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君珠》宴舟

4、谢霁

　　高熙看着紧紧锁着的大门，圆嘟嘟的小脸有些发愁。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吱呀”一声就被打开了。

　　一个身材矮小，眼带精光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满意的点点头。

　　“不错不错，这次的货还都挺好，可以卖个好价钱。”李老三环视一圈突然看到了角落里的高熙一下耷拉了脸，皱着眉道：“怎么连乞丐也抓来了？”

　　后面跟着进来一个粗布麻衣的老媪，低着头谄媚说：“您放心，我都检查过了没病的。这孩子长得好，年纪又小，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高熙一看这不是给她馒头的老婆婆吗！

　　原来他们都是一伙的！

　　此刻高熙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坏人！全都是坏人！

　　她愤怒的看向那老媪，那老媪注意到了高熙的视线，回了她一个充满恶意和贪婪的笑容。

　　高熙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忍不住地往后缩了两下。

　　李老三哼了一声，“最好是这样。”说完他又指了指临进门口的几个孩子，“把他们几个拖出来。”

　　门外又涌进了两个强壮大汉拖着那几个孩子往外去。

　　几个孩子奋力挣扎，哭声震天，最终还是被强硬的拖走了。剩下的小孩都恐惧的瑟瑟发抖着。

　　高希第一次直面这种粗暴的场面，被吓得有些不知所措，一直往后缩。

　　那个黑衣少年从李老三他们进来后连头都没抬起来过，直到旁边那个小乞丐被吓傻了似的直往他这里拱，他才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本来想推开这个小乞丐。

　　可是看到那小小的一团浑身瑟缩着的模样，少年的手顿了顿。

　　最后他有些僵硬地轻轻在高熙背上拍了拍。

　　那几个孩子被拖出去以后，整个房间显得空了许多。

　　门口老媪有些疑惑：“您怎么不将他们一起卖了？”这么多小孩堆在一起吃喝也是问题，原来不都是一起卖了吗。

　　李老三想到这里就阴了脸，骂了两句，“你懂什么？最近上面不知道抽什么风，城门戒严，任何人出入都要严查。能先卖掉这几个都是我运气好。这个节骨眼上我可不想闹出什么事端，最近你们也要把人看好了。”

　　“过几天再看看风头再卖，如果不能把剩下的这一批出手了，那就直接......”说到这里他眼神明显变得狠辣。

　　老媪了然，连连点头：“是，是。”

　　少年听到他们的这番对话眯了眯眼，表情阴沉了几分。

　　中年男子和老媪很快离开了，房间里恢复之前的安静，但空气中明显弥漫着几分恐惧的味道。

　　高熙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强忍着害怕，努力抑制自己想哭的欲望。

　　珠珠是要被卖出去了吗？

　　她想象着自己被卖出去当小丫鬟，每天要做很多很多的活儿，还只能吃冷水配馒头，就不禁想哭。

　　高熙摇摇脑袋，不能再想了，珠珠才不要吃冷水配馒头！

　　她又晃着脑袋左瞧又瞧，侧着头就看到了刚才那个暖心安慰她的大哥哥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和紧张，冷静得好像没有待在这个小黑屋里。

　　高熙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这个......这个哥哥都不害怕吗？

　　被坏人抓住了他都不哭，还这么......这么......

　　高熙形容不出来。

　　但她就是感觉到了这个哥哥很厉害！

　　小孩子遇到危险时都会下意识寻找强大的人庇护，高熙也是。

　　所以她下意识就把屁股又往她眼中的厉害哥哥旁边挪了两下。

　　高熙丝毫没有想过，她眼中厉害的哥哥也和她一样，是被抓起来关在了小黑屋里的。

　　面无表情的少年也察觉到了高熙的动作，他只是抬眼冷漠地看了下高熙。

　　高熙讨好的朝他笑了笑，脏乱的小脸上还挂着两滴泪珠，显得傻里傻气的。

　　那少年一顿，便别过头移开了视线。

　　好傻的小孩。

　　夜幕降临，冷风张狂地呼啸着，越发冷了。

　　高熙昏昏欲睡，身体下意识的朝着暖和的地方移动着，直到贴着一个温热的热源才陷入沉睡。

　　少年看着死死贴在他身边的小孩忍不住眉头一跳。

　　他伸出两只修长的手指推了推那小孩的脑袋，结果那颗圆脑袋一歪又倒在了他身上。

　　少年推了高熙好几次都没有推醒她。这房间又只有这么大，他又不能随意移动，索性放弃，任由高熙倒在他身上，睡得个昏天黑地。

　　看在这小孩进来后没有发出难听的哭闹声，他暂且就先忍着。

　　窗外有月色透进来，散发着薄弱微小的光，少年盯着那束弱光出神，眼中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死寂和沉闷。

　　一夜过去，高熙睡醒后觉得脖子有些酸，再一看她居然倒在了别人怀里。

　　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高熙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黑衣哥哥，发现他还睡着便也不敢动，怕吵醒了他。

　　高熙有些无聊，就仰着小脖子直直的看着这个哥哥。

　　睡着的少年眼睫漆黑纤长，衬得面如白玉。沉静的睡颜让他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凌厉阴沉，像是一场初冬的雪，冷却淡。

