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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同心人一去,坐觉长安空。 ...

  •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南晓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有了正常感知,不再昏昏沉沉迷迷瞪瞪之后,便带苏立秋回兆京。
      中国的城市里,南晓最喜欢兆京。
      他在云层中数数,这是第几次来兆京。第一次开车路过,停留了一个中午;第二次暑期来实习,闲暇时去大雁塔转了一圈;第三次和苏立秋一块在城墙上散步,从下午走到晚上;第四次来开会,那次苏立秋很想跟他一块回来,可实验室到了关键时刻实在离不开人。于是苏立秋托南晓空闲之时去看看自己的母亲,南晓有些紧张和心虚,提着苏立秋买的东西敲响了苏母的门。
      苏立秋成年后不太和父母住在一处,南晓凭着导航一路找到苏母的小区。这小区实在有些年月,他在门口站了一会,等心脏不再咚咚咚之后,才故作自然地敲了门。苏母开门的时候,正巧有邻居从对面走出来,南晓准备好的开口寒暄一下子作了废。她重点在于和自己身后的邻居点头问候。
      “这是立秋?”邻居热情地打量他。
      南晓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他,简单地问候了一下。邻居哦哟了一声,认出不是苏立秋,没把疑惑说出口。南晓那会二十来岁,提着大包小包,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一看就不是当地人,邻居只当是苏母的学生,点点头就预备下楼。
      “你先进来。”苏母对南晓说,一边准备关门一边对邻居解释,“是立秋的朋友。”
      一晃过了许多年,三十多岁的南晓再坐在苏家的沙发上已经毫无紧张。
      苏母问候他:“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南晓摸摸脸:“长途飞机有些累。”
      “你还好吧。”
      “挺好。”
      “这次回来待多久?”
      这个问题南晓没思考过,他从前回国都是为了工作,工作结束就立刻回家,苏立秋需要他。到了今天,这么简单的问候他竟然答不出来。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不是不紧张,而是孤魂野鬼难以被牵动情绪。
      苏母看出他的情况不佳,劝他:“回你自己家看看,或者去看看朋友。”
      南晓答应着,他哪里还有家。
      苏母看了看柜子上的骨灰盒。问:“这是立秋的意思吗?”
      南晓摇摇头:“他没说。但我觉得他想回家。”
      一时间无话了,南晓将一些营养品递过去:“您注意保重身体。”
      其实多年前他与苏母的单独会面也没说出什么话,他本来就不是会对长辈表达的人。坐了一会就离开。
      离开的时候,苏母送他到楼道口,有些想要关心南晓,却又难以开口一般默默地转身上楼。南晓慢慢地走出去,下午四点,低年级孩子已经飘着红领巾在小区中追逐打闹。十几年前,苏立秋第一次带他来这个小区看望自己的父母,离开时也是下午四五点的光景,有个小孩撞到了南晓,说叔叔对不起。
      那会他们都刚刚申请到国外的研究资格,预备过几天就离开中国,看夕阳都觉得像是新生。当时苏立秋的父亲还在世,苏父苏母留两人在家吃晚饭,苏立秋拒绝了他们,因为两人明天就离开兆京,今晚想去城墙散步。
