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撩》苍梧埋骨

3、第 3 章

　　第三章-

　　十点，朴智旻从酒店的大床上醒来。
　　他们约好今天去西格图纳，一个离斯德哥市差不多一个小时车程的小镇。听说他们要找MV拍摄地，田柾国特意推荐了这里。小镇坐落在湖畔，保留着瑞典最古老的风土，中世纪的废墟，木质的建筑，狭窄的小巷，取景格外有风情。
　　西格图纳是个很容易让人勾起回忆的地方，倒不是来过，是源于气质。这里和他长大的地方有那么点儿相似，靠水，所以终日潮气氤氲，太阳到了这儿也变得文文弱弱的。他很小就住去了那个岛，人们大多以捕鱼为生，所以餐桌上多是鱼虾，一到夏天的傍晚，老少爷们儿就蹲在几个苍蝇馆子门口吃鲜喝酒，吹着咸涩的海风解除一天的疲劳。街道上处处是被丢弃的鱼鳞和内脏，所以满大街都是不怕苍蝇的流浪猫，天天都来在垃圾堆里翻着吃。
　　搬到那个破船厂的时候朴智旻才七岁，父母终于结束了终日的争吵，在大吵一架后，离了婚。母亲早有下一步的打算，所以他被判给了父亲。当初结婚是一腔热血献给了爱情，而收场是一盆狗血泼在地上。
　　母亲和父亲本是大学同学，母亲家境殷实，因为父亲长得帅而执意嫁给这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而生活并不能靠一时兴起而继续，起初两年还如胶似漆，后来母亲终于受不了这个一事无成的男人，提了离婚。婚还没离，她就发现自己怀了身孕。父亲甚至下跪，才劝得母亲留住了他，并且发誓努力出人头地。所以那些年父亲一直过得很痛苦，只是他还小，不懂这些。不过朴智旻一直都知道，他不是母亲所期待的孩子。他只能尽力学乖，让妈妈生气的时候不再说，都是他们拖累了她。
　　但…什么都没有用。七岁的朴智旻，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夜，伴着雷声，一边哭，一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自己从母亲的生活中抹去。母亲很快和一个刚死了老婆的男人再婚了，一年后就生了个弟弟，再后来他们就断了联系。
　　父亲是小地方出身，大城市没有房子，只能领着他回老家。爷爷还勉强运营着个船厂，说是工厂，其实也就是个作坊，几个老木工凑在一个地方修补下在近海打鱼的小渔船赚几个钱而已。他印象中的父亲并不是母亲口中那样的一事无成，父亲当年是岛上唯一一个大学生，吉他弹得极好，也喜欢唱歌，母亲就是看了一次父亲在校演上的演出才迷上了他。父亲不忙的时候就带着他坐在礁石上弹吉他，唱歌…一直唱到红霞满天，炊烟升起。
　　岛上没有学校，需要每天坐船到对岸上学，所以他很早就得起来，顾不得吃早饭就得去港口等送鱼的船。学生们听说他之前在首尔上学，都很羡慕，可久而久之，他们因为不喜欢朴智旻身上那股怎么也洗不掉的鱼腥味，都不跟他玩儿了。所有岛上的孩子都不怎么受欢迎的，大家仿佛都默认着这个规定，无人打破。尽管他试了各种方法想把校服洗干净点，但总是于事无补，鱼腥味像是烙在他身上一般如影随形。不过这些他从不说，他不忍心再在父亲少得可怜的自尊上雪上加霜，对着每天出现在餐桌上的鱼虾，他还是尽力表现出很喜欢的样子。
　　过了一阵，有些岛民开始请他父亲去家里给孩子补课，他们的生活略微好转了一些，而就在那时，爷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为了给朴智旻省出升学的钱，也就拖着没治。终于有一天，在厂子里做活儿的时候，一头栽倒，就瘫了。可能是怕给家里再添麻烦，卧床竟也没维持几日就撒手人寰了。母亲打来一笔钱，父亲一边骂自己，却还是收了，成人的世界就是如此现实，骨气在物质面前最是不值一提。后来，朴智旻考上了个还不错的中学，父子两个终于决定，卖掉所有家当，去城里。
　　他从不觉得穷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至少他还有个家，有人可以相依为命。他可以只花很少的钱，吃很少的东西，努力学习…只要…只要爸爸还要他，就好。
　　厂子还有一些活计需要收尾，父亲为了加快进度，连着熬了几天。可那天，朴智旻一直等到晌午，父亲还没回来。邻居婶子跑来叫他的时候，已经晚了。父亲给人补好船下水的时候，一个浪头过来，人跟着船全没了。村民帮着警察找了几天也没找着，后来警察也烦了，这么大片海，谁能知道人卷到哪儿去了，就没人再找了。
　　福利院说来领他的时候，他和警察说，他还有个妈，叫裴英，住在大城市。怎么着亲妈还能比福利院差么，朴智旻想。过了几天，母亲领着个叫柳元的孩子，过来了。他很久没见过母亲，她没怎么老，擦着和鱼腥味格格不入的香水，掩着鼻子走进了朴智旻生活了六年的家。她看着父亲的黑白照片，看了好一阵。他知道母亲是真心爱过父亲的，只是那些爱，消失了而已，所以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那个孩子也叫他的妈妈，妈妈。
