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为信》写故事的拾五

3、时间的痕迹

　　回到法兰的第一夜意外地睡得很安稳。

　　也许是因为长途飞行后的劳累，又也许是因为...在落地第一天憔悴觅食的时候便一头撞见了光鲜亮丽的前男友--

　　糟糕的情况已经发生，反而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总之一夜好眠。

　　第一个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林意安已经半醒了。

　　起床洗漱化完妆，才将将天亮。

　　整理好衣着，她对着镜子打量自己。

　　珍珠色的通勤衬衫和深卡其色西装裙，搭配半长的咖色羊绒外套。化了符合职场氛围的淡妆，眉眼精致，暖杏色的口红显得整个人的气质稳重又温柔。

　　这是25岁的林意安。

　　和21岁的她真的差别很大。

　　那时候还是学生，每天就是卫衣牛仔裤。德国留学是出了名的宽进严出，课业很难，她还要在上课之余去上语言班考德语，每天灰头土脸地到处奔忙，像个横冲直撞的小牛犊。

　　基本上就是几件衣服里抓到啥穿啥，根本没有时间捯饬自己。

　　好在德国人也很不时髦，格子衬衫，冲锋衣加上牛仔裤就是一年四季的穿搭，她并没有土得很明显，还有几分质朴和可爱。

　　那个时候的岑殊为也很是青涩。彼时他在做毕业实习，穿的也总是学生气。

　　他其实是很斯文的长相，眉眼都很淡，不戴眼镜的时候会觉得年龄很小。戴上眼镜，穿上妥帖精致的衣服又会显得有一种高雅禁欲的距离感，反差很大。所以昨天见到他的时候，才会有扑面而来的陌生感。

　　怎么又想到他了，林意安咬唇，停下胡思乱想。

　　也许是故地重游，最近总忍不住追思过去。

　　拍拍脸颊，打起精神。她背起包出了门。

　　-

　　SENERS是德国最顶尖的能源管理公司之一，在法兰近郊的园区坐拥一片大楼和工厂，公司大红的Logo在早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拿出中国区的工牌给保安登记完，林意安一边感慨总部占地的巨大一边走进办公大楼。

　　负责接她的同事已经在前台等她了。他要帮她办理德国总部这边的工牌，方便她在培训期间的进出。

　　他们曾经在teams上用德语交谈过，外企里teams头像都是自己的照片，外国同事尤其喜欢用怼脸原图，因此她一眼认出他来，深棕色的头发，黑框眼镜，大概在35-40岁。

　　林意安抬头看了一眼大厅墙上挂着的时钟，8:50，离约定见面的9点还差10分钟。德国人的准时真的是名不虚传，这一点她在留学期间便深有体会。Punktlichzeit*刻入了基因。

　　林意安走上前去，那个同事也立刻认出了她，从前台桌子后面绕出来很热情地和她握手。

　　“Morgen! Ich bin Thomas. Sehr erfreut, Sie kennenzulernen.”
　　（早上好，我是托马斯，很高兴见到您。）

　　“Hallo Thomas, Ich bin Yian. Ich freue mich auch sehr, Sie kennenzulernen。”
　　（您好托马斯，我是意安。我也很高兴见到您。）

　　Thomas是德国总部本地的同事，也是这次培训周分给她的导师。

　　“您的飞行怎么样？还顺利吗？”

　　“很顺利。”
　　“然后昨天我因为有时差，在酒店几乎睡了一整天。”

　　两人都笑了起来。

　　交谈间，前台同事已经将林意安的临时工牌注册好递给了她，看来Thomas早就打好了招呼。

　　高效！

　　一边带领她上电梯，Thomas一边分享今天的行程安排：

　　“首先，”

　　他顿了一下，林意安凝神听，

　　“我们先去喝一杯咖啡。”
　　“没有人会让远道而来的同事，在进入公司的前十分钟立马开始工作。”

　　Thomas眨眨眼睛，继续说：

　　“这样当然，我也可以和您一起享受十分钟早晨的咖啡和阳光。”

　　林意安：“…...”

　　好样的，欧洲人。

　　-

　　5楼到了，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一个绿植铺满的豪华茶水间出现在了林意安眼前。

　　Thomas热情地给她介绍茶水间的豪华咖啡机和各种小食。

　　万恶的资本主义啊资本主义。

　　下一秒，端上了一杯手磨咖啡的林意安满足地叹气。

　　真香。

　　一杯浓浓的咖啡下肚，林意安觉得自己的大脑细胞终于活跃了起来。也从Thomas那里获得了更多地培训相关的信息。

　　SENERS是德国老牌的能源企业，虽然在市场份额占比稳健，但是在日新月异的能源环境下还是有了危机感。尤其是因为员工年龄偏大，战略方向总是偏向保守。

　　因此总部希望可以有更多的新鲜血液在公司有找到归属感，并且积极参与到一线研发上去，让公司也能冲入新能源，绿色能源赛道。

　　这次的孵化新星项目是从全球选拔年轻人才，来总部参加为期一周的集体培训，旨在让大家更加熟悉总部的工作流程，也是让彼此之间增加交流和连接。选拔的条件算得上严苛，对申请人的技术背景，学术背景，英语口语技能都有考察。

