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只是夏咫之遥》栀子城

5、探视

　　冬夜的樊城，如同一幅坐落于皑皑雪山中的雪景，萧瑟中透着静谧。
　　此刻的夜空，月朗星疏，落地的白雪全映着如水的月光。
　　庭院后方，一处爬满衰零藤蔓的隐秘建筑前，四个身穿黑色防寒服的保镖面面相觑。
　　自打上次被章家少爷落了面子，自家小姐这几天的心情就不怎么好。而往常这个点，小姐都会在房间里敷着面膜，看看账本文件之类的。可今晚却一反常态，突然跑出了房间说要散散心什么的。这个点，连老夏都已经休息了。
　　东逛西逛了一会儿后，小姐就停在了这幢建筑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来来回回地踱步。
　　“小姐，那个天气冷，我们还是回屋吧？”最后，其中一个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家小姐怕冷，那是整个家族都知道的事情。
　　也不知道有没听进去，但眼前的人恰恰停下了脚步。
　　抬头看着透着微黄灯光的二楼，夏槿微微叹了口气。
　　本来也就想出来散个心，一不留神居然逛到了这里，还真是见鬼了。夏槿紧了紧身上的大衣，终于下定决心。
　　算了，来都来了，就上去看看吧。
　　虽然外表看上去颇有年代，但事实上里边并没有多破旧，明显有人打扫，还供着暖气——毕竟是夏家的私人疗养院。
　　走在风格古朴的过道上，夏槿心里居然犯起了嘀咕：待会怎么跟李医生说呢？自己大晚上跑来疗养院看人，还是看一个谋杀自己未遂的人，下面的人会怎么想？如果让老夏知道了呢？老夏估计又会乱想什么吧？夏槿啊夏槿，你是脑子有病么？
　　这么嘀咕的光景，已经看到了一个房前守着的人。
　　“夏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手下显然很意外。
　　夏槿没理会问话，只是示意对方开门。
　　开门的瞬间，看到那张侧脸时，夏槿突然觉得心底好像有什么轻轻拂过，所有的烦躁竟如风吹般一扫而空。
　　错觉般，耳际仿佛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怎么了？谁又惹了我的夏大小姐？他脸上的笑意明媚得如同三月暖阳。
　　你猜呢？她赌气不说。
　　不用猜了，肯定是你上司！是不是又刁难你？他问。
　　她睨他一眼，一副“还用问吗”的表情。
　　哼，居然敢刁难我家主子，活腻了！小的给你出出气？他一脸坏笑，可那笑却明媚得让人无法移目。
　　笑？想到这词，夏槿才猛然回过神来。这个字眼儿，明显跟眼前的人无关，而他也不是他。
　　要不然，也不会伤痕累累地躺在这里。
　　夏槿走进去，然后示意身后的人在外面等着。手下看了一眼床沿扶手的手铐和拘束带，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带上了门。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静谧的空气以及各种仪器的嘀嗒声。
　　夏槿慢慢走近，最后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人。
　　这人，跟林煜真的很不一样。连睡着时都是一张冰霜脸，虽然林煜不笑的时候，表情也是冷酷冷酷的。但林煜醒着的时候总会笑，就像温暖的阳光，让人心情愉悦。
　　而这人，就算醒着，估计也是冬天里的雪松吧，就跟木头一样不苟言笑。
　　手铐晃动的声音突然响起，让沉思中的夏槿猛地回过神来，心头随之一动。
　　醒了？这么想的间隙，眼睛已经迅速往对方脸上扫去。
　　并没有，只是那对英挺的眉心微蹙了起来。随即，几声细不可闻的□□传了过来。
　　听到这几声□□，夏槿才又察觉到一点——对方额际的黑色碎发已是一片濡湿，汗已经聚成水珠，开始往脖颈处淌。
　　这么冷的天，汗居然流成这样。屋内虽然开了暖气，但温度显然远达不到流汗的地步，何况对方也只是穿着不厚的病服，盖了一张薄薄的被单。
　　看样子，是疼得要紧。
　　对方的神情太虚弱而又毫无防备，措不及防之下，夏槿心头一紧，跳漏了几拍。
　　鬼使神差地，居然伸出了手，想揩去那额上的汗水。
　　手即将碰到对方时，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眼神清冷如凛冬，却因为眼里氤氲着水汽，瞳孔也微微扩散的缘故，透着说不出的虚弱。
　　夏槿没想到对方会突然睁开眼，居然有种做贼的心虚，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对方虽然睁开了眼，神志并不清醒，根本就没有看自己。只是睁开了那么一下，又缓缓闭上了。就像某种生理上的应激反应。
　　但呼吸比方才明显重了不少。
　　夏槿调整了下呼吸，平抚狂跳的心脏。经这么一下，她反倒好奇起对方的伤势。
　　因为夏槿的要求，手下刑讯时向来不打人的头脸部，所以除了老夏那一拳，现在倒没能从这人脸上看出太多。倒是被单下伸出各种的管子，多得有点吓人。有一根管子里，随着呼吸的起伏，甚至淌着疑似血的液体。
　　忍不住探出手指，循着那根管向前摸索。触到被单时，顿了顿，最终轻轻掀开了一角。
　　那根管是从胸前的病服里探出的。
　　胸骨本来就有裂缝，刑讯时又弄断了两根……李医生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微敞的领口下，脖上几道青紫的伤痕清晰可见，往下一点还能看见渗着点点腥红的绷带。露在外面的手掌也都裹着厚厚的纱布，没有包裹的指尖均是红肿不堪，指甲不知去向。
　　如果没有病服裹着，估计是一片令人骇然的景象吧。
　　几天过去，也没见有人跟自己汇报他醒转的消息，看来一直是昏迷状态。
　　或许，永远不醒来对大家都好。这样的想法一出，夏槿自己居然吓了一跳。
　　虽然杀人对她来说根本不是难事，混她这一行，连扣动扳机都无需她动手，动动嘴唇就能决定对象生死。
　　何况，她也不是没杀过人。
　　她至今还记得，扣动扳机后从枪上扩散开来的麻震。那发由她射出的子弹击中他时，他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却是释然和抱歉。
　　唯独没有怨恨，哪怕是一丝的怪责。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明明我可以答应你一切，可以放弃一切和你远离这些，你为何还要这样做？
　　为何，杀了你，心里会那么痛。