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若倾宸》笙平如歌

5、第5章

　　车缓缓停止了前进的步伐，他转过头来，眉眼低垂，神色复杂。在这个宁静的时刻，时间也仿佛随之凝固。

　　她等待着他的发言，也许只是等待着那些所谓的“大男子气概”。若是他的本质没有任何区别，她应当是会立即下车结束这场邀约的。

　　可她等来的却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

　　“国内现行法律中，男性对女性实施的家庭暴力往往会被轻判，法律界对此的解释是他的故意伤害和暴力行为只针对单个人，而非无差别攻击大众，属于私人关系引起的仇恨和极端行为，他伤害的只是这一个特定的人，对社会危害小，所以量刑较轻。虽然这种判刑方式有它存在的意义，但我并不觉得它合理。只要牵扯进情感纠纷甚至很多时候只是单方面的情况，加害者就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它在某种程度上是对加害者行为的合理化。这样的法律只会让女性更害怕进入一段亲密关系，而婚姻则更像是对女性彻底的枷锁。”

　　“在历史上出现的最初的阶级对立，是同个体婚制下的夫妻间的对抗的发展同时发生的，而最初的阶级压迫是同男性对女性的奴役同时发生的。从母权制被推翻开始，就是一部女性悲惨史，与此同时诞生的一夫一妻制成为了奴役、压迫、剥削女性的工具。当今时代的婚姻仍旧是父权叙事结构下的婚姻，有众多女性因此变得不幸，我的母亲也是其中一员。”

　　“如果我从未出生，她的人生会灿烂得多吧。”提起母亲时，他的眼中满是愧疚和悲伤，仿佛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她提起的心宛如一根紧绷着的琴弦，于短暂的瞬间里彻底崩开，在纷纷扰扰的街道上奏起了轻快安详的小夜曲。

　　是她误会了他，如此敏感、温柔的男人怎会毫无同理心，她不该用那些看待刻板、传统男人的眼光来看待他。

　　“不是你的错。你母亲的不幸不是你导致的，而是这个不平等的社会结构导致的。”她安慰道。

　　她不知道他的母亲经历过什么，但她可以理解他内心的痛苦与自责，她也曾是那个无助的孩子。那些痛苦和自责，在那段时间里，像无形的锁链，束缚着她，让她无法自由呼吸。

　　五岁那年，谢婉芷见证了父母婚姻破裂，母亲如愿争得了她的抚养权，与她一起来到美国生活。在那段婚姻破裂的开始，她还不知其原因，母亲便对她说：在外界看来，婉婉的父亲不过是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是我太冷酷太计较，可一味地妥协和退让只会令我让渡权利失去自我，我无法容忍那样的自己。

　　那时的她还不能完全理解母亲话中之义，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她才知道，那一年，母亲经受了多少压力，承受了多少负担。

　　她无数次被劝过孩子的成长需要父亲，离婚不是明智之举，揪出第三者，让第三者离开，他们的婚姻就可以继续维持下去。

　　而母亲的回答却是需要对婚姻负责的不是第三者，而是我的伴侣，向我许下誓言的伴侣在他毫不犹豫选择背叛的瞬间，我们的婚姻就已冰消瓦解。是我的丈夫亲手毁掉了这段婚姻，毁掉了他作为孩子父亲的资格，为谁是第三者争论不休毫无意义，没有她也会出现别人，此刻我只关心婉婉的抚养权和我应获得的资产。

　　此前她对母亲的印象一直是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温柔有着强大共情能力的中产阶级女性。而自那日起母亲成为了她想要视作榜样的女性，她勇敢坚定，敢于付出爱也能立即转身离开，一直以来追求的法律事业给了她毫不犹豫离开的底气，也让她有了选择的自由。

　　值得庆幸的是母亲并未因她而失去自己，同时为那些因孩子牺牲自我的母亲感到难过痛心。献祭自我来哺育孩子并不可取，这样的教育模式下，不幸的不只是父母，更是怀着强烈愧疚情绪无法与自己和解的孩子，也许他就是其中一员。

　　“我们都是这个社会的产物，我们的命运被社会结构、家庭环境、个人选择等诸多因素所影响。你无法选择你的出生，你无法选择你的母亲，你更无法为她的不幸负责。”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试图将那份温暖和力量传递给他。

　　他看着她，眼中闪烁着泪花，那是感动，是释然，也是希望。

　　漫长的人生旅途中，他第一次遇见了可以敞开心扉、倾诉心声的人，第一次找到了可以真正理解他的人。这段关系不是友情，胜似友情。

　　他们之间不仅仅是简单的陪伴或是表面的理解，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共鸣。她不仅听到了他的声音，更听到了他内心深处的呐喊。她的存在，仿佛是一道温暖的光，照亮了他长久以来在黑暗中摸索的方向。

　　他向她倾诉，她倾听；他分享自己的痛苦和困惑，她给予回应和理解。在她面前，他不再需要隐藏或伪装，她仿佛能够理解、接受他的一切，包括他的不完美和脆弱。这份理解和共鸣，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放。