　　从某一方面说，这个项目中的人就是SENERS未来最重要的，升职潜力最大的人。

　　孵化新星，因此得名。

　　上午9:30，培训准时开始了。因为有十几个国家的人参加，会议语言是英语。

　　主持人是一个金色短发的德国女性，她声音沉稳有力地开场：

　　Welcome to the SENERS Incubator Star Training Week. ...
　　（欢迎大家来到SENERS孵化新星培训周。...）

　　-

　　早上的日程比较轻松，大家轮着自我介绍完后，金发女士Karin给大家分组做了一些团建的互动游戏，增加彼此熟悉度。

　　中午和Thomas一起在楼下的咖啡馆吃的简餐，两人交流间发现竟然是法兰克福大学的校友，更感亲切。

　　回到办公楼里。林意安摸出了冷落许久的手机，在微信里看到一条未读消息。

　　从一个久违的头像。

　　一个简笔画的男生，带着大大的笑容，向右递着一颗星星。

　　Zern 11:07
　　【wanshangyiqichifanba】

　　Zern-- 蒋衡则。

　　蒋衡则是岑殊为在德国的发小，他们是同一个德国私立高中毕业的，他比岑殊为大两岁。不过和岑殊为不同是的，蒋衡则是出生在德国的华裔，不会打汉字，所以微信聊天只会拼音。

　　那个时候，她和翟惠姐还经常一起取笑他的中文水平。

　　那个时候啊...

　　林意安的手指犹豫地点在对话框，蒋衡则的语音电话就拨过来了。

　　“安安？” 痞酷低沉的男声，真的久违了。

　　“嗯，是我，蒋哥。” 她声音闷闷的。

　　“嗯？你感冒了？”

　　“没有，在公司，不太好大声说话。”

　　“嗯。”

　　两秒的沉默。

　　“回法兰了吧？”

　　不是一个有疑问含义的问句，更像是一个陈述。

　　“嗯，昨天刚到。今天一早就来公司这边培训了。”

　　--不是故意不联系你，我是真的很忙。

　　“你现在在哪个公司？”

　　“SENERS。”

　　“Wunderbar.”（厉害。）
　　“说回正题，我今天正好叫了些新朋友在九月吃饭，晚上一起吧？”

　　那边大家已经陆陆续续地返回会议室，下一场即将开始。Thomas从门后探出头来，向她招手示意可以进去了，林意安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怎么不说话，给蒋哥个准数。今天人多，菜也多。 ”

　　中午吞下去的干硬面包在胃里翻滚，林意安艰难地开口：

　　“要不还是算...”

　　“来的话让他们多加两个你最喜欢的菜：油焖大虾 ，玉米烙。玉米烙做的酥酥甜甜的，做你喜欢的口味。”

　　“好的蒋哥。”

　　胃主宰了大脑，蒋衡则话没落地，她已经抵抗不住诱惑了。

　　电话那头传来蒋衡则慵懒的轻笑：

　　“还是小馋猫，那晚上见。”

　　“蒋哥”

　　“嗯？”

　　林意安想张口问，晚上岑殊为是不是也在，又觉得没必要，显得自己过分在意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没什么，晚上见。”

　　-

　　下午的培训比上午密集多了，三个课时满满当当，结束后还有小测。

　　专业知识方面其实还好。林意安在国内和法兰读的专业都是对口的，只是太久没有在纯外语的环境下工作了。

　　她和组员用英语激烈地讨论课题，再见缝插针地和Thomas用德语讲几句小话，一天下来真的感觉大脑宕机。

　　不过林意安专业知识和语言能力都十分过硬，Thomas几乎把满意和喜欢写在了脸上。和其他导师聊起来都有一种我们家孩子就是优秀的洋洋自得。在一天结束后给她的评价表格上也都写满了Excellent /Outstanding /Distinguished*.

　　-

　　从公司赶到九月，天已经快黑了，有最后一丝粉色晚霞氤氲，半隐半显。

　　九月的选址算的上很好，在一个小公园的旁边，周边都是树，很安静。

　　十月末的落叶铺满了街道，踩在上面的时候有一种绵软的感觉。

　　林意安脑子里还在想着下午的培训，九月的大门已经在眼前。

　　她抬头，又骤然停下脚步。

　　餐馆的门外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熟悉的是昨天才遇见，陌生的是再上次见面已经是四年前了。

　　岑殊为今天穿着正装，看起来也是下班后匆匆赶来的。

　　他衬衫衣领第一颗扣子敞开，领带半解，显得有些颓靡。修长的指间闪烁着暗红色的烟头，烟雾缭绕，他一半脸隐在屋檐地阴影下，看不太真切表情。

　　她其实很少见过他穿衬衫打领带的样子，也从没见过他抽烟。

　　还记得以前她总缠着他： “你比例这么好，穿衬衫打领带肯定很好看！”