　　这个哥哥长的可真好看，白白的，睫毛也长长的，眼睛也大大的，鼻子也高高的，比二哥好看多了。

　　哥哥还不嫌弃灰扑扑的，一身泥巴的珠珠，还愿意搂着珠珠睡觉。

　　昨天他还那么温柔的拍了珠珠的背，家里只有娘亲和祖母才会拍珠珠。

　　一时间，这少年在高熙心目中的地位一下子就拔高了。

　　可惜高熙没有看见昨夜这少年嫌弃的只用了根指尖推她的脑袋的样子。

　　少年前两天都没睡，昨夜高熙又贴着他睡的香甜，最后他才忍不住睡了过去。

　　夜里冷，小孩子身上体火旺，暖和的很。少年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觉就把高熙当火炉一样搂在了怀里。

　　结果一醒来就看见这小乞丐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还在傻笑。

　　高熙看见大哥哥醒了，立马奉上一个大大的微笑。

　　傻的冒泡，少年心想。

　　然后他发觉了不对。

　　这小孩从进来以后就一直没有说过话，哭也只是发出一点点气喘声。

　　他有些奇怪的看着高熙，“你不会说话？”

　　这是高熙第一次听见这个哥哥讲话，只觉得声音很好听。

　　然后高熙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少年愣了愣，不再说话。

　　两人之间又恢复了安静，高熙以为这个哥哥不想理她了。结果又听到这个哥哥说：“你想逃出去吗？”

　　高熙一下子转过来，猛地点头。

　　想！非常想！非常非常想！

　　少年看着高熙的眼睛像是一下子装满了星星，亮的发光。他不由一顿，然后侧过头去。

　　“为什么呢？”

　　不等高熙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你不过是一个小乞丐又无人养育，在这世上也没有什么牵绊的人。每天都活在饥寒交迫的痛苦中，运气好一天能吃一顿饱饭，运气不好就像这样被人贩子抓住，任人宰割。”

　　“没有人在乎你的死活，你不被任何人所期待，从出生起就有无数人盼着你去死，每天都活在阴谋诡计中，为了活着耗尽心力，有什么意思呢？”

　　高熙听得有些迷糊，但她感觉到了这个哥哥心情很不好。

　　她眨了眨一双大眼睛，大着胆子扯了扯少年的衣袖。

　　活着很好的，珠珠每天都可以吃好多好吃的，玩许多好玩的。

　　哥哥出去以后可以和珠珠一起去玩，珠珠给你吃最好吃的栗子糕！

　　少年感受到衣服被拉扯，转过头就看到了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

　　和对着他的单纯笑意。

　　少年怔愣了下，后又自嘲一笑。

　　高熙却又扯了扯他的衣袖，有些急切的样子。

　　哥哥，珠珠不说谎的，你要相信珠珠！

　　少年就这样看着她，目光幽深，“就这么想活着？”

　　高熙不停点头。

　　嗯嗯，珠珠很想活着出去，这样就能带你去吃栗子糕了。

　　“哪怕出去后你依旧一无所有？”

　　高熙还是不停点头。

　　珠珠现在本来也什么都没有呀。

　　半晌，少年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却又哭了。

　　无视了脸上的眼泪，少年弯起嘴角对高熙说：“你说的对，人生在世本就该为自己而活，哪怕一无所有。我们得活着出去，凭什么不活着！”

　　他谢霁凭什么要让那些人得意！

　　高熙高兴的点点头，然后一愣。

　　咦，珠珠有说过这句话吗。

　　谢霁用袖子抹了抹脸，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冷淡。他看着紧闭的牢门，低声说：“想要逃出去光靠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如果这个房间里的人能够一起反抗，那我们的胜算就要大得多。”

　　“你在这里等着。”

　　说完谢霁便起身向房间里另外几人走去，高熙看着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另外几个小孩顿时表情大变，有的害怕，有的惊喜......

　　过了会谢霁带了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走了过来。

　　高熙还有些疑惑，谢霁就蹲在她面前，指了指那个男孩说：“待会儿他开始喊的时候你就倒在地上不要动。记住，一定不能动。我们能不能出去就靠你了？”

　　高熙眼睛瞬时发光，兴奋的点点头。

　　珠珠一定会努力的，珠珠一定不动！

　　谢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细微的笑意，他摸了摸高熙乱糟糟的头发，然后转身离去。

　　他一走，那个男孩立刻扯着嗓子惊恐喊着：“来人啊，这个人有病！！她发烧了！！快来人啊！”

　　高熙一懵，随后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立刻笔直的倒在地上。

　　房门很快被打开，随后传来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嚷嚷声：“大喊大叫什么！谁再在这里闹马上拖出去填井里面！”

　　那男孩表情惊恐，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高熙：“她，她发烧了！我刚才去看了一眼，她手臂上还有许多红疹！是不是疫病啊！”

　　男人看着地上的高熙一副瘦瘦小小的乞丐模样，看着就病怏怏的。

　　他顿时脸色大变，小心翼翼的上前蹲下，正准备挑开高熙的袖子检查。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移到了男人身后，一条用衣服编成的长绳就迅速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男人反应过来立刻激烈地挣扎着，谢霁见快制不住他了，厉声道：“快！”

　　另外几个孩子立马扑了上来，死死地摁住了男人。不过几息之间，男人挣扎着的手脚渐渐没了力气，一动不动倒在地上。

　　一群孩子见那男人没动静了这才移开，其中一个有些惊恐道：“他，他是不是死了？”

　　谢霁摸了摸男人的鼻息，确定人死透了才说：“死了。”

　　几个孩子立刻离得远了些，有些发抖。

　　谢霁看了他们一眼，冷声说：“他不死，死的就是我们了。行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说完他走到高熙身边拉起她，“跟着我，我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