      那次离开后,苏立秋再回兆京就是给苏父奔丧。再后来,苏立秋就再也没机会回来。
      南晓心想,这样算算自己这些年反而来得更勤些,他因工作关系总能常常回国。南晓来兆京就住在苏立秋的房子里,那是苏立秋的父母早早为他买好的婚房,自高中毕业后,苏立秋就搬过来住。南晓轻车熟路地上了十六楼,按下指纹,门嘀的一声弹开,大概是苏母知道南晓要回国,所以空闲时将房子打扫了一遍,这所常年无人居住的精装房看起来整洁干净。
      苏立秋当年常住此处时可不是如此,房间乱得像狗窝,沙发上堆着收下来还没叠的衣服,餐厅的桌子上放着没扔的外卖盒,南晓看着就头疼,想把苏立秋从十六楼踹下去。南晓打开冰箱,里面有几瓶牛奶,还有几份泡馍。是苏母放进去的,日期都很新鲜。
      南晓坐在客厅里,他没倒时差,也没什么食欲。
      又是一天黄昏时。
      他能看到年轻的自己和苏立秋勾肩搭背着走出大门,他们要去城墙散散步。南晓闭上眼睛,他能看到那年的黄昏,窗外的天色像腌制完美的鸭蛋黄,幸福要溢满。
      南晓非常喜欢散步,瑜伽像诗歌高山流水,跑步似小说奔放洒脱,散步如散文自由散漫。
      这两个字想起来就让人觉得有流不尽的时间,有过不完的好日子。他们一块登上城墙,苏立秋很是骄傲,因为本地人免费,南晓还在交钱时,本地人已经踏上了石阶。南晓看到年轻的自己三步并两步跑上去,伸出脚狠狠地踹向苏立秋的屁股,他们动作是情理内的亲昵,周围游客只当是年轻男孩的打闹。南晓想走到永宁门,大抵游客都这么想,苏立秋不计较自己被踹得生疼的屁股,十分好讲话,说好,那咱们几乎要绕三分之二个城墙。
      南晓十分羡慕:“你们兆京人多幸福,没事干就能来城墙上散步。”
      苏立秋看傻逼一样看他:“你在九寨的时候说羡慕藏民活在仙境,在厦门的时候说羡慕本地人没事能看海。”最后总结成二字,“虚伪。”
      南晓便故意落后于他,趁着苏立秋不注意,再次伸脚踹向他的屁股。苏立秋一个晃身躲了过去,用了全力的南晓惯性向前扑,苏立秋连忙伸出手臂捞住他的腰。他们重又并排而行,路程过半,有游客租了赛车,唰一声超过了他们,苏立秋扶着腰建议:“不然我们租个车骑过去,说不定还能赶上八点的灯光。”
      南晓睨着他:“这才哪儿跟哪儿,苏公子注意锻炼身体啊。”
      苏立秋气的把手从腰上移开,再不提租车之事。他们都穿着T恤裤衩和运动鞋,聊天的时候总会转头看着彼此,鸭蛋黄不见了踪影,它沉沦到爱人的话语里。就算南晓近来记忆力不混乱也记不起他们在城墙上散步的那几小时里聊了什么,年岁是说不尽的故事,他也懒得去回想了。
      也许掐着腰的动作配上租车的建议实在有些性失败的意味,导致苏公子赛马似的加快了后半程脚力,他们到达永宁门时还没到八点。
      俩男人坐在城墙边为游客休息而准备的长凳上,南晓拧开冰矿泉水一口灌了半瓶,猛地再把瓶子递到苏立秋面前,用力有些过,冰水上下晃荡着溅出了一些,刚巧全溅到苏立秋胸口。苏立秋被冰到,嚯吼地叫了一声,提着矿泉水瓶口,突地让瓶子在空中转了360度,哪怕瓶口向下时都没有流出一滴水。
      苏立秋十分骄傲:“物体通过最高点,重力提供向心力。傻了吧,文科生。”
      南晓看着恋人被溅湿而微透的胸口,冷笑一声:“傻逼。”
      有个小姑娘过来让他们帮忙给自己和朋友拍照,南晓心情好,对外也显得热情有风度,认真配合女孩子们的要求,蹲在地上为她们找显瘦显腿长的角度。四个人都在等八点的灯光,干脆坐在一块聊起来。
      她们是在成都念书的大学生,那会西成高铁还没有开通,成都到兆京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她们抱怨着绿皮火车一路来的辛苦,赞美兆京的风华绝代,苏立秋听说她们是四川人便问她们是否去过九寨沟,女孩们摇摇头,苏立秋向她们极力推荐九寨的美景,说我们都特别喜欢。