　　不一会，车停在一处典型的美式风格的独立住宅前。她曾有所耳闻，这里是学校附近有名的富人区，在这个街区置办房产的大多家境殷实，房主看起来也挺有格调。

　　眼前的建筑有两层，占地约八百平，建筑外壁刷了浅蓝色墙漆，搭配白色的拱形玻璃窗梦幻清新。住宅前的庭院用白色木栅栏精心围了起来，庭院里除了一条鹅卵石小道均铺满草坪，草坪上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这些花被照料得很好，旺盛得像在争奇斗艳。

　　“不下车吗？”似是为了缓解刚刚的氛围，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她收回目光回过头看向他，疑惑地询问：“为什么带我来这？”

　　他迅速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又顺带替她解开锁扣，平静地回复：“过来吃午饭。”

　　吃午饭？但这明显是处私人住宅，还是一处少女风格的私人住宅，和将近一米九的他放一起实属违和。

　　“你的住处？”她试探着问道。

　　“是卿宁收到的礼物，我不怎么住这。”

　　一个字都不多说，但确实回答了她的问题。她虽对他的家境有了大致猜测，但看到眼前的建筑才真正有了实感，他们之间的阶级差距还挺大。母亲虽在离婚后分得了一些股份，后来在加州经营着一家律师事务所，但这附近的住宅随便当做礼物送给她还是有些困难。

　　在他停车的间隙，她小踏着步穿过庭院前的鹅卵石小道，来到正门前等候。早知道目的地是这儿，她就带些礼物过来了。

　　顾卿宸停完车，从侧门走了过来，他的步伐从容而淡定，笔直修长的腿不紧不慢地迈着每一步。他走起路来实在优雅，大到每一步的步距，小到手臂轻微的摆幅都完美无缺。

　　而正处花色般年纪的她正蹲在门口，发丝迎风飘扬，神色紧张，小声发着微信语音求助。

　　“妈妈，突发情况，来朋友家吃饭没带礼物怎么办？”

　　不远处，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轻笑，似有似无，仿佛一阵风轻轻掠过。她的烦恼如此具体微小，倒是逗笑了他，此前她超脱年龄的卓越表现与内核让他一时忘了，今年她也才十九岁。

　　高大的黑影映射而来，她抬起头发现顾卿宸正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身后刺眼的阳光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半眯着眼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

　　“下次请我吃饭吧。”他说。

　　“什么？”

　　她正对突然转变的话题感到困惑，眉头微皱，思索着话题怎么会如此突兀地跳跃到这里。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他伸出的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而这只手似乎正有意将她扶起。

　　习惯了美式贴面礼，这对她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她想。便毫无顾忌地抓住他的手，借力起身，但事情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纵使她已然站了起来，紧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他看起来也没有任何想要松开的意思。

　　她开始在他手心里挣扎，歪歪扭扭地像是在给他手心挠痒，不到十秒，他便立即松开手，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你刚苦恼的解决方案。”

　　略有灼热的呼吸环绕在脖颈周围，酥酥麻麻的，不知是情动还是被发现的狼狈，她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令她一时慌乱，在他开门的瞬间迅速窜了进去。

　　刚进门，还未站定，就看见顾卿宁身着一套浅蓝色运动服，手握毛巾擦着汗，一副刚运动完打算上楼洗漱的样子。卿宁显然也目击了她小跑着进门的全过程以及此刻正站在她身后的顾卿宸，立即停止了上楼的步伐。

　　她一时心虚，低着头不敢与顾卿宁对视。

　　“你们怎么会一起过来？在交往吗？”顾卿宁率先发话，看好戏似地戏谑道。

　　谢婉芷迅速摆出双手交叉的手势，急忙解释，“没有，只是恰好遇上了。”

　　“开个玩笑。”她微笑着看着谢婉芷，又对着婉芷旁边的顾卿宸说，“哥哥你的反应也太无趣了，一点否认的意思都没有，难道你们之间真有点什么？”

　　“暂时没有。”

　　暂时没有，意味着现在没有，但以后可能会有。没有完全肯定也没有完全否定，似有几分暧昧微妙的氛围夹杂其中。

　　他面无波澜，缓慢地回答着卿宁的问题，视线却一直落在她身上。那股视线毫不避讳，直直地盯着她，如同峭壁翱翔的雄鹰紧盯着眼中的猎物。

　　可她不是猎物，她是雄鹰，是猎人，是捕食者。

　　教科书及儿童科普读物上写着受精卵是精子竞速的结果，卵子是跑得最快的冠军精子的战利品。可事实不是这样，最终与卵子结合形成受精卵的精子是卵子选择的结果，是卵子释放化学诱捕剂驱使喜欢的精子完成受精，而不是单纯被动地等待精子到来

　　恋爱也是这样，刻板印象中女孩总是被动方总是等待者，这种观点否认了女孩的主体性，否认了女孩主动追寻爱情的自由。

　　在爱情中，她要做那个猎人，并非被动等待王子的降临而是面对喜欢的人主动出击，虽然目前为止她都尚未遇见喜欢的男人。而理想中的伴侣，比起达到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她更希望他温柔、善良、有同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