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撩》苍梧埋骨

24、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这个寂静的夏夜里，两个人慢慢撕下自己最外层的皮，悄悄露出一点点试探着给对方看。
　　“其实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朴智旻突然提起这件事，倒是比自己想象中平静，“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爷爷生病了没钱治，爸爸也因为意外走了，妈妈已经是别人的妈妈了。小的时候被母亲抛弃，好不容易长大一点，爷爷和父亲也离开了，上学的时候同学讨厌我欺负我，现在工作这么多年也交不到什么朋友...”
　　这些事好像装在箱子里封存了很久的老照片突然被翻出来示人，过往的诸多感受，万般记忆，透过字字句句，被提起。
　　朴智旻以为自己再提起这些事的时候不会多难过了，毕竟最难熬的时日已经过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角又酸了起来。他努力将泪意压下去，却止不住地在眼眶翻涌，漫起又下落。
　　田柾国看到他碎裂的泪光在一点点灯光的折射下，仿佛裂掉的一块块拼图，回望就是破碎的童年里站着破碎的小小的朴智旻，像个没人捡走的布娃娃。
　　“这些事除了公司的个别人，没有人知道。开始是公司不许我说，现在我自己都不敢轻易提起。谁会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这么...破破烂烂呢。” 眼泪终于还是掉下来，大大的一颗，掉在他的腿上，然后顺着皮肤滑了下去。
　　田柾国终于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将他轻轻揽进怀里，“你总是不相信，有人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朴智旻的眼泪无声地消失在田柾国的衣襟里，而他没有看到头顶的人同样因为注视着流泪的他而落泪。田柾国才明白，原来想爱一个人的冲动，不止有见色起意，还有陪他流泪，还有想永远陪他流泪。他也才明白，自己真的，在劫难逃。
　　田柾国抬起附在朴智旻背上胡乱用手背抹了抹自己潮乎乎的脸颊，生怕朴智旻一抬头就发现自己被他搞得难过得一塌糊涂，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得比故事主人公都卖力，赶忙一把全擦掉了。
　　少年劲瘦的背在一盏暖黄的灯下直直地站着，他那么渴望靠近的人就靠在他身上，而他满心的疼，落不到地上，填不满心房。
　　窗外的闪电刺破了屋内的昏暗，紧接着雷声也滚滚而至。尖锐的爆鸣在头顶炸开，空旷的房间里，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朴智旻闭死了眼睛仅剩一只能活动的手死死盖住半边的耳朵，神情十分痛苦。
　　“让我回卧室里！快带我回卧室里。”朴智旻声音带着粗重的呼吸，整个人试图缩起来，但是受伤的半边身子几乎动弹不得，只能维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
　　田柾国不知道朴智旻怎么了，只好直接把他抱起来，大步迈进卧室，脚一勾带上了门。卧室的隔音似乎是重新做过的，雷声霎时就小了许多。田柾国把他慢慢放在床上，朴智旻拉过被子捂在头上，把自己整个人都盖了起来。
　　被子下面的人还在不住地发抖，田柾国有些手足无措，他虽然熟知医理，也猜出朴智旻应该是被雷声触发了某种创伤应激反应。但他也不确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能缓解这种刺激，只能试着去帮朴智旻稳定下来。
　　“This boy from California，Loves to run away，And It ain't nothing personal，Not something you can change，Maybe in a few loves...”
　　田柾国轻声哼唱起自己不久前听过的一首歌，声音渐渐掩住了雷声。而这首歌也属实应景，他好像就是Fall in love with a broken boy了。
　　田柾国能感觉到歌声是有效果的，朴智旻逐渐平静了一些。田柾国继续大着胆子拉了拉他的被子，但被子下面的人却没给他任何回应。
　　“I really wanna hold ya，But I'll push you away，If you get any closer，You'll just get closer to the pain so，Leave before you miss me，Do what you gotta do，Cause if you try to fix me，You'll be fixing you....”
　　田柾国接着唱了一小段，又拉了拉被角，还是没反应。
　　“No no don't make that choice，Don't fall in love with a broken boy，You'll never fill that void，Don't play don't play with a broken toy，Hurt people hurt people and Trust me I'm no exception”
　　田柾国接着唱下去，一首歌都快唱完了，朴智旻终于才掀开了一小角被子，露了头顶出来，大半张脸还是被他紧紧抓着的被子盖的死死的。
　　田柾国俯下身子想靠朴智旻近一些，在他耳畔继续哼唱着，只是哼着旋律，也足够覆盖窗外一切的声音了。
　　雷声确实是朴智旻死穴，是触发一切痛苦的开关。仅是一声雷都会将他拽入陷落的童年，父亲失踪那天的晚上。那天的风暴那样大，无尽的大雨和滚雷带走了他唯一的亲人。他跑在黑漆漆的街上，挨家挨户地敲门，试图找一个大人帮帮他继续寻找父亲，可那样大的风暴，根本没有人愿意出海。于是大人们远远听到他的声音，就会赶紧把灯熄掉，装作已经睡了。直到整条巷子再也没有一家亮灯，他倒在那条黑暗的巷子里，被大雨淋了一整夜...
　　“好些了吗哥？”田柾国的声音响起来，他还是下意识叫了哥。
　　朴智旻的思绪终于可以从泥潭里挣扎出一星半点儿。
　　“抱歉...”朴智旻略哑的声音仿佛刚经历了劫后余生。
　　“雷声确实大得吓人...”
　　朴智旻终于愿意掀开被子，露出一张苍白得有些惨淡的脸，“我父亲就是在雷雨里失踪的，尸骨无存...”他试图用最简洁的语言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这样害怕雷声。
　　其实恐惧有时也是无端而起，有人天生恐高，有人晕血，有人怕黑，有人怕鬼，并不一定需要个什么具体的理由去害怕什么东西。但田柾国还是很欣慰朴智旻至少愿意解释给他听，只是背负着这样沉重的一无所有，除了陪着他田柾国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他。
　　朴智旻最终还是冷静下来，他也知道自己的世界终究是很难被真正理解的。面前的小孩显然还没有经历那么多能被视为命运的苦，可他还是解释了一番，“我知道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我还是控制不了。14岁的我面对不了失去唯一的依靠，可惜十几年后我还是没能学会好好生活。”
　　“总能学会的。”田柾国灼灼的目光落下来，少年的声音里满是坚定，“你一定会好好生活的。”
　　朴智旻笑着点了点头，“其实我明白，或许找一个人是更好的生活。”他的声音温和起来，目光也自然而然地看向田柾国，但也有些许落寞，他说，“可你知道吗？成名这条路是唯独不可以回头的。上学可以复读，失败还可以重来，而我现在只有光芒万丈和身败名裂两条路。而我，希望你永远都有回头的路。”
　　如果这时牵了你的手，以后回头的路就只剩带你一起坠落。
　　他最想要留给他的，不是爱，而是退路。
　　田柾国明白，既明白朴智旻身上无可转圜的寂寞，也明白成全是比爱更难做到的事。你看，他连朴智旻的拒绝都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