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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不借 ...

  •   夜晚的新街口哪怕下着大雨,也是流光溢彩的,路面水波粼粼,城市被雨水冲刷干净,在灯光下,显露出晶莹的美感。

      大雨中,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正在飞奔。

      穿过林立的高楼,拐进静谧的小路,树木丛生,百草丰茂,雨声显得格外清晰。
      帆布鞋“啪嗒啪嗒”踩在水泥地面上,早已经湿透,抬头看出去,一片暖黄色的光源正在靠近。

      很快进入宽敞明亮的室内,脚下的瓷砖是金色的,晃得人睁不开眼,电梯里是柔和的白光并温暖的木纹色调,头顶有微风习习而来。

      这脱离了雨声的片刻宁静,却让柯跃尘有些混乱。

      下午出门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带把伞?
      这倒霉雨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为什么坐在公交车上完全没察觉?

      妈的,察觉了又有什么用?
      现在的问题是,他竟然脑子一热,跟着易垒回家了。

      搜肠刮肚,细数过往人生,柯跃尘发现相似的经历实在有限,不够他照葫芦画瓢。

      易垒父母都在家吗?
      该如何跟他们相处?
      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最最最重要的是,他这样唐突地去别人家,在一个被大雨淋湿的夜晚,是不是不太好?

      叮——

      容不得细细思量,这短短17层上行路,便在扼腕叹息中结束了。

      眼前是一个开阔明亮的封闭空间,有且仅有一扇暗红色的房门,门锁滴滴作响,像新闻联播开始前的倒计时。
      柯跃尘站在易垒身后,挺了挺胸膛,扯了扯潮湿的衣摆,打算迎接灯光齐聚,人影憧憧的壮观景象。

      门“啪”地一声打开,屋里安安静静的,黑着灯瞎着火。
      直到灯光成片成片地亮起来,才发现房子很大,是不开灯想象不到的那种大,并且家里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热水冲走了粘腻和紧张,柯跃尘洗完澡,站在一面雾蒙蒙的镜子前。
      玻璃上朦胧的雾气被抹成透明状水渍,镜中人一身宽松的白色套装,头发半干不干地耷拉着,有几分阳光休闲的味道。

      柯跃尘体型偏瘦,加之比易垒矮一些,所以那人的衣服对他来说整体偏大,但穿在身上却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松弛感。

      上身是一件长袖连帽衫,不算很厚,通体绣着暗纹,摸起来有凹凸不平的手感。
      下身就不一样了,虽是同款同色的裤子,但长度只到膝盖,堪堪露着一截小腿。

      好看是好看,只是让柯跃尘止不住地咂嘴,不知道什么样的天才会想出如此搭配。

      难道有钱人都不怕得关节炎的吗?

      好在家里并不冷,空调开着,就连脚下的地板都暖烘烘的。

      透过浅茶色的玻璃屏风,可见易垒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低头擦拭着那把小提琴。
      他摘了帽子,额前湿发撇向脑后,动作轻缓且专注,不曾察觉有人靠近。

      柯跃尘窥得入神,下一秒,那人蓦地抬头,不偏不倚地接住他的目光。

      那是一张雨后初霁般的脸,尚且覆着隐隐水光。

      两人皆是一愣,易垒率先反应过来,不过一两秒,他的神情就变了,眼神似一束无形的追光,在柯跃尘身上来往巡梭。

      这情形让人不由得想抓耳挠腮,柯跃尘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跟着低头审视自己,几秒后抬头,那人竟已经不声不响地来到他身边。

      他们隔着一步的距离,柯跃尘猛然想起公交车上,两人面对面紧靠在一起的画面,下意识后退一步。

      易垒轻轻按住他肩膀,没有再靠近。

      “害怕了?”他问。

      柯跃尘突然有点不太确定。

      他向来是个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人,除非身处陌生且黑暗的环境,可眼下光线如薄纱一般,暖黄而微暗,明亮而不刺眼,目之所及皆可探视。

      除了那人的眼睛。

      柯跃尘垂着眼,不说话,却知道易垒望着他。
      窗外风声乍起,雨还在下,似有变大的趋势。

      害怕?
      为什么要怕?
      这人还能把他吃了?

