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斓柒

5、走廊

　　阳光斜向一边，只有木窗的破洞中，堪堪露出一角。那缕阳光发散着，打在景声清丽的脸上，映出她笃定的眼神。
　　我的心在这仅剩一点的灯光中，逐渐掉落下去。然后血管牵拉，将它拉回水面，我在这只剩一点的空白情绪中，艰难呼吸。
　　或许是灯光太明亮了，她皱了皱眉头。这个动作彻底拉回我的理智，让我从某个角度找到了什么让自己心惊的东西。
　　她到底，为了什么而来？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她的歌声，还是为了我重回人间？她会一边陪着我，一边嘲讽我的敏感，脆弱，易碎吗？
　　不切实际的相遇，仿佛相熟的相处，这一切实在是诡异，让人很难不怀疑它的真实性。
　　我用力抓着自己的肩膀，感到强烈的窒息。
　　景声，你到底为何而来？为什么要停在这里，为什么要如同一束盛开的玫瑰，我就像枯萎了一样，连花叶都埋进肮脏的土地，你又为什么要接近我，在尘世中抱住我腐烂的身体？
　　“我爱你所创造的东西。”女人仿佛能听到我的心声，在阳光正中发出一声温柔的呼唤，“你不记得了，柒绘。”
　　“你的画温柔地开放。”
　　她没有动作，站在光里，明艳得就像神明——神也会夸赞世人吗？
　　我不知道。如果这样的人在我面前歌唱，那会是怎样的情景？玫瑰盛开，歌声散发芳香，将这个世界按入纯粹的梦境中，那一定是柔和的。
　　景声蹲下来，抓住我的手——我本能地缩了一下，却没能挣脱，那人浅淡的棕色双眸直直撞进我的视野，带着让人信服的笃定。
　　她垂下眼脸，盯着我的手腕，发丝柔顺地划过脸颊，刮过那轻颤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停在唇前。
　　一片寂静中，我听到她的声音，那是没有音律的吟唱，虽然没有音律，她的声音却在用力，仿佛被绳索束缚的鸟，用尽全身力气去挣脱——它在呐喊，用力到声音嘶哑。
　　我听见她说。
　　“将我还给大地你歌唱你自己
　　让我重新生长开出永恒的花”
　　在那宛如摇篮曲般温和的嗓声中，意识陷入仿佛永恒的混沌。
　　那一刻，我就如同躺着被大海淹没。洋流冲击着我的身体，画架，角落的玫瑰藤，这房间里的一切，都在不稳定地相互击打。
　　最后，我浮上水面。
　　意识被敲门声唤醒。当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景声坐在床头，微笑着看我，眼里盛满星辰。
　　我张了张口，想要说出的话被更重的敲门声打断，那木质门板传来一阵又一阵颤抖，如同即将崩溃。
　　门外，仍然是穿着长风衣的陆常昭。看到我凌乱的头发，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陆常昭默不作声地紧了紧门把手，叹了口气。
　　“小绘，今天天气很好。”陆常昭对我伸出手，漫不经心又似乎期待般等着我回握，“跟我出去走走吧，我是说你愿意的话。”
　　空气僵持了两秒。这两秒内，我回过头去看身后站着的景声，她带着仿佛遥远的微笑，对我点了点头。
　　我看到她对我做着口型，告诉我去吧。我颤抖了一下，这才终于发现不对劲——陆常昭看不到景声。
　　这时陆常昭的视线越过我身旁，落在高一些的木窗上，那双平静地如同海洋的眼眸里，突然如同洋流翻转一般荡起涟漪。
　　良久恢复平静。
　　“走吧。”
　　我说。这两个字仿佛耗尽我一切犹豫，一切期待，最后锻造成已然冷透的文字，而对方听到这两个字后，如同冷透又再次沸腾的水，目光近乎灼灼地停留了一瞬。
　　木门在我身后关上了，一同关在里面的，还有站在木窗下的景声。
　　我驱动着少有运动而酸痛的身体，机械地跟上了陆常昭的步子。
　　走廊好黑，木门很多，在那些陈旧的门后，一定关押着另一个柒绘和景声吧。我想。
　　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药味和血味，这里仿佛一个钢筋混凝土的坟场。陆常昭察觉到我的害怕，稍稍减缓速度与我并肩前行。
　　“最近怎么样？”
　　对话很平常，语气平淡，好像并不期待我的回答。昏暗的走廊里很难透光，她的声音撞在墙壁上，发出虚弱的回响。
　　好冷，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我抓住衣服下摆，在冻僵的手指屈伸时，很轻很轻地点点头。
　　她没有再说话，沉默地离我近了些。她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源传到我身边，稍微驱散了些僵硬。
　　或许，这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温度吧，而我到底是谁？我忘记了什么，我曾经是什么，我又为什么，长久地囚禁在那个房间，直到景声来到之前，我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在黑暗走廊里行走的，我身旁的陆常昭，正源源不断地向我输送一个概念——她和景声是同样的人，她同样值得信任。
　　我应当认识了很久的陆常昭，却只认识了几天的景声，她们对我来说同样熟悉，那么她们之间一定……
　　看着眼前的黑暗，感受着身旁人的脚步声，我发觉这是一个糟糕到极点的主意——景声来自我的画作，而陆常昭是完完整整的人，她们之间会有联系吗？
　　好愚蠢……可是我仍然开口了，看着眼前，仿佛走不到头的黑暗，我的声音同样首次造成回音。
　　“陆常昭。”听到我叫她的名字，陆常昭的脚步慢了一瞬，而我一鼓作气说出来，“你对于景声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世界仿佛带着齿轮的机器被卡了一下，空气在名字被说出来的那一刻停止流动。气压低了一瞬，随后被黑暗中透出的一点光代替——那是楼梯扶手表面被镀上的金属光泽。
　　“我知道她。”
　　陆常昭仿佛在叹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脚下踩空，下了一节楼梯，冰冷的扶手在手下被温暖了一瞬间，随着她下一句话冻结。
　　“她是我的姐姐。”
　　我停在那节楼梯，直到她走下好几节，回头看向我，眼里带着一点灯投射的光芒。
　　她的眼神告诉我，那似乎是个很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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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唤醒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