　　不过母亲还是没狠心到真的不要他，只收拾了最简单的东西，因为他妈说衣服太旧太丑，书本太沉太占地方。朴智旻最后就背着个书包，再次站在了大城市清香的空气里。
　　裴英住的房子，比起以前他们住的房子大了不少。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家里没有多余的卧室，裴英说叫人把衣物间改装一下当他的卧室。等她和老公商量完，还是决定，先让他和柳元住一间。隔天，他应该喊后爸的男人就带他去了趟商场。他还是叫他柳叔叔，柳彬也没计较。朴智旻打心底里希望自己能喜欢这个家，于是一路都很乖，柳彬让他自己挑了几件衣服，还买了个双层的大床。
　　这些事公司从不许他说起，以后他仅是JM，华丽美好。那个住在充满鱼腥味的家，朝不保夕的孩子被永远地分割出他的世界，放在他心里的一隅遮遮掩掩。往事，从来就是不能再提，尤其是那些并不体面
　　“要去那边的市政厅看看吗？有人在举行婚礼呢…” 田柾国的声音打断了他。
　　朴智旻收回思绪，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湖边站了很久。田柾国远远看着他，想不出什么可以搭话，只好拉他去看当地人的婚礼。
　　“去。” 朴智旻迎着阳光笑了笑，光晕里，他的发丝带着暖色在空中飞舞。
　　“走吧。” 田柾国伸手来拉他。
　　朴智旻伸手拉住，借力爬上堤坝。田柾国的手大，好像还有点紧张，想紧紧拉着他，却又怕捏疼他。他感觉，手被紧紧握了一下，又松开了一点。
　　圆形的市政广场来来往往着不同的人，流浪歌手靠着树在唱歌，也有人摆摊卖一些手工玻璃。他往歌手的小箱子里塞了一把钱，也买下了好几个看着还不错的摆件。田柾国就给他当翻译，行人有着属于寒冷的冷漠，人们经过他的影子，也经过了歌声。
　　只有金硕珍一个人在很认真的选景，不停地在各个角度拍照，不得不说唐大经纪人是真的爱岗敬业。朴智旻没喊他，径直往市政厅走去。和教堂婚礼不同，这里的婚礼好像更加纯粹一些，只有一架钢琴伴奏。曲目也没什么特别，《梦中的婚礼》，最普通也最合适。朴智旻在门口看了很久，想来裴英嫁给父亲的时候也一定这样纯粹过。小时候他会怨她抛弃自己，但现在不了，钱的确很重要，谁也不能逼一个人高尚伟大。只是他很遗憾，没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哪怕是完整的家庭。
　　“智旻！我刚才看了那边，还留着维京时期的符石…预告照可以在那边拍…” 金硕珍终于完成了他的初步考察，才兴冲冲过来找他们，显然他对这里的景致很是满意。
　　“我也挺喜欢这里的…” 朴智旻举着手里刚买的彩玻璃酒壶给金硕珍看。
　　“要是圣诞节前后，会更漂亮的。” 田柾国指了指广场，“这里会用灯全装点起来。”
　　金硕珍点点头，“细节我会和拍摄团队再讨论一下…”
　　“饿了。” 钢琴声已经消失，朴智旻这才感觉到肚子空空。
　　这边的餐馆也多用炉火，看着炊烟大概就能找到饭馆，跟着一缕白烟，田柾国领着两个人穿过主街拐进一排满是彩色小木屋的石砖路。一排店铺漆成五颜六色，带点中世纪的风格，时钟挂在临街的那面，咖啡和食物的香气不断传来。三个人找了家人看起来比较多的意餐厅坐下，点了三份意面，两份海鲜的，一份牛肉的。
　　田柾国有点洁癖，在外面吃饭也一定要仔细去洗手，另两个人没那么讲究，就用湿巾擦了擦，他一个人去了卫生间洗手。朴智旻无所事事，拿过相机随意翻看着金硕珍上午拍的照片。
　　金硕珍拍了拍朴智旻的背，低声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朴智旻抬头看了一眼，金硕珍指着他们对面空着的田柾国的座位。
　　“什么怎么样？” 朴智旻又低头继续翻看着照片，显得漫不经心。
　　金硕珍看了一眼洗手间的方向，确定没人出来才说，“做你MV的助演。”
　　朴智旻的手顿了一下，一张照片定格在了屏幕上，他淡淡开口，“哥是看中他了？可是他都二十多了，现在开始培养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金硕珍没说话。朴智旻转了转食指的戒指，继续说，“我无所谓。他同意就行。”
　　金硕珍还想继续说什么，田柾国已经走了出来，往这边来了，两个人很默契地都不再说话。相机里停在他手边的照片，正是他站在湖边而田柾国在他身后看着他的样子。他伸手关掉了相机，看田柾国坐定。
　　“我MV还缺一个助演，有兴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