      女孩没去细究那个“我们”指的是谁,就着念书的专业又聊了会,最后把话题绕到两位帅哥的联系方式上。
      南晓和苏立秋对看了一眼,因这没什么深意的下意识对望又一同笑了起来。女孩被笑得莫名其妙,只当他们不乐意交换联系方式,因被拒绝而尴尬。
      南晓说:“我们不是单身。”女孩们已经不在乎这些,权当是婉拒理由。
      苏立秋补充道:“我们俩就是一对儿。”
      这次轮到俩女孩对视,她们瞪大了眼睛看彼此,又转头看看苏、南,气氛比刚才更加微妙更加尴尬。南晓有些不自在,转过头去喝苏立秋没喝完的矿泉水。苏立秋就当没这回事般继续与女孩们说说笑笑。
      他们站在永宁门附近,八点一到,整个兆京古城被灯光点亮,兆京成了长安,恢弘的汉唐气象仿佛随着五彩斑斓的灯河重现,兆京被换装了。苏立秋吻了吻南晓的鬓角。
      游客们举着相机为自己和同伴留念,没人注意这对同性恋人。
      两个女孩戳戳苏立秋的背,询问他们是否也要拍照。苏立秋非常开心地说好,他与南晓靠在城墙边,搂过南晓的肩膀,背后是灯河荟萃的古城,现代与古朴交织重逢,就会带给现代人情感永恒的错觉。南晓还被刚才的尴尬弄得有些下不来台,笑容有些僵硬。
      他们最终与女孩们交换了邮箱,女孩将照片传给他俩。
      十几年后,南晓坐在永宁门旁的长凳上,他穿着随意,又独自一人,就很像个吃饱来散步的本地人。仍旧有人找他帮忙拍照,八点一到,十多年后更为璀璨亮丽的灯河再次为兆京城换装,南晓已经两天没有好好睡觉,他下意识想用胳膊肘碰碰身边人,想说你家乡更好看了,却只碰了个空。
      他记起两人初识时聊天,那会是在哪里呢,对了,是厦门,东南地区落日晚,一堆人绕着海上大桥走,他们预备去中山路吃饭。有海的城市真是得天独厚,落日洒在海面上就是一层亮眼的金粉,有女同学惊叹说比所有眼影盘的亮片都好看。
      他俩走在队伍的最后,南晓忍不住有些夕阳无限好可惜近黄昏的哀怨:“可惜就要天黑。”
      苏立秋那会刚认识他,顺着他说:“是啊,不过明天还要有落日的,可以到时候再来看。”
      南晓没听出这人是在约自己明天出来看日落,就把他当成普通同学一样想进行文艺的对话:“你看落日能想到些什么?”
      这简直在为难理科生,苏立秋额了一声,犹豫又有些讨好:“好好看啊?”
      那个啊字带了疑问音,因为他拿不准南晓想说什么。
      南晓有些吃惊,顿觉和这人聊天没意思,便不再说话。
      南晓想到苏立秋当年傻不愣登的回答,忍不住笑了一声,重新坐回长凳上。他掏出手机环顾四周,大家都沉浸在亲友之乐中,无人可以为他拍照。于是他调整了镜头,灿烂一笑,按下音量下键。
      他翻出多年前和苏立秋在城墙上的合影,再看看自己的自拍,身后的兆京城似乎变化不大。南晓身处兆京城的灯海,忍不住回想自己在厦门看日落想起了什么呢,他那会在想生命、岁月,想美好事物太不长久,在想变化。十几年后,南晓却想否定自己当年的念头,不,日升月落、寒来暑往,你仿佛看到了时间、岁月和生命。但是日升月落就是日升月落,不是日夜交替,寒来暑往就是寒来暑往,没有四季更迭。它们不是时间流逝,不是岁月变迁,更无关生命。
      这种解构的思想有些吓到了自己。
      南晓用拇指抚摸着手机屏幕上二十来岁的苏立秋,喃喃自语:“都一样,没变化。”
      再看看自拍里茕茕孑立的自己,那安慰的话语一下见了鬼,南晓觉得心脏很空。
      同心人一去,坐觉长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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