      柯跃尘心一横,正打算抬头与易垒对视,对方却忽然松开摁住他的手。
      两人错开一些距离,柯跃尘感受着炙烤过的脸颊,很没出息地松了口气。

      不过两秒,警报声又起。

      “现在才害怕,好像有点晚了。”易垒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晚了?什么晚了?现在才八点。

      发愣的间隙,那人已经拽着胸前的衣领,将宽松的卫衣脱了下来,柯跃尘满腹的惊疑顿时化作两道呆滞的目光,落在对方湿答答的黑T恤上。
      那人把卫衣丢在一边,接着双手反抱住身体,扯着两边T恤一角,缓缓往上拉。

      T恤下慢慢露出平坦而紧实的小腹,柯跃尘屏息凝神,模糊中听到一记几不可闻的轻嘶声。
      易垒脱衣服的动作陡然停在半空,手臂僵硬,掌心微曲,脸上流露出吃痛般的神情。

      柯跃尘掀起他其中一只衣袖,那人手臂上赫然有一块很大的红色斑痕,已经发青发肿。
      而另一只就更加严重,伤口破了皮还透着殷红,血迹在周围晕染开,变成淡淡的一层。

      ——这是刚刚在公交车上,易垒为了托住他,撞在楼梯上留下的。

      无法想象,他这样在雨中走了一路,伤口包裹在湿透的衣服里,该是怎样的疼。

      柯跃尘攥着易垒的手腕,抽了抽鼻子:“我去给你买药。”尽管他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药店。

      易垒却捉住他松开的手,轻声说:“帮我拽一下就好。”

      T恤紧紧粘在身上,确实不太好脱。

      柯跃尘抓着T恤下摆,像揭红盖头一般,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掀起那人的衣服,也就是此时他才发现,易垒远比看起来要结实得多得多。

      他的肩膀又宽又厚,线条流畅,敦实中透着细腻的质感,锁骨平直而凸出,胸腹饱满,肌肉分明。
      身体将干未干之际,还附着着一层让人炫目的莹润透亮。

      那人□□着上半身,又去解裤子纽扣,一举一动皆被柯跃尘收入眼底。
      内裤一角露出来,他手上的动作陡然停住,有所防备似的,虚虚掩住裤腰。

      柯跃尘目光随之一滞,旋即反应过来,本想移开眼睛,却在慌乱中被那人捕捉到视线。

      易垒不加掩饰地问:“你在宿舍也这样看别人脱衣服吗?”

      这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虽然军训那会儿大家都光着上身在宿舍里晃悠,但柯跃尘至今不清楚胡严身上挂着几斤几两肉。

      “没、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盯着我?”

      柯跃尘本想反驳,谁叫你脱衣服不站远点,结果嘴巴一哆嗦,说出口却变成了:“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

      说完觉得十分有理有据,跟着悄悄吁了口气。

      没想到易垒又问:“男人就可以随便看?”

      那一瞬间,柯跃尘差点儿脱口而出:对啊!
      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生生咽回肚子,突如其来的理智告诉他,易垒讨厌同性恋,讨厌一切逾矩的同性之间的行为。

      比如此时此刻。

      果然,几秒后,那人用略带质疑的语气逼问:“你该不会喜欢男人?”

      这句话仿佛火星子溅到身上,柯跃尘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地否认:“当然不是!”末了,又信口雌黄地加了一句,“我前女友多到一只手数不过来!”

      客厅里只剩柯跃尘一个人,客厅外是一个270度观景阳台,从高大的落地窗看出去,外面还在下雨。
      夜色太浓,像被厚重的墨水浸染过,什么都看不清。

      柯跃尘在这诺大的屋子里踱步,边走边思考,他该如何证明自己爱好跟性别不一样。

      这本没什么好证明的,可谁让易垒像防同性恋一样地防着他呢?
      尤其那人刚刚去洗澡,提着裤子不放也就算了,临走之前还特意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就扯吧。

      完全置他立重誓、表决心一般的话语于不顾。

      虽然柯跃尘承认,他确实是在胡扯。

      或许他该找个女朋友,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这样一来,易垒自然无话可说,可是女朋友又不是路边的野花,说采就能采。
      而且他这捉襟见肘的日子,真犯不着找个女孩儿跟着后面吃苦受累。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没有遇到让他特别心动的女孩儿,尽管身边并不是没有女生向他表达过好感。
      但感情应该是一件严肃且认真的事,不能是一时无聊,更不能是一时兴起。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柯跃尘不知不觉走到一扇门前,从细小的门缝看进去,里面亮着灯,是易垒的书房。