　　岑殊为便会睨她一眼： “那以后，我出门上班，你每天给我打领带嘛？”

　　林意安拍马屁： “那我肯定，做您的小狗腿。”

　　他笑着去揉着她的脸： “我可不敢想。还是我为您洗衣做饭。”

　　林意安眼睛骨碌一转： “那我出去挣钱，你可以当一个小煮夫。”

　　“每天就在家里露着腹肌穿围裙给我做饭，嘿嘿。”

　　她一本正经地，却越说越不像样。

　　岑殊为耳朵通红的去捂她的嘴。

　　从怔然中回神，把情绪压下，林意安继续向九月的大门走去。

　　岑殊为这时也抬眼，看到了她。眼中闪过惊艳。

　　下一秒意识到自己在抽烟。将抽了一半的烟掐灭。

　　九月屋檐下坠着的星星灯一闪一闪的，和四年前别无二致，可是他们俩都大不一样了。

　　这一刻的陌生和距离，让他们清楚的看到了在彼此生活中缺席了四年的时间的痕迹。

　　记忆中那个每天东奔西走学生气的林意安逐渐地模糊起来，现在站在面前的，是穿着职业化衬衫西装裙的林意安，嘴角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

　　她是那么的体面自得，仿佛丝毫不被旧事影响，仿佛，没爱过那一场。

　　在林意安客套开口之前，岑殊为跳过生疏的问候，简短开口：

　　“二楼，兰包厢。Zern在里面。”

　　-

　　九月是一家很典型的中餐馆，和很多国外的中餐馆一样，由老牌的中式元素组成：外面红金的招牌和灯笼，黑色实木桌子，背景墙上的山水画，以及穿梭忙碌讲着中德英三种语言的店员。

　　大厅向里，四个包厢取名自四君子，梅兰竹菊，是让中国人能会心一笑的小小意趣。

　　九月也与众不同地融入了一些西方元素：一楼大厅中间有一个大理石的吧台带DJ设备，可以调鸡尾酒可以蹦迪；二楼还有一个自带KTV的大包厢。

　　社牛的餐馆老板还经常把九月作为免费场地让留学生组局吃饭交友。老朋友带着新朋友，渐渐的，九月就成了法兰克福年轻人圈子里最受欢迎的中餐馆。

　　林意安推开大厅的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大理石吧台旁边那颗巨大的发财树，绿油油的，势头长地特别好。

　　门上挂着的迎客铃清脆地响了起来，餐厅的主人从枝叶繁茂的发财树后探出了半个身子。

　　他剑眉星目，很像老式港片里的武侠男主，五官浓得像墨。皮肤比一般华人黑，头发和瞳色偏浅，是一种经常在阳光下进行户外运动带来的西方的健美。

　　和九月一样，他把中西两种气质融合得很好，打眼看去还有一丝奇异的混血感。

　　“蒋哥！”

　　看到他的脸，林意安立刻惊喜地叫了出来。

　　蒋衡则快步从吧台走了出来，笑眯眯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

　　”这么久没回来，回来了也不主动和我说，还要我打电话请你哦。”

　　“蒋哥，好久不见。” 这一句里真的有感情。

　　蒋衡则上下打量她： “憔悴了。”

　　“那可不，昨天刚到，时差还没倒过来，又培训了一天。”
　　“我现在是大脑宕机饥肠辘辘，可以吃下一头牛。”

　　“哈哈，快去席里，答应你的菜也备上了，今天你要多吃点。”

　　“哇哦，太好了！” 林意安双手捧脸表演了一个花痴脸，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岑殊为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对着蒋衡则笑的样子。

　　真心的，自然的笑。

　　他站在原地，没有再走向她们。

　　蒋衡则招呼着林意安往二楼包厢走，余光看到岑殊为站定了，于是向他也招招手。

　　岑殊为面无表情地跟上。

　　“蒋哥，你楼梯是重新装修过吗？这个灯是不是也是新的？”

　　三人走在去包厢的楼梯上，也许是因为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气，林意安心情大好，化身好奇宝宝。

　　“对的，去年这边都重新装修了一下。包厢也装修了，你等会可以看看。”

　　蒋衡则说着，替她推开了门，一扇屏风暂时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包厢里的暖气更足，一股热气迎面袭来，也夹杂更浓烈的饭菜香气。

　　留意到林意安的羊绒外套，蒋衡则开口：

　　“要不你把外套脱了放外面衣架上，里面热，而且这样你外套就不会沾味。”

　　“好呀。”林意安于是把外套脱了下来。

　　蒋衡则接了过来，服贴的挂在衣架上。

　　没人留意的角度里，岑殊为垂下了伸出去一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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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unktlichzeit 德语 准时
*Excellent /Outstanding /Distinguished 都是优秀的意思，同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