一体。
      墙上有一扇褐迹斑斑的门,像是尘封许久的模样,至于那白到瘆人的窗户,则是陈年的垢结在玻璃上。

      走近了亦能看到室内。
      柯跃尘什么都没看清,只听易垒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像是个厕所”。

      大脑立刻灵光一闪。

      “我知道了!”他大叫一声,走到那扇门前,“这是排练室的小门!”

      上回他们两个一起去排练室拿音响话筒,意外发现荒废的厕所旁边有扇白色小门,那时候只知道门外是个树林,尚不知竟通向如此坎坷曲折的一条路。

      而那时候尚不知的,又何止于此。

      咔嚓——

      是落叶被碾碎的声音,柯跃尘抽离出思绪,抬头的刹那对上易垒的目光——那人正朝他身边走过来。
      他们之间也就隔着四五步的距离,这一举动似带着极大的侵略性,让人下意识想逃。

      却被一颗树拦住去路。

      “你别怕。”易垒也停下来,不再靠近,“我想听你把话说完。”

      “说什么?”

      那人隔着两步的距离,定定望着他:“说你为什么分手。”

      因为你不是真的喜欢我。

      一口凉气吸入鼻腔,将干涩的咽喉冰冻住,柯跃尘说不出话。

      无法接受不被爱的事实。
      不想承认彻头彻尾的一厢情愿。
      难以面对那粉碎得无法拼凑的尊严。

      这件事从开始就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事到如今,难道他连喊停的资格都没有吗?
      一定要把一切说得那么清楚,那么难看吗?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易垒问。

      柯跃尘猛地抬眼,起先懵懵地点头,尔后快速摇头,最后还是低下头,不看他。
      两个人的事,还是不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的好。

      “你放心,我不问是谁。”

      易垒试着往前迈了一步,柯跃尘没动,他便又迈一步来到跟前,一手撑着树干,是个把人护在怀里的姿势。

      “你只管说你听到的。”

      风掠过耳畔,像低低的絮语,柯跃尘垂着眼,支支吾吾地开口:“上次你说的聚餐......其实......是你请客对吗?”

      “对,我请了文艺社和啦啦队所有女生。”

      “为什么?”

      “因为她们当中有人送东西给我,但我记不清都有谁,所以一起请了还掉人情,以后我不会再收她们的东西。”

      “就这样?”

      “就这样。”易垒说,“还记得跟你买烤红薯那次吗?也是同样的原因。”

      “那煎饼呢?也是为了还人情?”

      “什么煎饼?”

      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帘窥壁听的流氓行径,柯跃尘那流利不到两秒的口舌立刻结巴起来:“就是......有一次我、我看见你跟周小成,还有一个女生,你跟她......你、你们一起吃......”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更是微弱得如同蚊蚋,易垒却轻快地哼了两声:“那是我们班辅导员。”

      “啊?”

      “周小成申请到助学金请我和辅导员吃饭,辅导员知道他家情况,所以最后我们只买了一块煎饼意思一下。”易垒说完,又特意加了一句,“但我没吃。”

      柯跃尘迟钝地“哦”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

      原来是这么回事,搞半天竟然都是小题大做,是他太蠢了吗?
      至于跟女生出去开房,更是无凭无据的捕风捉影,而且大少爷人就在面前,问了反倒显得自己像个一叶障目的怨妇,不如不问。

      “没有问题的话,那接下来轮到我了。”易垒放下手臂,身体靠近了,慢慢拢上来,“你这阵子一直躲着我,就是因为刚刚那些事?”

      说完,他肩膀上那只下巴便使劲点了点。

      “那现在还结束吗?”

      立刻变成摇头。

      “还到此为止吗?”

      这下便顾不上点头或者摇头了,柯跃尘挣脱双臂,用力抱上去:“不!”

      易垒却不让抱,捉住他的手让他看着自己:“柯跃尘,你听好我说的话。我喜欢的人是你,只和你谈恋爱,只和你接吻,以后,也只会和你做那件事。”

      这暖融融的一段话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却始料未及地蹦出几粒柴堆里的火星子,噼里啪啦的,烫得柯跃尘话都说不利索。

      “做、做哪件事?”

      那人不回答,却不由分说落下来一个吻,几经辗转后凑到耳边,用气音说:“做你有反应的这个。”

      柯跃尘在这一刻认输,躯干里有烈焰燃烧,脑海中有爆炸声轰鸣,天旋地转,身体是一团没用的易燃易爆物,被那人随心所欲地掳掠。

      “你别、别碰那里!唔......”

      晚风似一盆冷水浇过来,却无法扑灭那火,易垒没有收手,而是收起了他的手机。
      周围陷入纯粹的黑暗,天低吴楚,眼空无物,他和他的世界变成一座巨大的牢笼。

      吻到意乱情迷的时候柯跃尘恍惚地想,易垒好像一束光,耀眼夺目,但离近了又会觉得刺眼。
      易垒也好像一把匕首,锋利异常,稍不留神就会被扎得遍体鳞伤。

      但这些都没关系,如果易垒真的是光,就算灼瞎双目他也不想闭眼,如果易垒真的是匕首,那就让刀尖和伤口长在一起,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而如果世界真的是牢笼,光明注定无法降临,那便恳请高高在上的神灵,将他们永生永世囚禁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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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差不多三天一更~写得慢但不会弃坑~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