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若倾宸》笙平如歌

3、第3章

　　谢婉芷依稀记得初次遇见他的那天，青草葱葱，绿意渐浓，散发生机与热烈的五月，处在一年中最为温宜的季节。

　　正值艳阳高照，阳光正好，十九岁的她申请成为了某个教授的实验助手，实验被试多是在校大学生，顾卿宸就是其中之一。

　　众多被试中几乎很少见到亚洲面孔，当看到长相帅气的亚洲人时，她总是会多留意几眼。

　　那时，他正站在实验室门前，一众白人之中，身高却毫不逊色。仅此一眼就足以光亮夺目，即使是此前那些她见过的帅哥加起来都不及他十分之一，那双极为美艳的眼睛太为震撼，令她行走的脚步都慢了半拍。

　　欣赏归欣赏，恋爱则是另一回事。爱情之于她，不是生活必需，仅是锦上添花，比起爱情，梦想、人生、对自我的探索，这些对她更重要。但一直以来她也认为如果存在爱情的话，在爱情中不迷失自我、坚守自我、坚定自我，这些都是她需要学习和努力的。

　　没等多看几眼，谢婉芷就开始了今日的工作。她收回目光挨个把知情同意书发下去，让他们仔细阅读并签字。

　　还没来得及全部发完，一张修长白皙的手就伸了过来，将同意书递给她。纸张末尾的签名处用干净利落的连笔英语写着Eugene Gu，人如其名，他的衣着配饰一看就出生名门。

　　他将同意书递给她时短暂看了她一眼，眼神礼貌性移开一会，又立马看了过来。

　　持续性的注视实在算不上礼貌，她抬起头善意提醒道：”Have you ever seen me before?”你之前见过我？

　　对方的反应倒是出乎她意料，伸手从她手里拿过剩下的同意书，发给刚来的人。发完后，他走了过来，开口说道：“你是卿宁的朋友吧，我是顾卿宸，卿宁的哥哥。”

　　此前听卿宁提起过，她有个同校四年级念经济学的哥哥，想必就是他了。但他是如何认出她的，她不记得他们有见过面。

　　十五岁那年，她第一次见到与她同龄的顾卿宁。那时她去英国参加比赛，卿宁在圣保罗女子学校念高中，一场大雨让她们得以相识。雨过天晴，她在她面前许下承诺，三年后她将承诺兑现。

　　十八岁时，她获得了柔道世锦赛五十六公斤金牌，成为了柔道史上最年轻的世锦赛冠军。

　　同年九月，她们作为同届新生在哈佛校园里偶遇。在学习了解将近一年的通识课后，两人都选择了较为感兴趣的心理学作为主修专业。

　　“你好，我是kritina，初次见面我很荣幸。”她微笑着伸出手表示善意。

　　他的表情却逐渐变得难以言喻，迟钝许久才握住她的手。

　　难道说错什么冒犯到他了？简单的问候语应当不会出错，不过此刻她也无暇顾及，刚打完招呼又有人过来问她实验流程，她只好再耐心陈述一遍。

　　“不好意思，现在有点忙。”她指着眼前的状况向他说明。

　　他只是浅笑着平和地回道：“没事。”

　　收完同意书，又被教授叫了过去。今天真是异常的忙！本是两个人的工作，却因另一个人生病请假，导致所有任务都叠在她身上。

　　收集整理完所有数据后，她才正式结束今天的工作，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被试早已陆续离开了，婉芷朝着四周望了望，实验室里空荡荡的，没看见他的身影，他也早离开了吧。

　　刚踏出门半步，还没等想好晚饭内容，就看见了不远处的他。翩翩少年低垂着头，手中握着一本财经类的书籍，安静地站在走廊尽头。白衬衫、黑色直筒裤和浅白色运动鞋，原本平平无奇的穿搭，在他身上却显得清隽矜贵。

　　这种矜贵气质并不取决于衣物质感和手腕处的昂贵名表，而是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清冷疏离，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明媚却没有温度，让人无法靠近。

　　她走到他身旁，轻声问道：“你还没走？”

　　他抬起头，眼角浅淡的笑意逐渐弥漫至整双眼睛，回道：“被试费还没结。”

　　那双眼睛深邃却透着柔光，淡漠却透着期许，与第一印象不同，他笑起来温润许多。

　　她在包里翻找片刻，找到今日的被试费递交给他，“抱歉，一时疏忽，让你久等了吧。”

　　他徐徐接过，随手塞进书页内侧，看起来并不迫切，“看你在忙，我也不急。”

　　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好感，他温声询问：“一起吃晚饭吗？”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要去训练，时间上怕是来不及。”

　　她表露出拒绝之意，与今日刚认识的人共进晚餐属实很奇怪，况且今天确实还有训练日程，她也不算撒谎。

　　听到对方的委婉拒绝，他如她所愿转换话题，“在备战奥运吗？”

　　“有在准备。”

　　“你会赢的！有目标且坚定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道。

　　“谢谢夸奖。”

　　并排行走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个男人对她如此了解她倒不觉稀奇，定是卿宁提起过。只是觉得多少有些不公平，毕竟人际关系讲究相互原则，他对她的事情了如指掌，她却对他的信息一无所知。

　　“聊聊你的事情？”她试探着询问。

　　男人微微一滞，唇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你想知道什么？”

　　“随便什么，诸如目标、梦想之类的。”