      书房有一面球衣墙,五颜六色的球衣整齐地装裱在黑色的相框里。
      旁边有一个很大的玻璃展示柜,里面陈列着类目繁多的奖状证书,奖杯奖牌,皆是易垒的战绩。

      除此之外,屋里还摆着各种各样的乐器,其中一把吉他最为惹眼,色彩斑斓的琴身,像一道彩虹。

      书桌的墙上贴着好几张表格,画在A4纸上,是高中时期的每日计划表。
      上面详细列明了一天内应做必做之事,小到起床吃饭,大到看书练琴,条条项项皆精确到时与刻。
      众多计划表拼凑在一起,俨然组成一份人生规划图。

      桌上倒着只白色相框,是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照片里易垒大概七八岁的模样,稚嫩的脸庞,跟环抱着他的女人长得很像。

      晚饭是家庭版麻辣火锅,两人席地而坐,各占着茶几的一个角,让鲜香的空气飘满客厅。

      易垒吃饭的时候竟然不说话,就那么一板一眼地坐着,盘腿的姿势像极了老和尚打坐,而吞咽的表情又仿佛随时就要入定。
      这么吃饭实在太无聊了,无聊到柯跃尘一颗压抑许久的流氓心又开始蠢蠢欲动,泼皮无赖的表情早已先话语一步,浮上脸颊。

      “诶,弟弟,”他一本正经地开口,装做无意间提起,“你这么坐对腿不好。”

      易垒将嘴里的食物咀嚼完毕,咽下去,方才不紧不慢地问:“怎么不好?”

      柯跃尘已然把坐姿调成整人模式——两条腿打开到完全状态,脚底对着脚底,像一只随时准备弹射出去的大青蛙。

      “你得学我这么坐。”

      “为什么?”

      “因为这样有利于体内气息流动。”“大青蛙”丝毫不为自己的胡扯感到害臊,相反,为显得真实可信,他又没脸没皮地反问,“你妈没告诉过你吗?”

      短短一分钟后,柯跃尘便如愿以偿,在心里乐开了花。
      易少爷对于这个鬼话的反应过于认真了,不但乖乖照做,而且兢兢业业持之以恒,简直单纯可爱到犯规。

      一连掐了好几次大腿,柯跃尘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捏他脸的冲动,然而乐够了,冷静了,心里又生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来。

      他是个放养长大的野孩子,小时候除了上学,就是蓝天下躺,田野里滚,从没有想过自己要干什么该干什么,懒散得像一辆随走随停的顺风车。
      但易垒却不一样,他的生活经过精心周密的安排,人生有着既定的轨道和路线,他像一列分秒不差的高速铁路。

      他们有着各种意义上的天壤之别,就像坐标轴上不同象限里的两个点。

      想到这里,柯跃尘不免有些怅然若失,纵然他逍遥成性,是个品行没天高但脸皮比地厚的棒槌,这会儿也不免生出些难以启齿的自我怀疑来。

      “你怎么获过那么多奖?”他随口问。

      “因为我爸喜欢。”

      瞧这话说的,多像放屁啊!但这次至少不是冷冰冰的“易建业”和“法定监护人”了。

      “那你妈妈呢?她也喜欢?”

      “不知道。”

      “不知道?”

      “嗯。”易垒垂着眼,语气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她在世的时候我没问过。”

      在世。

      柯跃尘的心随着这两个字咯噔一颤,随后像被注入某种膨胀且稠密的填充物,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旁观与沉默是易垒给予这个世界一惯的面孔,他内心仅存的天真无邪与毫无保留,竟来自他和母亲的最后一丝牵连。

      外人怎可随意触碰这根敏感纤弱的神经?

      虽是无心之举,但确实伤害到了他吧?

      况且那人尚不知情,自己这么做,只是因为图好玩,并且还撒了谎。

      忽然而至的闪电将窗外照耀得如同白昼,闷雷阵阵,九点过,雨还没有停歇。

      柯跃尘很想说一句抱歉,但又觉得这是于事无补的惺惺作态。

      “好大的雨。”

      易垒“嗯”了一声:“要下一整晚。”

      “你怎么知道?”

      “天气预报说的。”

      “......”

      没记错的话,汉江线上那句振振有词的“天气预报经常不准”,也是这人说的。

      柯跃尘搁筷起身:“那你借我把伞。”他周末两天都要打工,得回学校。

      易垒不应。

      不知道他是生气还是故意,柯跃尘有些惶恐地问:“家里没伞?”

      “有伞。”

      “不能借?”

      “能借。”

      “那太好了!”

      “不太好。”易垒关掉火锅电源,热闹的咕噜声戛然而止。

      “衣服不借。”他冷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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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最近瓶颈期,更得慢了,勿怪勿怪~写得慢但不会弃坑~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