　　“梦想？”他讪笑着念着这两个字，嘴角一抹苦涩，像是极大的讽刺，“从未有过。我的梦想、我的喜好、我的想法、我的计划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是否满意。”

　　他像是在瞬间爆发，又在瞬间恢复理智，重新回到礼貌克己的状态。

　　“抱歉，刚才是我失礼了。”

　　脱口而出的话语成了中伤他的武器，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们的世界实在太过不同，以至于她无法想象他的成长历程，也无法理解控制欲极强的父母。她在充满尊重和爱的家庭中成长起来，良好的家庭环境给予了她充分的自由和选择权，也令她成为坚强勇敢的斗士。

　　即使是情绪崩溃到极点，眼前的这个男人都立刻恢复过来，保持一如既往的礼貌谦卑。脑中突然涌起鼓励他的念头，也许现在的他正缺乏力量与勇气。

　　“你知道对你而言最珍贵的人是谁吗？”

　　他沉默良久，犹豫地回道：“父母？妹妹？还是伴侣？”

　　“是你自己。除了自己没有人能排在你人生的第一顺位，你不是父母人生的延续，你的喜好、想法、计划、梦想这些都很重要，在爱他人之前更应当学会珍爱自己，即使对方是父母也不例外。你不是父母的附属品，而是一个独立个体，你有权作出任何选择，任何人都无权干预。”

　　他无奈地笑道：“会有什么不同？”

　　她思考片刻，严肃回答：“会在通往幸福的道路上加速前进。”

　　参加本次实验前，顾卿宸对她的经历多次耳闻。最年轻的柔道锦标赛冠军，入学到现在一直保持全A的成绩，为了更好的准备奥运打算提前毕业，无论做什么都全力以赴，精力充沛的十九岁少女。

　　他从未想过妹妹口中的Kritina会是她，美国这么大，再见到她的概率几乎为零，况且传闻中的kritina是个长发亚裔女孩，在加州长大，五年前他们却是在B市偶遇。

　　但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无比确定她就是那个女孩。与他全然不同，她们有着如此多的相同特质——永远枳热，永远热情，永远像太阳一样向周围发散着光和热。

　　深藏六年的暗恋，在回忆中陪伴他度过整个青春的女孩，她是那样自信明媚。

　　她爽朗露出一口白牙，朝他说道初次见面时，他有些失落却又在意料之中。他只是她生命中的短暂过客，记不得也是情有可原。但他不愿就此错过，只想离她再近些。

　　实验快结束时，许多被试都陆续离开了，她还在继续忙着别的事情。顾卿宸回头看了一眼，安静地走出了门。

　　走廊是个好位置，不会令她分心，她离开时也必定会经过。

　　透过半掩着的门往里看，她的手肘撑在桌面上端着脸不知道在电脑前思考些什么。乌黑发亮的长发半扎，慵懒且随意，小麦色的皮肤泛着些许光泽。与五年前相比她变了许多，但那副坚毅眼神却一如从前。

　　顾卿宸的人生始终被贴满各种标签，是哥哥，是儿孙，是继承人，唯独不是他自己。而谢婉芷的人生却一直在打破标签，从始至终都未缺失过自己。

　　他羡慕着拥有完整独立主体的她，也爱慕着为打破偏见不断突破自我的她，从始至终她从未是任何人的附庸，她一直是那个勇敢坚定、闪闪发光的女孩。

　　她走到身边询问他怎么还未离开时，他的内心紧张万分，随口回答被试费还没结。借口貌似还算恰当，她看起来并未怀疑。

　　短暂的聊天过后，不知是礼貌性互动还是对他感到好奇，她问起了他。

　　她也会有对他感兴趣的那天吗？他猜不透。

　　可当她提起梦想时，他失去了所有勇气，一股脑地发泄着压抑已久的情绪。梦想，听起来宏大又遥远。他无时无刻不活在父亲的阴霾里，从军官后代到中大型企业创始人，父亲的成就他可能再也无法匹及。可父亲极强的自尊心、极端的控制欲绝不容许平凡的孩子，绝不允许无能的后代。这样的家庭背景下，他早就失去梦想也失去自己，这样的他连自己都厌恶又能奢望什么。

　　没有想象中的指责，也没有让他站在父母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她只是平静告诉他要珍爱自己，尊重自己的选择。从未有人告诉他这些，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听到的一直是不要让父母失望，不要让家族蒙羞。父亲总是重复着他的一切选择都是为了他，为了这个家，可五年前他去墓地的那天就已识破所有谎言，从一开始父亲的选择就只是为了他自己。

　　短暂的瞬间里，她令他想起了怦然心动中的一句台词，与她格外适配：Some of us get dipped in flat, some in satin, some in gloss. But every once in a while you find someone who’s iridescent, and when you do,nothing will ever compare.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世人万千种，浮云莫去求，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开车回家的路上，总是不断回想起她的话语。他有幸福的资格吗？获得权力的同时也要付出代价，牺牲自由承担责任的代价，他向来清楚得很。

　　可如今那些存在已久的认知却在逐渐动摇，父亲的选择体现的是父亲的野心，一直以来他都只是实现父亲野心的工具。他从未将自己放在第一位也从未真正幸福，二十一年的人生里他竟连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人生他想要自己去探索去挖掘，慢慢找回那个曾被丢弃过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